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宫还不到五年,却从小小的才人一跃成了贵妃,彻底把她们给压了下去,前殿圣旨赐下,传到后宫时,禧妃等人险些没忍住。
    宴过三巡,借着酒意上涌,禧妃到底没忍住,带着几分挑衅般:“贵妃娘娘,眼看选秀已过了快五年了,不知娘娘如今成了贵妃,可要安排选秀?挑了那等颜功仪德的佳丽们入宫侍奉天子,也好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
    钟萃若说不安排选秀,那就是擅妒。
    堂堂贵妃擅妒,这是失德,是要叫人耻笑的,更证明她不配当这个贵妃。
    恭贺敬酒的嫔妃多,钟萃便是轻轻抿了,到底也喝了不少,眼中带着些迷离,听到禧妃的话,她微微撑着抬头,看向了禧妃的方向,嘴角勾了抹笑,有一股于平时楚楚动人截然不同的惑人风情来:“禧妃要是想负责,待本宫奏明了陛下就是。”
    禧妃在说完后便有些后悔了。
    她从前在宫中是个和气人,最喜欢拉拢人,轻易不愿意开罪了人才得了不少人拥护,被揭穿后,禧妃安分了好一阵子,凡事也不冒头了,但因为她从前没得罪人,嫔妃们看过热闹后倒也不再揪着不放。
    对禧妃这等擅谋划的人来说,一言一行皆有考量,钟萃掌管宫务,在宫中势大,又得陛下和太后看重,更是知道不能得罪了她的,禧妃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方才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
    禧妃脑袋歪了歪,故作醉酒的姿态,指尖在额头按了按:“臣妾一时口不择言了,娘娘见谅。”
    禧妃服了软。
    贵妃位同副后,以钟萃如今的位份,除了继续掌着宫务,更可以随时召见命妇,不必再由天子、太后点头,芩贵人若是待到今时登钟粹宫请钟萃行个方便,便也用不着求到前殿去了的。殿中嫔妃都知道这个道理,因此无论心中是什么心思,至少在面上都笑意盈盈,对钟萃封为贵妃,迁到钟粹宫表示高兴,说着好听话,断然是不会跟禧妃一样当众挑衅的。
    穆妃两个不着痕迹的交换过眼神,无人注意着与禧妃稍稍离远了些,禧妃往前受人追捧时还有些脑子,如今当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今日这样的场合下,她还能口不择言,如她们这般进宫多年的老人,都是知道禧妃喝酒厉害的,这才喝了多少,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罢了。
    禧妃都道了歉,钟萃也懒得同她计较,只说了句:“禧妃喝醉了。”定了音。
    杨培在前殿正伺候着天子用膳,钟粹宫离前殿近,今日钟粹宫设宴,宴了后宫嫔妃,些许动静也传到了前殿来。
    杨培偶尔朝着钟粹宫的方向看了看,又静静的替天子布菜。
    闻衍用膳向来规规矩矩,连视线都不曾移动,直到身边动来动去的,片刻后,天子破了功,他微微侧身,板正着脸:“明霭,父皇教过你的,用膳时应当坐姿规整,轻言细语,不可妄动。”
    皇长子也有专人替他布菜喂饭,但他往日在缀霞宫时,钟萃对他用膳时的规矩并不有约束,如今被天子带着,哪里能如同他一般遵守规矩。
    皇长子不懂他的话的意思,反倒是小手一把扯上天子的衣袖,“父皇,要母妃。”
    父皇母妃这些词他说得十分明亮。
    闻衍一直认为钟萃对皇长子太过溺爱,便打了主意,借了由头不时把皇长子带在身边,让他跟着潜移默化的受些教导,但前殿事多,他又不能时时看着,皇长子早在前殿各处玩耍去了,除了那供奉先祖的奉先殿有侍卫把守进不去,其他各处都叫他进去了。
    偏生他是宫中如今唯一的皇子,身份尊贵,宫人们都不敢阻拦他,只能任由他带着一群伺候的宫人到处横冲直撞的。
    想着各殿掌事在他面前的哭诉,闻衍不由得头疼起来,对上皇子信任的眼,只能微微一叹,好生跟他解释:“你母妃正在宴请后宫诸位嫔妃,等下晌时,父皇便带你去寻她。”
    皇长子瘪瘪嘴,眼巴巴的看着他:“要母妃。”
    闻衍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眉心,心里一股憋屈无奈,最后只得咬咬牙:“真真是慈母多败儿!”
