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道:“这是四姑娘不是?我们才刚瞧了半天,只不敢过来相认。细算算时候,将有两个月未见了,快瞧瞧……”一壁说一壁细打量她,“气色愈发好了,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听闻你要成亲了,婶子还没给你道喜呐。”
    老太太听这几句话,便知道定是谢家的人。她一向护犊,怕清圆不能应付,微微偏过些身子将她拉到身旁,笑道:“云芽,可是遇见熟人了?”
    清圆哦了声,“祖母,这是东府悯二老爷的夫人和少奶奶。”复又向蒋氏介绍,“婶子,这是我祖母。”
    总算她还愿意叫声婶子,足见这孩子是知礼数的。如今要感慨,全感慨老太太不干人事,白断送了这门好亲戚。横竖自己和长房从来不对付,也不必同他们捆绑。这会儿遇见了清圆,自己这头先巴结了,管他们那些人怎么样呢!
    蒋氏堆足了笑脸,向陈老太太纳了个福,“给老夫人见礼,我早就听说过老夫人,今儿可算见了真佛了。早前我们就背后说呢,四姑娘这样好的品行,全亏了老夫人教养。只可惜谢家没造化,这么好的姑娘,生生给弄丢了。上回他们还合计让大姑娘来劝四姑娘,我就说了,姑娘回去,白给自己添不自在,还是不回去的好。”
    要巴结,当然要挑人家爱听的说,这么一来人家大约还愿意搭理搭理你。
    清圆道:“婶子是知道内情的,谢家不拿我当骨肉,我看明白了,就不做那个白日梦了。如今也好,我祖父祖母上了年纪,我在跟前好尽孝道。婶子回去别说见过我,老太太有了岁数,善自保养为宜,别因我生气,大没个意思。”
    她说罢便搀了陈老太太要走,蒋氏心里发急,嗳了声道:“四姑娘这就回去了?”
    清圆回头笑了笑,“料子我已经挑完了,二位再逛逛,我就少陪了。”
    蒋氏再要说话,人已经登上马车,扬鞭去了。
    正则媳妇扯了扯婆婆的袖子,“母亲,咱们瞧瞧四姑娘挑的什么料子。”
    叫了掌柜的来问,一问之下全是价值千金的,不由咋舌,“在横塘时就听说陈家是富户,陈老太爷做人不张扬,也不知他们家底儿多丰厚。如今又添了个沈润,四丫头的福气这么好,可是老鼠落进米瓮里了!日子过成这样,傻子才回谢家,回去了扈氏乌眼鸡似的,还有那个糊家雀儿清如日日寻衅,和那起子人较劲,岂不自跌身价!”
    正元媳妇道:“可您先前还盼着她能回来呢,回来了娘家好沾光。”
    “糊涂!”蒋氏道,“你懂什么,此一时彼一时,她这模样,像是愿意回头的吗?这会子沈家大定都过了,只等日子一到就拜堂成亲,还稀图谢家什么?咱们劝她,说生恩大似天,人家不啐你一脸唾沫星儿才怪。”
    正元媳妇茫然,“那您打算怎么办?”
