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晚寻朝下挥了挥手, 想把要眼前的景象再弥留得久一点。
    他胸口翻涌着若有似无的怅然, 用口型说了句:“阿寻,再见。”
    直到黑夜吞噬掉那抹逆行的背影,她依旧站在阳台上,仰头去看,夜空高挂着一轮明月,跟离开西城那一天的很像。
    再次回到客厅时,时晚寻打开微信,敲下一行字发过去。
    【贺卡上的字我看到了,我会一直在这儿,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所以,我的英雄,请你务必凯旋。
    nero:【好,我答应你,会平安见到你。】
    他说过会永远陪着她,亦然不会食言。
    洗完澡睡觉前,她还攥着那枚玉佛,仿佛他还在自己身边,浑身就充斥没来由的安全感。
    一路驶回军区,晚风在耳旁呼啸。
    这次出任务陆良淮肯定跟裴启知会一声,他没理由不回来说明情况。
    夜深如墨,裴骁南将越野停在后院,本来先想敲门,哪料裴启就站在门口,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月光洒下一地银辉,也将裴启的白发照耀得更明显。
    当了一辈子军人的男人很少服软,此刻饱经风霜的一张脸却略显动容。
    父子两相对无言,好似两尊冰冷的雕像。
    “裴首长。”裴骁南轻声唤了声,算是表明了态度,率先打破僵局。
    裴启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要求就严苛,更不擅长表达所谓的父爱。
    他对孩子的要求就跟训斥手底的士兵一样,很多时候陈平都让他要态度和缓些,不要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越到晚年,他越能体会到如此无奈的感受。
    裴启点头,张口道:“陆局跟我打过招呼了,这次执行任务多加注意。”
    “我还以为您又要教育我,或者先来一通家训伺候——”他挑眉轻笑,倒是避重就轻。
    裴启早就想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按捺着没发作:“我还恨不得给你家法伺候一顿,从小到大,你有自己的想法,也走了想走的路,我跟你妈年纪都大了,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之前出任务,你妈有时候做噩梦哭醒,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没错,但要知道英雄可不好当。”
    在部队里,英雄会得到功勋与奖章。
    但论私心,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冰冷石碑上被铭记的英雄。
    裴启也不例外。
    裴骁南的目光平静幽深:“您之前带手下兵的时候,总不会跟他们说这种话。”
    裴启叹了口气:“我老了,现在说不过你,也生不动气。这次出任务的事情我先没告诉家里其他人,免得他们担心。多余的话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有数。我确实不会跟手下的兵说这些,我也清楚这条路你不走,别人家孩子也会走,总要有人负重前行的,别有负担跟牵挂。”
    出身于这样的家庭,他怎么走,未来都是一条康庄大道。
    但裴骁南一身反骨,偏偏选了所有道路里最难的那一条,布满荆棘坎坷,也曾看过血流成河。
    他从来不是喜欢后悔的人,笃定了就不会回头,毕竟人这辈子总得为找到心里那点儿光活着。
    少年时觉得这份职业是热血与责任,后面才意识到在黑白两端,最难坚守的是初心。
    裴骁南想说些话回应,却被裴启拍了下肩膀:“什么都别想,明天就要走的话,今晚先在家里住一晚。”
    “首长命令不敢不从。”言罢,裴骁南还冲着裴启规规矩矩敬了个军礼。
    半晌他放下手,把玩着打火机又问:“就是我住一晚方便么?”
    裴启睨过去一眼:“自己家,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裴骁南轻笑道:“怕您给我扫地出门。”
    裴启哟了声:“给你扫地出门,你住人姑娘家去啊?”
    他意外得眼尾微扬:“爷爷告诉你了?”
    “聊天的时候提了几句,说是没想到你怎么就开窍了。”裴启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跟人姑娘做好后方安抚工作了没?”
