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冉江点开评论。
    今天天气不太好,都没钓到什么鱼,过段时间再一起去啊。
    酒吧老板娘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比以前黑了。
    几十条评论,夏冉江一条一条看完。
    愤怒、不安、无奈,种种情绪汇集成一种强烈的不安,重重地砸在心里最柔弱的地方,夏冉江竟一时不知所措。
    这时,桌上手机居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在屏幕上闪动。
    喂
    小冉吗?你奶奶出事了,你快回来!
    夏冉江这才反应过来是严如,可是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冉,你还在吗?你奶奶现在在医院。快跟你妈打个电话,快点啊。
    哦。夏冉江脑子一片空白,严如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严姑,我奶奶怎么了?严重吗?
    摔了一跤,现在人不清醒。你快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跟你妈打个电话!
    当天晚上,易霁虹和夏冉江回到云南。一下飞机,直奔医院。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严如似乎一直守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着。看见两人的身影,赶紧招手让他们进来。
    夏冉江一进病房门,只见奶奶躺在床上,头上戴着氧气面罩。一时竟抑制不住心里积累许久的情绪,眼泪止不住滴落。
    我奶奶怎么了?
    早上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脑溢血突发。医生说,怕是没多久了。严如喉咙里有些呜咽声,背过身去。
    奶奶
    夏冉江跪坐在床边,紧握着奶奶略微僵硬的手,额头通红,青筋凸显。突然,夏冉江感觉到奶奶的手指微颤,手心被轻触了几下。
    奶奶
    夏冉江几乎是跪着挪到床头,看到奶奶居然有些皱眉,手打了几下氧气面罩。
    能拿下来吗?奶奶不舒服。
    奶奶,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小冉
    奶奶有些干瘪的嘴唇努力张开,面色已经变成了土黄,脸颊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半睁的眼睛强力支撑着望向夏冉江,一行泪水沿着眼角落在枕头上。
    奶奶要走了
    您没事的,没事的
    你看,你爷爷和你爸爸都在那边看着呢。他们等着我
    夏冉江已经泣不成声,脑袋深深埋在奶奶手臂下。奶奶几乎用尽全力,手掌搭在夏冉江的脖颈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小冉不哭都是大孩子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冉。
    你也来了霁虹
    奶奶轻轻拍了拍被子,示意易霁虹坐过来。
    霁虹啊,是我们夏家对不起你我也要走了你就不要再怪我们
    妈,谁都没错,我只想咱们以后都能好好的易霁虹说着,眼睛也开始泛红。
    小冉奶奶以后照顾不了你了你跟你妈好好的
    这时,夏冉江只觉得奶奶的手指似乎在有节奏地轻触他的手心。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依次点触,九次后,干枯的手掌慢慢垂下。夏冉江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抬头一看,奶奶已经双目紧闭,脸上还挂着最后一丝笑容,仿佛睡着了一般。
    葬礼简单而仓促。三日后,里屋门头上多了一张遗像。
    回学校头一天晚上,夏冉江在严如家吃完饭,依然帮着她清扫屋子。
    哎,世事无常,人总有那么一天,别难过了。你奶奶也算是寿终正寝,一辈子平平安安,走得时候也没遭罪。严如看见夏冉江一直一言不发,一边洗碗一边说。
    严姑,你说人活这一辈子为的什么?
    为的是让自己有个人样。严如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脱口而出。人哪,虽说在这个世界上跟蝼蚁没什么两样,来来去去,生生死死,总免不了轮回。可是人毕竟还是人,命在天,运在己,总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嗯。
    夏冉江打扫完,把扫帚靠在墙角,又去外屋倒了杯茶,坐在茶几边,弓着腰,捧着茶杯,慢慢靠近鼻尖。
    严如也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不用想以后怎么样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夏冉江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刚说出口,严如似乎已经看穿夏冉江的心思,抢先一步说了一句。
    能看得出来,易霁虹对你非常好。我也听说了,她想带你出国。老实说,姑其实一直挺自责的,没办法给你创造更好的条件,也愧对你爸的嘱托。可是现在,你妈是有这个能力的。人哪,最难得的是要往前看,不被过去迷糊了眼睛。
    可是我不想去。我我有苦衷。
    夏冉江欲言又止,慢慢低下头。
    你从小就喜欢呆在房间里,整天整天的不出来。严如轻轻拍了下夏冉江的脑袋。人在面对自己不了解、没把握的事情时,总是有疑虑的,不愿意勇敢踏出这一步。可是当你真的踏出这一步时,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小你的运气就好,所以这是个机会,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听到这话,夏冉江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脑海里突然跳出了童哲的影像,仿佛严如的一番话就是对他和童哲这半年的注脚。
    可是万一尝试后有问题怎么办?或者无疾而终?