    蒋氏望着她们马车离开的方向,料子也不买了,拽了正元媳妇道:“走,上陈府瞧瞧去。”
    钦安街,前翰林的府邸,找起来十分便利,又大又气派的那家必定是。到了门上打发婆子传话,府里的人虽觉得意外,但总会让她们进门。果真没多会儿里面就发话有请,蒋氏顾不上欣赏这府邸美景,便携正元媳妇进了前厅。
    陈家来者是客,耐着性子接待,清圆道:“婶子还有指教么?倘或是为劝我回谢家,那就恕我失礼了。”
    “不、不……才刚你走得快,我有些话还未来得及对你说。”蒋氏言罢,冲陈老太太笑道,“老夫人不知道,我们二房原不是我家老太太养的,在他们面前总不得脸,事事要被他们压一头。大房的大太太,仗着自己是当家太太,娘家又还算体面,平常颐指气使的,没少让咱们吃亏。四姑娘回来后常受她们母女挤兑,咱们看在眼里虽不平,也只好背后为姑娘叫屈,哪个有胆子和大太太叫板呢。”
    她说了一大套,无非想证明她们对清圆是不怀恶意的。老太太料准了,她们这回特意追来总有说法,为了套出话来少不得虚与委蛇,“我们姑娘回来也说的,自己家里亲厚的不多,倒是婶子们还心疼她些。”
    蒋氏讪讪笑了笑,“上回我们老太太打发大姑娘来,当时我在场,话都听得真真的。后来大姑娘复命,说四姑娘不愿意回去,老太太又是怎么应对,我也门儿清……说真的,他们府里那些黑心肝的事儿,连我都瞧不上。才刚人多,我不好言语,越性儿到府上来,把老太太的计划说给四姑娘听,姑娘知道了,也好有个防备,别到时候叫他们得了势,折损了沈指挥使的颜面。”
    清圆瞧了老太太一眼,对蒋氏道:“婶子最是心善,知道我们不易。究竟老太太有什么打算,还请婶子告知。”
    蒋氏道:“喏,扈氏跟前那个孙嬷嬷出的主意,说等你们成亲那日,让老太太带着户籍册子往指挥使府去。到时候宾客云集,指挥使又是场面上的人物,老太太到底是长辈,必要逼得你和指挥使给她磕头,否则就让宾客们评理,叫你在幽州贵人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清圆本也做好了准备,谢家不会善罢甘休,但却没有想到那些人做事这么绝,真叫人心肝凉透了。她站在地心长叹:“太太做贼心虚,处处坑害我也就罢了,老太太也这么不依不饶。她和太太不像婆媳,倒像是嫡亲的母女。”
    边上陈老夫人听得冷笑连连,“这老货,我原瞧着我们姑娘也是她的骨血,还敬她三分。没想到她这么舍得下脸,那咱们到时候就好好理论理论,看看究竟是我们姑爷没脸,还是她闹个没脸。”
    蒋氏告完了密,其实还是有些后怕的,掖着手道:“我和他们本是一门的,今儿冒了这个险,着实是见不得姑娘再受委屈了。只是……委实也撇不清这层关系,谢家当真成了全幽州的笑柄,又要连累我那两个哥儿……”
    言下之意明白得很了,既冒大风险,必要谋些合理的回报,清圆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
    “婶子放心,殿帅跟前,我自然替两位哥哥美言。”清圆笑着,微顿了下道,“我们大婚前这阵子,谢家再有什么风吹草动,还请婶子替我盯着点儿。只要顺利过了喜日子,我一定记着婶子的好处。”
    这么一来蒋氏彻底放心了,谢家本就各人自扫门前雪,只要她的两个儿子有了着落,还管他娘的大房!
    第84章
    时间过起来总是飞快,转眼便到了谢纾班师回朝的日子。
    不同于以往,虽这次也算打了胜仗,但损耗过大,朝廷白白赔了两万条性命才攻下石堡城,这样的军功大可忽略不计。谢纾跪在朝堂上,肩头的铠甲低着金砖,撑得人也木了。圣人并不发话让他起身,这样的漠视,对于二十年征战沙场的老将来说,实在颜面无存。他甚至想到了死,苟延残喘回来,终究是太惜命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战死在关外,战场上得个好名声,强过这样觍脸活着。
    宝座上的圣人正与臣工商议盐粮道的事,圣人侃侃而谈,诸臣一径附议,仿佛没有人记得起还跪在甬道上的他。后来又说到京中的禁军防御,圣人哦了声,“朕恰好有旨颁布,此次夺取石堡城,殿前司所辖剑南道翼军功不可没。着令出征的三百人官升两等,殿前司率臣统领有方,加卢龙军指挥使,荫封其母、妻,日后补亲子或孙一人为閤职。”
    一双描金的官靴踏进谢纾眼尾的余光里,沈润的声线朗朗响起,“臣率麾下翼军,叩谢圣人恩典。”
    反正圣人偏袒是满朝皆知的事,沈润平步青云,只要有个小小的契机,便能加官进爵。这回因着他要成亲了,封妻的旨意已经下了,圣人爱屋及乌,连那个还没投胎的孩子都事先预备好了閤职。众人即便眼红也无可奈何,政途上的交情,本来就是拿血拿泪换的。沈知白当年满门获罪,到如今换来儿孙发迹,本也无可厚非。
    谢纾闭闭眼,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一场战役,有人立功有人受责,他们在关外苦战了两个月,不及三百禁军两日突袭。这也是技不如人啊,还能如何!这会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也足够了。
    可是圣人不发令,似乎不打算赏老臣颜面,满朝文武也无一人提及他,最后还是沈润看不过去了,随口替他说了句好话。圣人略沉吟了片刻才准他平身,倒也没说旁的,只说出征辛苦,回去好好歇息两日,就完了。
    朝散了,圣人返回禁中,众人俯首送了驾,回身头一件事便是恭喜沈润。乱糟糟的一通恭维,有人笑问:“如今是当称指挥使呢,还是当称节使?”