    殿中宫人脸色一白,纷纷低下头。
    闻衍看向杨培:“钟粹宫那边可散了?”
    杨培不妨天子问这个,还来不及打听,只得忙招了人过去看过了才来回话:“已到宴末,估摸着再有一时片刻便该散了。”
    钟粹宫的迁宫之喜在宫中不是头一份,早前的淑贤二妃,甚至如今的禧妃几人在晋升迁入新宫时都曾办过迁宫宴的,宴请的是诸位后宫嫔妃,陛下是从来不曾过问过的。
    闻衍得了答案,转向皇长子道:“等你用完膳,父皇便带你过去。”
    皇长子疑惑的看了看父皇,大眼里一知半解的,伺候的宫人忙喂他用了几口,好在他不哭不闹的,乖乖的用过了午膳,等闻衍用完,抬着小脸提醒父皇:“要母妃。”
    闻衍净了手,又接了杨培递来的巾帕亲自给他擦过,等收拾妥当,这才抱着人往后宫走。
    宴完,嫔妃们来见礼告退,被婢子搀扶着出了钟粹宫,刚出宫,便遇上抱着大皇子近前的天子,嫔妃们一惊,连忙朝他行礼:“参见陛下。”
    闻衍“嗯”了一声,脚步不停的跨过了钟粹宫的大门,丢下一句:“都起来吧。”
    等嫔妃们起身,天子已经入了殿中,连丝毫停留都没有,嫔妃们目光略微复杂,嫔妃宴请,本只是诸位嫔妃的事,陛下向来一视同仁,如今却踏进了钟粹宫,这钟贵妃当真手段了得。
    钟萃坐在椅上,一手撑着额,斜斜的靠着,正闭着眼,身边宫人小声说了句:“娘娘,陛下来了。”
    钟萃睁开眼,下意识起了身,她脸颊坨红,眼中雾蒙蒙的,酒劲往上一涌,腿弯一软,人顿时朝一边倒去。
    闻衍吓了一跳:“小心!”
    身边的宫人还没来得及,钟萃先倒在了天子怀里,她乌黑的长发从他手臂间划过,半抬着白皙的小脸,迷醉的眼中宛若秋水丝丝溢出,钟萃脑袋有些迟缓起来,手借着搭在天子手上使了使力才稳住身子:“陛下?”
    闻衍呼吸一滞,好一会从她脸上移开目光,搂住人,不悦的看向四处伺候的宫人:“贵妃不擅饮酒,你们怎的不知规劝,竟让贵妃醉酒!”
    天子发怒,宫人们连忙请罪。
    钟萃捂了捂胸口,难受的蹙起了眉心,轻轻摇着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陛下,不关他们的事,臣妾难受。”
    闻衍顾不得训斥宫人,一把抱起人朝内室走,还不忘了交代下去:“取了醒酒汤来。”
    他们一走,皇长子也要跟上,被秋夏两位嬷嬷给哄住了:“殿下,娘娘现在身体不适,我们等一会再进去好吗?”
    “母妃。”皇长子指了指前边。
    “是,娘娘等一会才能见殿下。”
    钟粹宫的宫人都是他熟悉的,又有母妃在能看到的地方,是在家中,皇长子自然不比在前殿闹腾,他在两位嬷嬷的安抚下静了会,等看到芸香姑姑端了一碗黑黑的汤水入了殿,皇长子下意识捂着小嘴:“药药!”
