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的风吹过来,把烈日的热均匀,贵生做了一个人在悠游时顺手而出的动作,把手搭到额头上,惬意的眺望远方。
    下一刻他惊跳出声,被视线里出现的旗帜吓倒:“外祖父, 不好了,敌兵来了。”
    元远看上一看,慢慢露出笑容:“咱们回城去告诉你父亲,英哥回来了。”贵生看到固西备战有时跟着精神紧张,就忘记来的士兵还有可能是需要休整的自己人。
    贵生的面庞顿时亮了,兄弟们在战场上分手说不挂念弟弟是假话,他一改刚才的慌乱,迫切的眺望着, 直到马文吴司在元远的吩咐下摘完一堆香瓜,是四个人能带走的数量,才把他喊醒来抬。
    贵生兴奋的背起一个竹篓,今天装的有点沉,差点一个趔趄翻个滚儿,重新稳住使一使力背起来,斜眼见到马文吴司背上露出高高香瓜,今天这分量确实超出,贵生心头往下一沉,有时候他不由自主的赞成贺杰凶狠对他们,猝不及防的随时出来,挡也挡不住。
    没有贺杰,今天这瓜没力气背起。
    贵生闷闷不乐回城,卸下香瓜就守在城门才恢复一些快乐,马文吴司和他站在一起,都带着由衷信心,浑然忘记战场回归还有一种可能。
    栾英出现在他们视线里时,也洋溢着得胜而归的自信满满, 三副黄金盔甲并骑而行, 不时发出痛快的大笑声。
    柏署等人没有围上来,他们在马上默默数军功,每个人也是强烈的自豪感。这一仗并没有太大的伤亡。
    花天宇带队出迎,乐呵呵看着这大部分都年轻的小将军们,他们朝气蓬勃、冲劲过人,把打仗造成的疲倦和外表狼狈冲淡,花天宇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群朝气蓬勃的人,英姿飒爽的高湘带着二百来人的高家子弟寻找云龙,就来到固西等候。
    二姑娘当先打马上前,笑着问好:“龙哥儿姑娘大将军,丑英哥小将军,杰哥闹腾鬼儿,我来了你们高不高兴?”
    柏署咧开嘴儿笑,他的堂弟噘嘴:“为什么不喊我们?”
    “你听听这都什么称呼,这种时候不要带上我们。”柏署举起手中长兵器,在堂弟盔甲上轻敲一记。
    云龙、栾英和贺杰三个人一起黑脸儿,齐声道:“女魔头来了。”
    高湘装没听见是她要说的话着急出来,又自己认为相当重要,她纵马斜插入三个人中间,左边是栾英,右边是云龙,笑吟吟道:“给我多少兵马?我带来的可全是将军。我知道你自京里带出兵马不多,我也不贪多,按丑英哥现有的人马给我一份就成。”
    贺杰夸张的吐出舌头,云龙则是拿眼神数点高家子弟,露出沉思的神情。
    栾英没有和女魔头接着闹,是父亲和哥哥奔跑过来,栾景激动不已,这些日子他没有少担心过,担心的时候他又没有办法,就强迫自己办差,把固西里的马棚一个一个的逛过来,对着马说心事。
    见到儿子没事情,栾景乐的不行:“英哥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他很想说的是回京去吧,可又知道不能说,那天混战起时,舅太太舅爷护送栾英的身影刻于脑海,舅太太说,你家的爵位没什么好要的,是我让英哥不要爵位,战功最高战功最快。
    在平西郡王的地盘上,栾景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而保家卫国是骄傲事情,他看到整个固西城里备战,小小的孩子也不害怕。战争就在身边,但战争像是不再那么恐惧,因为必须面对不如从容。
    既然回京的话不能说,,栾景又很想和儿子多说几句,就一遍遍的说你回来了,表示他的喜悦。
    栾英下马,张开他沉重盔甲拥抱父亲,栾景被盔甲味道上的汗酸和残留的战争味道薰的矮了一头,贵生过来时,也瞬间被难听味道薰的咳上几声。
    他边咳边道:“你知道我会担心你,对吧?”