    还有人啧啧,“殿帅双喜临门啊,情场官场两得意,羡煞旁人。”
    说起情场,自然不能漏了谢纾,于是众人的视线又转向他,笑道:“殿帅的夫人是谢节使家小姐,节使有乘龙快婿相助,日后自然在圣人跟前吃香。”
    谢纾正魂不守舍,听见他们这么说,一时惘惘的,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嫁给沈润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可惜这位官衔已同他平级的女婿显然并不买他的帐。旁人起哄架秧子,沈润抬了抬手道:“沈某不敢高攀谢府,谢节使家有好几位千金,别误传误听,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沈润不认这门亲,众人都瞧出来了,只有谢纾还一头雾水。他才从战场上赶回来,一路上忧心忡忡,也没人同他说起家里的事,因此并不知道他走后的这番变故。
    百官散出太极殿,他快步赶上了沈润,一来要感谢他解围,否则关外战事现在还胶着呢。二来也想打听一回,究竟他要娶的夫人,和谢家有没有关系。
    “殿帅留步!”他拱起了手,“谢某此次脱困,多亏殿帅的禁军相助。谢纾老矣,果真不如当年了。”
    沈润依旧是那种倨傲且疏淡的神气,回了一礼道:“节使客气了,都是为圣人分忧,不谈相助不相助。”
    谢纾碰了个软钉子,面上讪讪的,顿了顿道:“适才听同僚们说起,殿帅大喜了,不知夫人……”
    他倒也不讳言,“曾是谢节使家的四姑娘,不过她如今和谢府没什么瓜葛了,咱们也不能乱认亲,高攀节使不是?”
    谢纾呆住了,惶然道:“怎么……四丫头是我谢家人啊,怎么同谢家没有瓜葛了?”
    沈润道:“节使出征多月,府里发生了不少变化,节使还是回去问一问贵府老太君吧。”他走了两步,又顿下哦了声,“还有……贵府上二姑娘的案子,烦请节使带话给尊夫人,沈某手上业已结案,请夫人放心。”
    他说罢,牵唇笑了笑,这一笑里藏着无尽的含义,冷嘲有之,玩味有之,更多的缺是一种警告。谢纾不解,心里也惴惴,忙交了差事,打马赶回幽州。
    谢府因老爷回来了,一家子又哭又笑聚到一处。
    谢纾给老太太磕头,跪在地上哽咽:“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老太太把他搀起来,上下打量个遍,抹着泪道:“回来就好,这世上哪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只要人在,家业在,一切便还有望。”
    家里子孙乱哄哄磕头请安,谢纾在人堆里寻找,只不见那个惯常站在角落里的小姑娘。他心里七上八下,转头问老太太,“母亲,四丫头如今何在?”
