冯萍坐在林安的斜后方,情不自禁悄悄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白静果然没有说错,林安的心情很好,并且这种好,似乎与她先前在对方身上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它就像是一道光,细致无声地将人从头到脚整个包围笼罩,于是连带着,仿佛连那些被他无意间握过的笔、翻开的书,都一并染上了某种隐秘模糊的温柔。
    说来也奇怪,冯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能从对方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举动中得出这样的结论,却忍不住为这一发现感到隐隐的黯然失落,再加上忆起国庆前从白静处得知的那些有关对方的传言,心中更是一阵酸楚难过。
    于是一整个早上,冯萍都在这股莫名的低落情绪中度过。而林安的状态却与她截然不同,好似上周临时告假的那一场病,将他生命中的所有阴霾与尘垢都一并洗尽。他依旧轻声细语,也依旧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却在无形之中,让人感受到了以往不曾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某种力量。
    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连时间都像是比往日里加快了许多,不知不觉,一天已悄然无声地过去。
    临下班前,姜月芳突然将他叫住,说上周五两个办公室的语文组老师商量了下,决定这周一下了班大家一块儿吃个饭,随便聊聊,顺便交流一下开放日那天各自准备的课程内容,以免互相之间有什么冲撞,问他要不要一起。事关工作,林安自不会拒绝,于是随意收拾了下,便跟着大伙儿一起走了。
    几个人在X中附近的一家还算清雅的小饭馆中落了脚,热热闹闹地围坐了一桌,点了几个小菜和若干饮料后,便开始讨论起几天后的开放日来。你一言我一语间,不过20多分钟,便由姜月芳领头各自说的差不多,之后又花了10分钟不到,稍微互相提了点意见做了些调整,整个语文组的教学内容便基本定了下来。
    桌上的酒菜还没怎么动,时间也还算早,几个人自然也不会就这样散场,于是几句说笑过后,话题自然便向其他五花八门的方向引去,有孩子的聊两句孩子,没孩子的就随便聊两句时下的热门新闻,间或夹杂着一两句玩笑话亦或一两件趣事儿,倒也其乐融融。
    语文组里大多数人都是老同事老相识了,在X中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私底下多少都对彼此有所了解,再加上又都同时C城人,因此聊起天儿来,便也相对畅快热络。反是林安和冯萍两个,刚来了X中还不到半年,在几位老臣的衬托下,就显得有些拘束腼腆,正事儿谈完后,他们俩便像两尊木雕摆设一样,异常安静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林安倒还好,他给人的印象一向安静内敛,再加上原本在办公室的时候话就不多,此刻聚餐时少言寡语也就没人觉得有多奇怪,但冯萍就不同了,她平日里待人热情不说,凡事都积极主动,充满了朝气和干劲儿,姜月芳还时常跟别人悄悄夸她,说这是自己这几年带过的最机灵省心的徒弟。
    然而今天这丫头却一改往日活泼的性情,变得格外沉默安静,话异常少不说,一整天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神思不属。姜月芳时不时看她,却见她连面对一向亲密的好友白静时,都蔫蔫的不怎么提的起劲来,不由更觉稀奇。
    和她同样察觉到冯萍反常的还有白静。她跟冯萍本就是大学校友,如今更一起进了X中实习成了同事,交情便比从前更深了几分,除却上班时间,两人基本可谓是形影不离。因此冯萍心里在想什么,白静其实比谁都清楚。虽然对方嘴上不说,每次被调侃或问起也总是竭力地反驳,但白静知道,冯萍对那位进来才刚调来的林老师很有好感,每次两人私下一聊起对方,对方那大大咧咧酷似男孩子的性子也会瞬间变了个样儿,像个扭扭捏捏的小绵羊。
    因此席间趁着两人结伴出去上厕所的间隙,白静就问了:怎么,我都故意跟你换了个位置,让你挨着你家林帅哥坐了,还不开心?
    冯萍这次却没急着对她那揶揄进行辩解,只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又忍不住问:你你半个月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哪些?
    就就是他是、是喜欢男人
    白静没想到她真把这事儿给放在了心上,难怪那之后听她提林安的频率都小了很多。
    你当时不是不信的嘛还怪我乱嚼舌根来着,怎么突然又在意起来了?
    冯萍没说话。
    白静偷偷瞄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林老师样貌这么好,调来X中前所在的X县一中也还不错,这样一个皮相好工作也不错的男人,居然到现在都还没结婚说着话锋一转,问:哎你知道他多大了不?