    傻孩子,有问题就去解决啊。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严如微微笑道。你现在回头想想,十年前你会想到现在会遇到你现在的这些人,遇到现在这些事吗?同样,你从现在往前看,你能想到你十年后是什么样的吗?你刚才不是问我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吗?我觉得啊,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不断出现的那些不期而遇。如果只是像各种动植物一样,按照一成不变的生物钟生老病死,那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夏冉江点点头,笼罩在心里的疑虑似乎慢慢褪去,端起茶壶给严如续了杯茶。
    人总是那么奇怪,费心劳力地筹谋规划,可是也许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却决定了你的一生。
    严如小口咂了口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的易霁虹,还有当年的夏承禄,不禁唏嘘三人的命运无常。
    你现在还小,说规划那都是假的。你要做的是好好选择,看准哪一条路对你的将来最有用,千万不要一时感情用事绊住双脚。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只要易霁虹能给你最好的,那你就不用推辞,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呢。虽然这些话有些残酷,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世事本就如此。严姑希望你以后能远走高飞,跃过龙门。
    不知为何,一向不喜说教的夏冉江听到严如这一番肺腑之言,顿时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铛铛铛墙角的座钟突然响起。严如有些怅然若失地望了一眼。
    回去吧。都这个点了,去帮你妈收拾收拾。
    夏冉江有些不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朝着严如深深鞠了一躬。
    走吧,孩子。
    夏冉江回到家,发现易霁虹捧着本相册坐在床边发呆。直到夏冉江站在身前,易霁虹才回过神来,仰起头,眼圈通红。
    那是我爸留下来的。
    易霁虹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页都停下来,抚摸着一张张照片,时而微笑,时而黯然,仿佛照片激活了脑子里尘封已久的记忆只是那些影像永远成为了记忆,追悔莫及也好,不堪回首也好,都已经不复存在。
    那时候你还这么小。
    易霁虹翻到一张婴儿照,突然失笑。婴儿光着屁股坐在澡盆里,开心地笑着,溅起一圈圈水花,似乎都能听得到水花的声音。
    我都不记得。
    你自然不记得。当时你才两岁。
    易霁虹的拇指轻轻滑过婴儿咧开的嘴,又抬头看看夏冉江。
    那时候你很不喜欢洗澡,一放到澡盆里就开始哭。可是那天却很意外,放到澡盆里居然这么开心。很难得,我就赶紧拍了这张照片。
    还有这张。你三岁三个月。
    易霁虹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跳过几页,又找到一张照片。
    你小时候喜欢吃栗子,一天吃了十几个,最后肚子痛,哭得撕心裂肺的。
    这是你四岁生日前三天拍的。捧着本英文小说在那儿煞有介事地看了好久,最后才发现书拿倒了。
    夏冉江有点尴尬地笑出了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这么大了。
    易霁虹继续往后翻,看到了夏冉江更多的照片。只是这些照片里,夏冉江逐渐长大,而易霁虹却没有见证过这些瞬间。易霁虹只能合上相册,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
    睡觉吧。明天走了。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整理好行李,把所有家具全部盖上塑料布,慢慢拉上大门。
    可就在夏冉江关上大门时,转身的一瞬间,门环重重撞在门板上,回弹的时候居然啪地一声掉落下来。夏冉江一时没注意,两只砸在地面的门环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地滚动起来。一只走了很远才停住,另一只撞在腐朽的木桩上,绕了个圈,靠在隆起的树根边。夏冉江几步向前,赶紧拾起门环,擦掉上面粘着的泥土,装在背包里。
    童哲正在家里躺着玩游戏,突然手机响了,急促的声音让童哲不免心跳加速此刻童哲最怕的就是夏冉江打电话来,连用什么语气跟夏冉江说话都不知道。童哲倒希望夏冉江永远不再联系他,就这样把他忘掉。
    不过好在来电话的不是夏冉江。
    喂,柯小基,怎么了啊?