    老太太正掖泪呢,掖了一半倒怔住了,支支吾吾,不知怎么答复他才好。
    一家子都不吭声,这话老太太不开口,大家都不好解释,于是你看我我看你,个个俱是一脸为难的样子。
    老太太也瞧出来了,如今家里怨她的人不在少数,得陇望蜀,人性本就如此。她也有些负气,蹙眉道:“你在关外遇了难处,我急得没辙,恰好沈润做了个局,我一时糊涂,就把四丫头填进去了。如今四丫头不认咱们了,也不知是怨恨我呢,还是早和沈润通了气,给自己找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离开谢家。孩子啊,到底要自己养大的才亲。眼下陈家两个老的也追到幽州来了,四丫头回陈家去了,瞧这模样,是打算和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谢纾怔住了,颓然坐在圈椅里,一下下捶打自己的膝头。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若不是仗打得不顺,也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
    他不说话,屋子里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半晌他才长叹,“沈润今儿加了卢龙军节度使,有这两重官衔在身,四丫头过门就是二品的诰命。”
    众人愈发怔愣了,谁也没想到,那个笑嘻嘻、软塌塌的女孩子,才十五岁便有这样的成就。原说大丫头能进伯府,已是不小的造化,但和四丫头相比,却是差了好几重。
    历来妻凭夫贵,不外乎如此,老太太只能退一步自解,“所幸,咱们三丫头进了宫,回头疏通疏通,要是能入神龙殿,封个婉仪或是修仪,那也不枉咱们生养她一场。”
    谢纾的目光却调转向了清如,“我听沈润说什么二丫头的案子……一个闺阁里的姑娘,能牵扯什么案子?”
    扈夫人脸色骤变,清如缩在她母亲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家子总不乏看好戏的,梅姨娘轻轻唤了扈夫人一声,“太太,这事瞒是瞒不住的。”
    谢纾拧起了眉,“到底出什么事了?”
    扈夫人冷冷看了梅姨娘一眼,转头对谢纾道:“老爷,这件事回头我再同你慢慢细说。”
    谢纾闻言也只能按捺,复斟酌着对老太太道:“四丫头如今在陈家么?还是要想法子把人劝回来才好。自己家里骨肉,连祖宗都不认了,外头不知怎么笑话咱们呢。”
    老太太垂眼道:“我让大丫头去劝过,人家铁了心不回来,有什么办法。”
    谢纾窒了窒,到临了横下一条心来,“既这么,少不得我亲去一趟,我这个做爹的面子,她总不好不让。”
    一旁的蒋氏听在耳里,暗暗哼笑了声。瞧着人家要封诰命了,舍了老脸往上凑。老太太拿她送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日,如今别说亲爹,就是天王老子,人家只怕也不买账。
    当然了,这种事,二婶子少不得通风报信。消息很快便到了清圆跟前,陈老太太道:“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他来了,你要认他,我和你祖父也不怪你。”
    清圆慢慢绣鸳鸯的眼睛,一针一线落得稳稳当当,“当初他吞了我娘的家产,把她撵出谢府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有手软。后来我也曾问过他,有没有怀疑过夏姨娘的死因,他只让我别管,过去的事也不愿再提了。但凡他对我娘还有一点情义,我也不会对他灰了心。我娘落得这样收场,他是帮凶,我做什么还要认他?”