    冯萍有些怔然,不清楚
    白静向天翻了个白眼,无语道:真服了你,居然连暗恋对象的基本信息都不知道。我听我们办公室的老张说,林帅哥啊,这个数。说着伸出右手来,比了个三后又比了个二,我们办公室的严老师比他大一岁,那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他却还单着,有人背地里议论也正常不过说老实话,单从表面看,林老师的确不错,性格温柔为人有礼,你会喜欢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是吧有时候人太优秀反而越容易显得出格惹人非议,传闻也反而比一般人更容易让人信服,比如我就越琢磨越觉得他的确像是
    别说。冯萍急忙将对方口中剩下的那三个字打断,好像那几个字一旦被说出口,就会坐实了有关于那人的某些传言一样。她顿了一顿,又勉强笑了笑,为自己强行辩解道:我、我不会信的说不定林老师有女朋友呢?只不过还没结婚,也没让大家知道
    白静忍不住扑哧一笑,逗她问:哟,那你这是希望他有女朋友好维持他在你心中的完美形象呢,还是希望他没有,你还能有些许的机会?
    冯萍被她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在两人已恰好返回到包间门口,就也不再搭理白静犀利的问题,径直走了进去。
    再坐到林安身边后,冯萍的心理变得更复杂了,她总是忍不住暗暗留意对方的举动,然后再忍不住对其作出各种猜想和臆测。直到林安忽然接起了一个电话。
    冯萍借势光明正大地看向他,却被对方眼底所流露的温柔笑意击的微微怔住。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林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眼周围纷纷瞥向自己的同事,微放下手机,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到外面接个电话。说着便站起来转身朝店外走了过出。
    时近7点,街边的路灯都已亮起,排成两列映照在灰蒙的夜色里,宛如两条凌空越过的游龙。
    林安站在路边,对面的烧烤摊水果摊都喧哗忙碌着,徐新的声音就混在这些市井嘈杂中,从另一头清晰地传来。
    还没下班?
    林安看着脚边绿植旁的石子块儿,微笑着回道:下了,在跟同事吃饭。
    对面的声音立时便带上了丝说不清的意味,同事?
    林安几乎立时便能想到对方脸上此刻的表情:眉微挑着,嘴微勾着,脸上看似不悦,眼中却像透着股戏谑。他脸一红,紧跟着解释:学、学校要办一个活动,大家想内部协商一下,就约了今晚聚一起吃个饭
    对面听后静了两秒,随后像是能看到这端的人窘迫慌乱的神情一样,忍不住笑了下,半似宽慰道:别紧张。林安脸又一热。徐新紧接着问:什么活动?
    林安将开放日的安排大致说了,末了有些期待地问:你你有没有空来?
    另一头又略一静,问:你希不希望我去?
    林安垂落在地面的目光闪了闪,略一犹豫后,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对方的笑意变得越发明显。
    十月的风已然带上一丝凉意,林安有些呆愣地站在路口,却觉得全身都如同手中握着的那支微微发烫的手机一般,由内而外都透出股隐约模糊的暖意。
    他略微慌张地抬头朝前方往来不绝的车流望去,却还没来得及平复住心底的躁动,就听那头徐新又问了他一句:聚会什么时候结束?
    快、快了。
    恩。对方答应了一声,紧跟着又问:在什么地方,要不要我去接你?
    林安一愣,下一秒,心又一次狂跳起来,他忍不住喜悦地脱口问道:你、你回C市了?
    另一头又响起一声轻笑:这么高兴?
    林安讷讷,刚从脸上退下的热潮随着这句调侃再度席卷全身。
    刚到。徐新不再逗他,恢复认真的语气答道。顿了一顿,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在博爱路上转了一圈突然想见一见你。
    林安彻底杵在了原地,脸上温度更灼热了几分,好半天才轻声问出一句:你现在在哪儿?
    听筒中传来一声笑。
    翠芳苑门口。
    第22章
    林安再回到小包厢时, 姜月芳正跟冯萍聊着平时讲课跟学生间的沟通技巧, 白静看到他进门,笑嘻嘻地扬声招呼了一声:林老师, 电话打完啦?
    林安冲她一笑。白静敏锐地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手机,又迅速瞟了眼闻声立刻就忍不住掉过头去张望的好友冯萍, 半开玩笑般地眨了眨眼, 小声调侃道:女朋友查岗?