    第170章
    钟萃把皇长子保护得再好,他长到现在,到底也生了两回病,好在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明,给开了药,将养了几天就好了。
    他被拘在殿里时就是这样子的,伺候他的婢子端了黑黑苦苦的汤水来,让他连着喝了好几天,此后皇长子就记了下来。
    芸香进了门,他把小手背在背后,也跟着跨进了门槛,他胖乎乎的,门槛已经到了腿弯,平时都是宫人抱着进门的,现在爬在门槛上,屁股撅着要往里边走,秋夏两位嬷嬷赶忙上前扶了他一把,正想说,他已经往内室跑了,两位嬷嬷顿了顿,想着天子在内室里,到底没跟上去。
    芸香端了醒酒汤进去,刚近到榻边,准备伺候主子,闻衍已经朝她伸了手:“给朕吧。”
    芸香一愣:“这…”
    闻衍眉心有些不耐:“还在等什么。”
    芸香是钟萃的心腹宫婢,如今也被天子一道记上了,觉得钟萃这满宫伺候的宫人都不尽心,但这些宫人伺候在贵妃身边几年,贵妃对他们信任,闻衍也不好明面上给他们难堪,叫贵妃难做。
    这些伺候的不尽心,若是换做在前殿,早就叫敲打或是换下去了。
    芸香忙把醒酒汤递了过去:“是,是奴婢失礼。”
    她退居一旁,亲眼看到天子在碗中搅了搅,勺了一勺汤吹了吹,这才给主子喂了过去,并没有像她担忧的那般,认为天子不会照顾人,贸然动手会让主子受些苦的。
    皇长子跑到榻边,大眼在父皇身上看了看,又在母妃身上看了看,见母妃没有跟他一般喝苦药药时的模样,忍不住疑惑的攀上闻衍的手臂,想看一看他喂给母妃的是什么汤水。
    闻衍捏着翠色玉碗,生怕他把碗中的醒酒汤给打翻了的,舀了一勺过去,还没让他看到,他就捂着自己的小嘴,靠在母妃身边去了:“臭臭。”
    闻衍“嗯”了声,继续喂钟萃喝过了醒酒汤,等喝完,他把玉碗递给芸香,净过了手,扶着钟萃靠在枕上,替她捏了被角,板着的脸放缓下来,“朕回前殿去了,你先歇息。”
    钟萃头一回醉酒,实在难受,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坨红着脸,蹙着眉心,轻轻点点头。
    闻衍把榻边的皇长子抱起,走到外边,钟萃醉酒,皇长子本就闹腾,他也不放心把他放在钟粹宫。
    院子里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宫人们在外边守着,闻衍在他们身上一一看过,沉下声:“照顾好你们主子,要是再让朕看见你们惫懒,往后就不用在钟粹宫伺候了。”
    天子威严赫赫,目光看过去,下边的宫人一阵心惊肉跳的,连头都不敢抬。
    闻衍抱着人,冷着脸出了钟粹宫。
    皇长子在弓着身子的宫人身上看了看,又扭头看了看父皇板着的脸,小手在父皇脸上轻轻拍了拍,蹙着跟他相似的小眉头:“不气。”
    杨培吓得脸都白了,瞠目结舌的看着“胆大包天”的皇长子。他伺候陛下身边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拍天子的脸。
    皇长子胆儿可真大。
    闻衍也愣住了,心里勃然大怒,他眼一眯,对上儿子安慰的目光,怒气骤然泄了出来,他堂堂天子,岂有跟小儿计较的?何况,皇长子虽小,却已经知道安慰他这个父皇了,这让天子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欣慰,脸上放柔了下来,同他说道:“父皇不气了。”
    天子抱着人前脚一走,杨培抬脚跟了上去,心里还有些疑惑。
    这就算了?哪怕跟之前一样语重心长的说上两句,教导皇长子要敬重皇父呢?但天子不曾开口,杨培就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甩了甩袖,交代下去:“好了,赶紧的去干活去。”
    殿中的宫人一哄而散。
    钟萃用了醒酒汤,歇了两个时辰才醒来,芸香一直守着人,见钟萃醒过来,连忙把人扶起:“主子醒了,可有什么不适的?”