    哟,咱们阿哲还真不像别人这么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本宫啊。
    你这一股骚劲,总是让人这么印象深刻。
    听说你最近交了个小狼狗啊?怎么,喜新厌旧是吧?哎,你可是好久没来Aztek了,让本宫算算去年9月你来还过。难道真的准备从良了?
    老子一直都良。
    好好好,不管你是良,是娘,是狼还是浪,要不要今晚过来一趟?今晚从泰国拉过来一帮小鲜肉表演,别亏待了自己,换换心情也好。
    行。
    童哲挂了电话。突然觉得这通电话倒是扫除了沉压在心头的阴云,的确应该换换心情了。
    Aztek是新开不久的酒吧。柯小基算是Aztek的合伙人。凭着柯小基左右逢源的本事和庞大的人脉关系,Aztek不到一年就已经成为本地最盛名的gay吧,吸引众人趋之若鹜。
    哎呀,我们小哲哲来了,稀客啊。
    童哲刚一进门,柯小基就迎了过来。
    喝什么?
    随便。
    童哲四下望了一圈。几十平米的空间里聚集了上百人。有的三两成群围着高桌嬉笑着,有的伴着震耳欲聋的重音节奏独自慢舞,有的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猎物。
    For the first time in hist men. Its raining mes raining men, amen
    舞台一侧三两个浓妆艳抹的人高声唱着,欢呼着,几乎声嘶力竭。
    那给你调杯酒吧。我这个兼职调酒师也算是正式出山了。一杯仲夏夜之梦。
    什么鸟名字,俗。童哲手肘杵在玻璃吧台上,不屑地白了一眼。
    那你给个不俗的。
    爱叫什么叫什么吧。能喝就行,别搞得像娃哈哈似的。
    哟,怎么感觉气场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
    以前啊,你可是对酒精是千防万防,生怕喝多惹事儿。你不说我还忘了,那儿,瞧见没,我这吧台可是定制的,花了我不少钱。现在那角上补好了,就是你砸坏的。赶紧赔啊。柯小基顿时来了劲,指着吧台一角说。
    赔个□□毛。你这破台子跟尼玛泡沫塑料做的假道具似的,一碰就坏,都没你用的假□□质量好。特么你能不能别废话,手别抖,快点。
    童哲有点不耐烦地用中指骨节敲了敲吧台,敲完又立起中指,朝着柯小基晃了晃。
    失恋啦?想一醉方休?
    柯小基两只手指捏住酒杯底部,把调好的酒推到童哲面前。尝尝看。
    还行。
    童哲咂了一小口,似呈固态的混合物在童哲嘴唇的触碰下微微震颤,释放出一股淡淡的酒精味,混杂着柠檬和香茅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朗姆酒没放那么多。加了一些提神的香料。我觉得你可能需要。
    柯小基身体歪斜着,半边屁股紧挨着高脚凳,超短牛仔裤露出修长的大腿。
    来这儿就别想那么多,随心所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Everything that happe here.
    柯小基看见童哲只顾一口一口喝酒,似乎看出了童哲的心事。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今晚你跟我回去?
    哟,你把老娘看成什么人了?老娘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柯小基双手叉腰,笑骂着杵了一下童哲的脑门。
    所以还是不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我说,你至于么?不就失个恋,这偌大的金陵城,你这相貌,你这学识,你这家世,那还不得随便挑。再不行报名上个《非诚勿扰》,电视台就这儿不远,你去报个名,第二天火遍全国。人就差那么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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