    林安愣了一愣。
    冯萍和姜月芳等人也一齐朝他看去。林安有些羞赧地一笑, 却没否认, 只拿了椅背上的外套,冲在座几位抱歉道:不好意思, 我家里有点事, 可能要先走。说着又转向一旁的姜月芳,轻声道:姜老师,如果一会儿讨论内容还有什么变动
    姜月芳温和一笑,接过他的话道:没事,如果有变化, 明天晨读的时候我就去你们班上找你就行。
    林安放下心来,谢谢。
    姜月芳呵呵一笑, 谢什么, 咱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还这么客气?说着也略有些揶揄地看了他手上的手机一眼,顺着白静的玩笑说道:行了快走吧, 别耽搁了, 晚点儿对象有意见了, 可别回头赖我们啊。
    大伙儿都笑起来。林安却仍旧没反驳,只脸上红了红,便在一众的调侃中道别离开了。
    再走出店门时,天色已又比十分钟前更深了一层,于是一路上,林立两侧的路灯灯光也显得愈发璀璨,而天上的星月,亦在这夜幕的衬托下变得更加分明。
    林安沿着人群熙攘的街道快步走出了青云路,原本需要一刻钟才能走完的路程,他却硬是将其缩短到了七八分钟。心中的喜悦和期待如此清晰,饶是心跳快得几欲从胸口蹦出,也还是无法将那相继从嘴边、从眼里蔓延而出的笑意阻遏。
    翠芳苑的大门很快遥遥出现在视线里,林安看着那不远处亮着灯的保安室,脚步慢慢缓了下来。他视线在前方的停车位上不断徘徊着,像在搜寻着什么,却直到走到了被壁灯照亮的小区大门口,也没见到记忆中那抹熟悉的银灰色车影。
    保安室的门紧闭着,往常热情的保安师傅许是吃饭去了,徒留下一盏亮的晃眼的白炽灯和桌上凌乱堆放着几张晚报。林安习惯性地向里面张望了几眼,又回过头朝几米开外的绿化道看了看,有些失望地垂下了视线。
    他在安静的人行道上稍站了片刻,默默将心间涌起的失落和先前失序的心跳平复,这才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将对方的号码找出,却在即将拨通的一刻,忽燃听见从身后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林安一愣,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立时便随着这声哨音奇异地在心头划过。他条件反射地掉过头去,看往了身后声音发出的方向。
    只见那被斑驳树影挡去大半的昏暗光线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闲散随意地斜靠在某棵桂树下,见他转过了头,便放下了环抱在胸前的手,随后稍站直了身体,又冲他吹了记短哨,吹完后,又对着已然呆住的他微一勾唇角,露出了个浅笑。
    林安看着眼前这一幕,微一晃神,兀自怔在了原地。
    不甚明亮的路灯下,徐新只简单穿了件白色衬衣,手中似乎还夹着根尚未点燃的烟。
    夜风拂过,若隐若现的桂香浮动在微凉的空气中。
    林安也冲对面一笑,不由就想起曾经那些数不清的夏夜中,那人通常也是这样一身穿戴,有时是一件白汗衫,有时也可能是一件白衬衣,他穿着它们,总是或蹲、或站、或靠在某个角落、又或是某棵树下,等着动作总是慢了半拍的自己。而在这等待里,时常便会有这么一两声清脆响亮的哨音在不远处响起。
    就如同眼下这一刻一般。
    林安慢慢朝那道立在重重树影下的那人走去。徐新看着他走近,笑了笑,将刚取出的烟又放回了烟盒,随后朝他来的方向看了看,问:怎么这么快?
    林安兀地回神,有些赧然地垂下了目光。
    模糊光线下,似有细虫飞舞,徐新伸手将对方往自己身侧拉了拉,又问:刚在找什么?林安看了眼对方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回答道:没、没看见你的车
    徐新笑了笑,解释道:门口停满了,没找到空位,就停到隔壁超市外面了。
    林安望着对方始终搭扣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没应声。
    徐新察觉到他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朝两人挨在一处的肩臂看去,等瞥见自己仍抓着对方的手掌后,微笑了笑,却并没有松手,而是又顺势向下挪了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林安明显呆了呆,立刻抬起头望向对方。
    徐新直视着他,手上稍带了点力,手心的温度更清晰严密地传递过来,时间还早,一起出去走走?
    林安点头。
    徐新拉着他从光线昏暗的树下走出来,直到敞阔的马路边才松开手,重又揣回了裤兜,闲步向青云路的反方向走去。林安走在他身边,肩臂相碰间,忍不住时不时侧过头去朝看对方看上一眼。徐新感觉到,转回脸来笑问:在看什么?
    林安脸一红,有些紧张地转回视线,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另一侧移开,却脚刚一错开,又被对方勾住肩膀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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