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点。
    为什么?
    你在骂人。
    没有啊,我还谢谢了她。那个老女人挺善良的。
    夏冉江长叹一声,知道说什么也不管用了。反正Peter一时半伙儿也改不了语言习惯,倒不如就当个乐子。
    我爸让我感谢你。Peter放下手里的塑料杯,一本正经的望着夏冉江。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你爸让你感谢我?意思是你是被迫的?夏冉江撇撇嘴,心里虽然不爽,但是想着Peter总算说了句人话。
    我还没有想好,以后再说吧。
    夏冉江本以为Peter会心怀感激地说出一堆让人动容的话,可是看到Peter又拿起奶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过头望向窗外,心里像是被浇了一瓢凉水。
    我们该回去了。
    夏冉江瞥见墙角的挂钟,正好到了12点。可是站起身的瞬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后脖颈开始抽痛,喉咙发紧,差点没站稳。手指紧紧抵着桌子,咬牙坚持了半分钟才慢慢缓过来。
    在上海呆了大半天,夏冉江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南京的高铁。一种逃离感一直萦绕在夏冉江心头。出车站的瞬间,夏冉江居然有种漂泊多时终于回家的感觉。
    随着人流,夏冉江走到了车站广场。这时,不远处一个身影朝自己走来。
    居然是童哲。
    去哪了?
    去上海了
    夏冉江刚准备迎过去,却被童哲眼神中透出的寒意镇住。
    你不是说去上课吗?
    我就是怕你不放心
    你去上海干什么了?
    去找我妈。
    这么快就开始换枝头了?你这反应挺敏捷啊。
    童哲鼻子里哼了两声,斜眼盯着夏冉江,夏冉江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看不只是见你妈那么简单吧。童哲接着说。倒是张罗着为自己今后的感情生活寻找新的对象。
    童哲,你这是什么意思?夏冉江忽地抬头。
    什么意思?别以为跑去上海我就看不到!怎么着,看到我这边家道中落,赶紧攀上个高富帅?
    听到这话,夏冉江顿时明白了童哲气急败坏的原因。可是,今天这么刻薄无情的样子还是头一次碰到。
    吃醋了?
    夏冉江只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即便心里有些尴尬,可还是挣扎着挤出一丝笑意,伸手过去准备捏童哲的脸。
    你他么给我滚开!
    童哲抓住夏冉江的手,使劲甩开。夏冉江几乎有种脱臼感。
    你怎么了?你听我说句话行吗?
    夏冉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惊恐地望着童哲。
    我知道过去发生太多的事,你心里堵得慌,可是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好吗?
    就这样吧,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你干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再见。
    童哲语气有些哽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午夜的车流中。
    夏冉江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刚才几分钟让夏冉江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当他回过神来,出站的人群已经散去,只能依稀听到候车大厅里的广播声。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夏冉江身上,夏冉江只觉得整个身体都麻木了。无奈、吃惊、悲痛,各种情绪拧成一股绳,紧紧地箍着大脑,炸裂般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夏冉江回到了学校。推开寝室门,看见何啸宇正点着台灯,双脚搭在书桌上,电脑放在面前,放着美剧。
    回来了?何啸宇摘下耳机。饿么?我晚上刚买回来的面包,多给你买了一个。
    我不饿。
    夏冉江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瘫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看来今天行程挺满啊。
    何啸宇倒坐在椅子上,伸手拍了拍夏冉江后背。
    哎,别提了。
    不应该啊,你这大律师的儿子,不应该很有面子么?何啸宇把面包递了过去。话说回来,你这个背景才能把我很多问题解释通。
    什么解释通?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没那么普通。有的人不管用了多少名牌,但是里子里那种low范儿总也掩盖不住,就像几个月不洗澡的人喷再多香水都散发着酸臭味。你呢,你是那种气质掩盖不住,随时可能鱼跃龙门的人。不过我还真没猜到你妈居然是律师,还是这么有名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你这不是一直想出国么。那么多人为了这一两个名额争得你死我活的。当然,他们要是跟你争估计也争不过你。可是你眼下这么好的条件,你妈完全就可以帮你把后路摆平,还操什么心啊。
    我现在不想出去了。就安安静静地等到毕业。
    你是不是傻?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妈要是跟你妈一样,我还来这破学校?当然我爸妈对我也挺好的。不过没对我妹好。我警告你啊,我以后可是跟着你混了,你可以千万别忘了我这一面包之恩。你趁早出去,以后拉我一把。
    何啸宇说着,张嘴重重地咬了一口面包。
    你最近见到过童哲了吗?