    钟萃只是有些醉酒后的不适,后宫嫔妃饮酒都是饮的果酒,比不得存在内务处供男子引用的辛辣的烈酒后劲大,但钟萃饮酒少,到底是受不住,其她嫔妃回宫歇上一会就好了。
    钟萃让芸香取了水来,待润过喉,钟萃蓦然想起先前的事来:“陛下先前来过?”
    “是。”天子先前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如今提起来芸香都有些怕。
    “陛下说了,下回娘娘醉酒,这宫中伺候的都要重新换一批了。”
    钟萃说道:“是我牵累你们了。”
    芸香瞪着眼:“主子说的哪里话。”她朝外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下来了,约再过半个时辰便可以传膳了,大殿下这会儿也该从前殿回来了。”
    皇长子没回来,反倒是杨喜匆匆赶来,听闻钟萃醒了,忙唤人通传了声,亲自捧了一个掩着的匣子奉到跟前儿,笑盈盈的开口:“娘娘,这是陛下命奴才送过来的。”
    平常前殿赏赐都是抬的箱子来,或是托盘过来,捧着匣子来还是头一回,钟萃在他手上看过:“是什么?”
    杨喜神神秘秘的:“娘娘亲自看了就知道了。”
    钟萃看他一眼,让芸香接了过来,亲自揭开。匣子里边放着一套翠色的衣裳,只那面料款式与宫装不同,显得简约,放在宫外却也是上等的,钟萃摸不着头脑,有些迟疑:“这是…”
    杨喜自顾自的交代:“陛下还在前殿处置公务,约是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停笔了,还请娘娘赶紧换上才是。”
    钟萃抿抿嘴,杨喜比不得杨培嘴紧,但他若是打定了主意不透口风,任别人怎么周旋都无济于事,钟萃所幸也不问了。
    等她应下,杨喜这才回去复命了。
    半个时辰后,前殿有人来请钟萃。钟萃换了衣裳,头上也随意的挽着,插着几支珠花,等她跟着前殿宫人到了前殿宫道上,却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宫中禁有车马通行,唯一被特免的只有从宫外运送食材的车马,除了押运的车马,钟萃心头一跳,就只有天子有这个资格。
    钟萃一到,停在车前的宫人麻利的搬了凳下来,掀开了帘子朝钟萃伸手:“娘娘请。”
    钟萃深深看了看,扶着芸香的手登上了马车,她刚进去,皇长子就从父皇怀里挣开,朝她冲了过来:“母妃!”
    闻衍长臂一伸,当先拦下人,把人搂了回来,“你是皇子,如何能这样不成体统的,父皇告诉过你,做事行走都应井然有序,你看看你。”
    钟萃微微给他见了礼,在下边落了座,抿嘴笑笑,朝皇长子招了招手,明霭顿时冲进母妃怀里,拿小屁股对着父皇,闻衍蹙起眉心,又要开口说教,钟萃先看了过来,一双眼盈盈水润:“陛下。”
    却把闻衍要说的话给阻止了。
    他无奈的开了口:“你就宠着他吧。”
    钟萃抬了抬眼皮,这话说的,倒像是她对皇长子多有纵容似的,陛下就没纵容过?钟萃虽身在后宫,但前殿的事却也是知道的,陛下要处置公务,不能时时把人带在身边教导,受天子耳濡目染,反倒是让明霭把前殿各宫、处都祸祸了个遍,陛下把人接了过去这么多次,如今仍是如此,哪里就怪她来了?
    皇长子在钟粹宫,只是在一个宫中祸祸,去了前殿后反倒是祸祸了数个宫殿,对他来说,前殿地方大,足够他在里边去探索,不像在钟粹宫,他跑了几日熟悉了就没什么兴致了,如今反倒是喜欢往前殿去了。
    “陛下这话可是好没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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