    裴骁南一脸接受审判的坦荡:“做完才过来。”
    “你这次再回来,找个机会让我跟你妈见见。”裴启想了想,又补充说,“迟早要见的。”
    他漫不经心地应声:“回来再说吧。”
    他还没跟时晚寻说过见父母的事情,总要等手头事情都处理好再稳定下来。
    简短的谈话结束,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别墅,再无他话。
    他跟裴启之间很少有像今晚这样的氛围,起码能敞开心扉地聊天。
    陈平已然睡下,他洗澡的动静放得很轻,裹着浴巾出来时,又打开聊天界面。
    nero:【睡了?】
    时晚寻:【还没,有点睡不着。】
    nero:【我陪你。】
    还没懂他要怎么陪时,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时晚寻怔怔接过,顿时便知道他的用意。
    刚洗完澡,她穿着轻薄的睡裙,皮肤粉白,两道锁骨跟月牙一样,再往下曲线随着呼吸起伏。
    裴骁南看得喉头发紧:“镜头往上一点。”
    尝试过几次,他又不知道那种手感绵软到不可思议,更不用提小姑娘难耐时,簌簌颤栗,哭腔清甜的场景。
    “什么?”她目光似水,一脸茫然。
    两人的视线隔着屏幕相撞,他的黑眸里满是难以言喻的情绪。
    裴骁南声音微哑地提醒:“我会忍不住。”
    “……”她颊侧转红,在氤氲的小夜灯下,模样清纯乖软。
    他默然一阵,又意味深长道:“我陪你睡,电话可以一直开着,直到你睡着为止。”
    视频通话里,男人眉目清明,连安抚的话都被他说得旖|旎。
    “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不用陪我。”她实在担心他出任务后的身体状况。
    谁知裴骁南悠悠地来了句:“小朋友不睡觉要怎么哄?”
    “讲故事?”一说起哄睡,她就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些睡前童话故事。
    “那我给你讲一个。”他凑近镜头,目光微动,“我要开始讲了。”
    裴骁南嗓音低冽,语气缓缓,还真有点讲睡前读物的意味。
    时晚寻没想到他还真把自己当小朋友,讲了一个有关狐狸和兔子的幼稚童话故事。
    那一晚,蝉鸣炽盛,她迷迷糊糊地睡着后,裴骁南勾起唇角,无声的话语淹没在寂静中。
    “晚安,小阿寻。”
    夏季日出早,赶在天空泛着蟹壳青时,裴骁南已然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
    他清理东西时发觉口袋里还有一张昨晚的摩天轮观光券,他将那张券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又将平安扣卸下,将这份记忆暂时封存。
    手机响起,是原鸿打来的,让他过去天河机场汇合。
    车窗半降,他手肘压下,另一只手疏疏懒懒搭在方向盘上,最后看了眼手机里存的照片后调头离开。
    那张照片是时晚寻的‘出圈照’,照片中的人笑容清甜,很有感染力,仿佛看一眼连带心情都轻松起来。
    他上回看到后,就一直默默存在了相册里。
    将车停在航站楼附近,裴骁南下了车,给原鸿回了电话。
    林维泽正好冲他招手,他一眼看到,又压低了帽檐。
    “原局让我过来送送你。”说完,林维泽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平安回来。”
    裴骁南看他表情严肃,宽慰道:“得了,用不着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林维泽苦笑着摇头:“认识你都快十年了,在学校你就是一呼百应的存在,到了警队也一样,但是大家也是真的服你,才喊你裴神。”
    顿了顿,他继续说:“没别的,上回你情况有多严重,参与过行动的都清楚,眼睁睁看着你还要再去一次,按照部署,这回我还不一定是你的接线人,这一趟九死一生,身为兄弟,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说一切保重。”
    裴骁南伸出拳,撞了下他胸口:“德行,搞这么煽情。”
    “别让时记者等太久。”林维泽长呼一口气,咧出一个笑,“还等着吃你喜糖呢。”
    “行,你红包别忘了。”裴骁南打趣道,“都十年交情,可不得表示一下?”
    离别现场突然被这种插科打诨的话弄得氛围和缓不少。
    林维泽看了眼时间,冲他比了个手势。
    是他们当年在警队时指导员做的,意思是一往无前。
    这一趟,他必须得一往无前才对。
    飞机抵达南江机场时,夜幕已至,繁星几点。
    南江位于我国西南,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有段时间没回来,他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南江的空气要更湿润些,气候也不比江城夏天的燥热。
    他下飞机的时间正好避开了晚高峰,这会儿机场附近熙熙攘攘的人都是在等车的。
    裴骁南戴着顶鸭舌帽,等到了上级派来接应的人。
    来接他的人开着辆桑塔纳,降下车窗后,立刻招呼道:“南哥,好久不见。”
    是之前南江禁毒大队的小五。
    小五一看见他,真是完美诠释眼神冒光这个词儿,人也笑得憨厚。
    “派你来接的我啊。”裴骁南侧目过去,扣上安全带。
    小五委屈道:“南哥这话怎么感觉不是那么满意呢?”
    “之前谁把车开沟里来着,反正我还没记性差到完全不记得。”裴骁南抬眼,笑得戏谑。
    小五窘迫地说:“这事儿你怎么还记得啊?我都说了,当时是不小心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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