    夏冉江脑子里一直想的是刚才车站的场景,可是又不能把自己心里的疑虑告诉何啸宇,只能试探性地问他。
    今天好像见过一次。不过最近好像见得少了。每次看到都是无精打采的,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也不骑,慢悠悠往前走,像是有什么心事。哎,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没出什么事。可能是这个学期课程多了吧。
    夏冉江尽量轻描淡写,躲开何啸宇的眼神。
    哦,对了,跟你说个事。这学期选修课开了易经入门。开课的老师听说是咱们学校以前的物理学教授,擅长用物理学理论来解释玄学现象,特别特别牛逼。机会难得,我就帮你选了,咱俩可以一起上。
    哦。
    夏冉江应和着,脑子里盘旋着各种猜测。可是只要想到童哲可能是因为父亲入狱而受到刺激,童哲的种种不正常情绪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想到这里,夏冉江倒觉得有些释然。
    第二天上午下课,童思睿让夏冉江留下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童思睿从讲台走下来,隔着过道跟夏冉江面对而坐。
    夏冉江微微点头。
    那我还是先说坏消息吧,不过影响也不是那么大。童思睿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抽出一张表。上周的人文学科试点班考试结果出来了。你差了一分。
    哦。
    夏冉江慢慢舒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夏冉江心里并未起什么波澜,倒像是头顶上压迫自己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只是碎裂成无数块。
    你这孩子倒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这个年龄有这个心态实属难得。
    童思睿本想把考试分数递给夏冉江,看到夏冉江的表现,又把分数表收进文件夹。
    考试不是你的强项,我知道。但是现在竞争规则就是这样,谁也没办法改变。但是人才总是会有发挥自己优势的地方。童思睿又安慰道。所以,说完坏消息,下面是个好消息。
    夏冉江不作声,只是有些迷茫地望着童思睿。
    你上学期写的论文,核心期刊已经登出来了。就我了解,你应该是这份期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作者。只是,我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这篇论文基本上是你的研究成果,为什么会加上杨新程的名字。他给你贡献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夏冉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眼下童思睿明显是有所怀疑了。夏冉江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当初在系主任的话。
    他给我找了些材料。
    嗯?童思睿眉头有些皱起。是不是谁让你加上的?
    您就别问了。
    好吧。我明白了。童思睿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只是觉得,做研究实属不易,成果被人剽窃更是可惜。你是有天分的,但是眼下这种环境你也看到了,有权有势的人根本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名利双收。你有兴趣,就坚持做下去,一定不要让自己后悔。老师是支持你的。我这边的课,我可以特批你不来上,但是前提是多出来的时间你必须放在自己感兴趣的课题上。只要例行考试过来就行。
    谢谢童老师。
    还有。童思睿往前凑了凑,声音低了下来。当然这是私事。你跟童哲比较要好,但是童哲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闷闷不乐,你有时候如果有空找找他,散散心。
    明白。
    听到这话,夏冉江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可是除了答应童思睿之外,纵有千万个疑问也只能藏在心里。
    嗯,去吃饭吧。也到饭点了。童思睿拍拍夏冉江的肩膀。
    童思睿回到家里,卸了妆,扎起头发,套上一件灰白色外套,按照约定时间到了监狱。
    隔着厚厚的窗户,童思睿看到童思贤被两个狱警押着,双手戴着手铐,紧紧地捏着拳头,头发几乎已经剃光,依稀可见青色的头皮。童思贤抬头看了一眼,又慢慢低下头,几乎是拖着步子走过来,坐在窗户另一边。
    哥。
    童思睿声音有些微颤。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童思贤现在变成如此颓废的阶下囚,童思睿不免揪心。
    你来了。
    童思贤的声音透过窗户上的对讲机,沙哑而无力。
    嗯,我想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衣服和烟,还有一些钱,你待会儿记得收。
    呵呵。童思贤冷笑。我现在都只能靠你送东西进来了。
    嫂子病了,在医院。本来我们一起约好来的。
    童哲呢?最近他怎么样?