    陈老太太颔首,“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吧,要是下了决心,就别再更改了。眼看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静下心来,也免于节外生枝。”
    清圆朝窗外望了眼,从夏到秋,似乎只一眨眼的工夫。树上原本层叠的翠叶,慢慢落得只剩枝桠,倒是两棵柿子树上挂满了橘红的柿子,因无人采摘,在这萧条苍白的世界里火一样鲜明,充满希望。
    谢纾来时,只一仆一马。到了门上请人通传,看门的小厮满脸堆了假笑,“不巧得很,我们老太爷、老太太,并大姑娘都上指挥使府去了,不在家。您是哪一位?回头等家主回来了,小的一定呈报。”
    谢纾心里明白,哪里是不在家,分明是不愿意相见。他在冷风里站了很久,站出了满身凄凉的味道,小厮还在追问,他摇了摇头,落寞地走出门廊,往坊院那头去了。
    清圆一直看着,看那身影渐行渐远,心里溢满了无尽的酸楚。
    身旁的人说:“你要是后悔,大可现在追上去,把前因后果同他说清——谢老太君口中,必是另一番说法。”
    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明知道谢家家风如此,他也不会因几句话,便来为她主持公道。
    “我心里留恋的只是父亲,不是谢纾。”她喃喃说,“我在谢家这些日子,看得很明白了,也不会再指望什么。眼下要是因一时心软认回这门亲,将来咱们就有数不清的麻烦。”
    沈润有心调侃她,“果真是要做人娘子的了,一应为自己的小家考虑。我倒不强求你与谢家断得一干二净,如果你想认,谢家那几路牛鬼蛇神,我可以替你收拾得服服贴贴。”
    清圆扭头瞧他,“你替我细算算,谢家除了大姐姐,还有谁是真心对我的?一个个都是巴结头儿,见我好了便来认我,要是我给你做了妾,只怕他们全当我死了。再者……”她皱了皱眉道,“老太太还预备婚宴上来闹呢,这样的娘家,谁消受得起!”
    沈润对于她,一贯足够宽容,“那咱们就再看看,倘或谢家果然一心求和,婚宴上拿你当亲生的姑娘,不拘多少,哪怕是送了一方帕子给你做陪嫁,那第三日我就陪你回门,照旧认他们。说实在话,我累官到如今,并不怕事,只要你喜欢,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但若是谢家来闹,那我可不管什么亲的疏的,到时候乱棍打出去,也由我。”
    清圆舒了口气,说好,也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多谢你这样替我着想。”
    他抬手捋了捋她的发,“我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才抢来的夫人,不小心爱护着,怕你跑了。”
    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他也会生出隐隐的不安来,大约还是因为姑娘太过冷静自主的缘故。她不是那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女孩儿,男人也从来不会成为她的全部。他和她的相处,更多是平等的,互相倚重,互相抬爱,这样就很好了,是他最理想的夫妻相处之道。
    再有三日……该预备的都预备妥当了,一辈子只这一次的大事,不能发生任何不圆满。他的手滑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指尖,“后三日我们不能见面,这三日你什么都不要做,哪里都不要去,一心待嫁就好。”
    他怕生变故,要求提得极其慎重。清圆失笑,“好,我什么都不做,哪里都不去,一心待嫁。那你呢?这三日不许见一个女人,跟前伺候的全换成小厮,成么?”
    他笑了,像大人溺爱孩子的模样,“那有什么难的,原本那些婢女就不近我的身。”
    他知道她害怕,怕他像李从心似的,紧要关头心念不坚定,婚事筹备到这个份上出了岔子,实在骑虎难下。小姑娘的防备,难免小人之心,可他也庆幸,要是没有这样的忧虑,便不见得有真情了。
    总算要成亲了,回来后他一个人上祠堂跪了一炷香,向祖先和父亲母亲禀报这个好消息。以前的一切,自记事起,到父母枉死,家业凋零,一大片的记忆从脑海里汤汤流过,直至今日才能说苦难终于到头了。
    他扒着冰冷的砖缝深深叩首,“往后我会过得很好,请父亲母亲放心。”
    然而他的顺遂,不足以保全阖家的太平。从祠堂里出来,迈进院门的时候见沈澈背靠门框,垂首站着。这两个月来西府里鸡犬不宁,芳纯变了个人似的,对沈澈百般挑剔,不是冷眼相待,就是恶语相向。清圆同他说了她的担忧,但闺闱内的事,外人不好插嘴,他虽心疼兄弟,也不能对他院里的人指手画脚。
    “又闹了?”他蹙眉问,“你可同她好好交过心?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问过没有?夫妻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何苦这样置气?她要是嫌你陪得她少了,那你暂且就别视事了,我准你一个月假,在家好好陪她。”
    可是沈澈却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当初落难的时候见他这么颓丧过,沈润心头愈发沉重,“到底怎么了?”
    沈澈弓着身,捧住了脑袋,“她今日说了,后悔背井离乡嫁给我,不愿意再这么下去了,要同我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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