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玦见她正走来,似乎欣喜非常。站在个茶楼门口,眼巴巴地凝注她归来,情貌酷似他当日目送她回客栈。
    温素在心底叹口气,想到:他爱捉弄人也罢了,只要能令他舒心,令他老实前往滁州,甚么事都可以算了。何况他也许没甚么太坏的心眼呢?
    雪樾松香被他随手一丢,温素才欸了半声,便听慕容玦道:
    “来的正好,你身上的银子呢?”
    温素听闻,老实地解下腰间的锦袋,将几两碎银子摊在手心里,愣愣地道:“全在这儿了。”
    她额上渗着层薄汗,还未冷静下来,本就有些恍惚,加之天边红霞翻飞,将落的斜日此时光彩最为眩目,一时间她还没来得及生他扔掉雪樾松香的气,也没机会去揣测他要银子的动机,只以为慕容小王爷又看上了哪个金花绣的锦盒。
    “好——”慕容王爷颠颠银子,袖口一挥,白花花的银子即都抖进了他钱囊中去。
    他便拉着她的手臂意气风发地大步迈向茶楼中去。
    茶楼中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众多食客自觉让出一条路来,温素略显麻木地被慕容玦推到了大厅中央,身旁,几个罐口粗的水缸连成一条直线。
    “少爷?”
    她转头望着慕容玦,他的模样已经冷却了,抱着臂膀凝注着她,继而便将头偏转过去,用随手挟来的一柄扇子拍打在水缸缸缘间,动作利落,好似拍打的并不是水缸,而是用以进贡的瓷器玉器。举止潇洒,浑然看不出接下来说的诨话竟出自他口中:“我这位熟人正是绝情门门徒温素,温姑娘,你们之中谁认得她?或者说你们之中有谁知道绝情门?”
    围观者有零星几个举起手来。
    跟着,举起手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绝情门以剑法着称,但同修轻功,命声如雷贯耳,不过听闻绝情门弟子多久居门派内不常出山,我想各位之中也鲜少有人见过正宗的绝情门轻功。”他已来到温素面前,几枚扇骨磕着掌根发出蛇般嘶声,也不知对谁说话,淡淡道:“百闻不如一见。我欠你的二两银子好得,水上轻功的绝活却难得一见,我方才就同你说过了,我还能诓你不成?”
    说书先生笑道:“不敢不敢,您说的是,咱们甚么开始?”
    慕容玦的眼睛似笑非笑,嘴上冲旁人说话,目光却始终凝注在温素脸上,似乎非要看出个所以然,随着唰地一声,竹扇阖上,慕容玦亦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就是现在,温姑娘请罢。”说罢与她擦肩而过,轻声道:“你们江湖中人最好施展绝技,我给你个机会——整二两银子,请你这位绝情门的侠女替他们开开眼界。”
    温素瞧着他隐没在围观者中的一抹白影,感叹着慕容玦果然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江湖中人最好施展绝技,不然也不会有五月残花会,六月辉英会及武林会这般的英雄盛世。同样的,他也知道诸多出了名的英侠最为忌讳的即是卖艺讨饭,他想当然也将温素当作其中之一,意欲辱没她师门的名声。
    在施展燕子抄水,连续用脚尖化柔为刚地点过十二个水缸后,温素蹙眉用两指夹住了不知谁扔过来的铜板,内心火气起起伏伏,搜寻人群中缀着彩珠的白影,久久未能寻见。
    辱没是真,逃跑也是真。
    她毕竟还是小看了慕容玦的大缺大德。
    远处一轮红日西沉,街路冷清不少。
    慕容玦自西向东走过,嘴里念念有词,好不得意道:“跟我斗,哼哼——”
    话未说完,但见眼前有个人影熟悉非常,正坐在椅子上等他。
    见他走近,不声不响地也站了起来,脸色很是难看,半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幽幽地跟在他身后,腰边锦囊里装着味如石楠的雪樾松香。
    慕容玦越走越快,她也就跟着也走越快,慕容玦抄小路逃跑,她就在小路口等他逃开,继续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脸色也逐渐由难看变地淡然,似乎已经习惯。
    但她的嘴角始终是撇下去的。
    温素还在生气。看着慕容玦筋疲力竭地躲进一家客栈,站在八仙桌前悄悄避开她喘粗气,胸膛上下起伏跌宕,她既没有一丝的得意,也没有半分的心疼。
    还挺能跑。
    温素在心里暗想着。今天胶原城已经被他拐了个七七八八,不论是小路还是大路都蹚着走上了两叁个来回。
    这是躲我还是折磨自个儿。
    她才一靠近,慕容玦就将脸拉的老长,喝道:“你别过来!”
    不仅能跑,声音还很洪亮,搞得像她欺辱良家。
    温素得令往后再退了半尺,冲着风尘仆仆略有狼狈的慕容玦道:“您是万金之躯瞧我不起也不奇怪,只是无论你瞧得起、瞧不起,我都还是要护送你到潍州去。”
    “我要真到了潍州恐怕你不乐意,”慕容玦阴毒道,眼睛里闪着令人寒森森的光,他并不是个看谁都无趣的人,相反,还是个伶牙俐齿,专会给人找不自在的人,这样的人尤其难缠,这样的人做了小王爷,对付他就更是难上加难。“我到了以后的头件大事就是将你们都遣了,从今往后,慕容王府跟你们中原武林再无瓜葛。”
    温素沉吟片刻,仍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少爷对我究竟有甚么意见?”
    虽然声音不在发颤,但她的心在发抖,料想这算是完了。
    从护送到撤资,自个儿这是涨了通天的本事,一己之力将武林群英拖下水,从今往后谁来崆峒派穷得揭不开锅怎么办?青山门的老掌门在京城买墓地怎么办?吴贵妃她二大爷又被人绑了怎么办?
    到时候没有余粮的各位前辈晚生长棍短炮围在绝情门门口找她要说法又怎么办?
    她后悔接着这桩差事。
    “后悔了吧?”
    似看穿她心事,慕容玦哧哧地笑,他看上去也不再那么利落,那么得心应手,像个耀武扬威吐信子的毒蛇,在观察自己命将悲哉的猎物。年轻俊朗的一张脸上燃起火星似剔透的红晕。“后悔也来不及了,你招惹我了,从你一出现你就招惹我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班武林人士甘不甘愿拿命换钱。”
    温素呆呆地,过了半晌问道:“你要杀我?”
    慕容玦十分不耐,本想白了她一眼,但他的眼睛没能从她那张呆滞而又显得疑惑的脸上挪开,温素眼波如烟朦朦胧胧,嘴唇欲滴的樱红浅浅淡淡地,他不知为何心一揪,想说的恶毒话噎在嘴边,愣是没能发出来。转而语气外强中干,恶狠狠道:“比喻!你懂不懂甚么叫比喻!”
    “这也不是比喻……这是夸张……”
    慕容玦又剜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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