    自从你来这里,童哲就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爱说话,整天就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前天不知为何大发脾气,在家乱砸一通。
    这家伙。童思贤微微抬头,眼睛里露出一丝寒意。老子如今这样,可都是为了他。家里现在就靠他撑着,居然这么不顶用。他么就是一个废物东西,白养这么大。咳咳咳
    哥你别生气。
    童思睿潜意识伸手过去,可是却被玻璃挡住了。
    你也知道,童哲从小没经历什么风浪,这次也是不小的打击。不过好在这孩子韧性强,他的性格你也知道,应该很快就好过来的。
    哎都是我不好。童思贤叹了口气。如果再等两个月就好了,到时候移民走了就万事大吉。万万没想到栽在朋友手里。
    哥你说什么呢!童思睿凑近对讲器,小声说道。你现在可是全程被监控着。
    思睿,你给童哲带个话。让他好好学习,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将来。跟他说,去找童曦。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童曦都已经不在那么多年了,你还
    童思睿有些诧异,可是看见童思贤低眉的一瞬间眼睛直视她,似乎领悟到什么。
    哥,你就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我们都等着你。东西记得收。
    童思睿慢慢站起身,故意提起声调,余光往一侧的校门扫了扫。
    入夜,童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叹息连连,眼前一直闪过一个月前与易霁虹见面的情形。
    那还是童思贤判刑前不久。一个周末的下午,童哲正出校门,看见易霁虹正朝自己走过来。一番寒暄,童哲本以为易霁虹过来找夏冉江,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易霁虹找的竟然是他。
    两人找了一家咖啡店,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
    阿姨今天来,是专门来找你的。
    阿姨,您有事尽管吩咐。童哲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我已经把你当成半个妈了,小婿帮您干活那是万死不辞。不知为何,童哲看到之前雷厉风行的易律师此刻摇身一变成了和蔼可亲的丈母娘,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阿姨也知道你跟小冉要好
    易霁虹故意把要好两个字的节奏放慢,童哲心里咯噔一下,听出了弦外之音。
    知道就知道,既然都藏不住了,那我也没什么顾忌了。
    童哲心里盘算着对策,一边想着一边抖了两下眉毛。
    可是,你俩都还年轻,未来不可限量
    易霁虹说着,警惕地观察着童哲的面部表情,突然发现童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寒意,赶紧转移话题。
    你以后有什么计划吗?当然了,阿姨只是随便问问。
    就凑合过呗。
    童哲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随口说了一句,可是心里却想着反正我爸是要进去的,以后外面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可是不好过也得过啊。
    呵呵。易霁虹笑出声,眼角折成几道细纹。
    阿姨,我也问您一个问题,您为什么突然会回来找夏冉江?
    童哲盯着易霁虹眼角的细纹,等到细纹刚平复,马上直起身问了易霁虹。
    这个问题让易霁虹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以为自己掌握了话语权和对话节奏,可是没想到,童哲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个母亲的天性。易霁虹思考片刻。想必小冉也跟你说过很多我家的事。我想,任何一个母亲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一点,轻松一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所以,我想把他带去美国。
    童哲嘴角上扬,但是眼神中却有些敌意。看到这个表情,易霁虹心里似乎有谱了。
    夏冉江很聪明,待在这儿有点委屈了,如果能去美国会有更多的机会。我觉得挺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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