    栾英也抱了抱他,异常明亮的眼神闪动几下:“知道。”
    贵生多少有些高兴,而栾英按捺已久的内疚心又出来一丝。
    有时候兄弟相见,英哥是内疚的那个人。
    早在中秋闱的时候,回京去,家里大摆宴席,他去见酒后的祖父,问他:“你不管哥哥了吗?我自己能挣功名,可哥哥没有爵位怎么办?”
    这句看似抬高自己脚踩兄长的言语虽有善良,也带足骄傲,并且来源处颇多。
    根深蒂固的是母亲燕燕心思,燕燕手中有财陪伴有元秀绿竹贺宁,还有堂兄入赘郡王府只为妹妹,燕燕怀上栾英时想的不要婆家爵位不是空谈。她向儿子传达时也是底气十足,不容反驳。栾英当时还小,也不会反驳,就全盘接受。
    在舅母说不要爵位以前,乔庆的嘲讽加固栾英不要家里爵位的决定,庆哥说:“哎哟,你真是娘胎里也沾护国公府的光,这样你长大和你哥争爵位,你哥哪里是对手。我先给你鼓个掌吧,不过只有一声。你家那爵位名声早就坏了,所以只得一声,给多不合适。但坏了也好,方便你仗着公主殿下势,一抢就到手。”
    栾英和他大吵一架后,又扭打了一架,愤愤然丢下话:“我不要!”
    乔庆和他一样揉着伤处转身,也丢下话:“你舍得吗?那是个爵位,侯爵!”
    随后到西北听到舅母的话,栾英更加愿意不要家里爵位。既然他自家也许可能会挣到爵位,何必要家里的呢?
    祖父母和父亲对他疼爱里有敬畏成分,这与他养在公主膝前有关,反之,他们不怎么疼爱哥哥。
    栾英早就有所感受,他仿佛是家里唯一横着走的那只螃蟹,而不是母亲那种对他回家一次就万般小心的谨慎格局。
    母亲时刻注意着避免和冯氏母子起争执,不是怕他们,是怕沾上甩不脱。栾英也不愿意和贵生争什么,哥哥太弱了,书读不好还生一场病。还有庆哥总是嘀咕你栾家迟早兄弟相争,我庆哥说不定会帮你。栾英挺烦这话,爵位不要,让庆哥失望去吧。
    舅母是让栾英放弃家中爵位不动摇的最后一个大饼。
    下文举科场是一时兴起,栾英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武将,原因多简单,龙哥会领兵马,自己和杰哥一定跟上。
    舅母说战功高战功升官来得快,栾英从护国公府也听到一些武将们得爵位的古记,有些一场仗打下来就有爵位,朝廷给起府第赐采邑,让旁观者羡慕不已。
    这给足栾英信心,侯爵又如何,他信手就能得一个回来。少年人的热血往往就这么强烈,我想的唾手可得。
    清河侯和自家祖父的催逼之下,又夹着把冯清给他的尴尬,栾英毫不客气的利用得到状元的荣耀,换一道哥哥为世子的圣旨。
    当时是真痛快,痛快到骨头里。
    少年一怒手可摘星辰,家里长辈也只能服帖。
    这个时候还没有和唐宝儿挑明情意,栾英已经有这么大的志气,后来打算定亲卫王府,稍懂本朝礼仪规矩的人,就会明白栾英说自家会挣到此不是空话。
    高娶也有当事人的能耐在内。
    清河侯相信,南阳侯也相信,祖母侯夫人也相信,栾英面前的压力一下子没有了,他又一天天的长大,他请的那道圣旨分量如何,在栾英心里一天比一天重。
    就像他当年说的:“我拿走爵位,哥哥可怎么办”,现在是把哥哥不算人才的世子亮在朝廷面前,他可怎么办?
    进入仕途后的栾英一天比一天清楚凭家中败落的声名和贵生的能耐,他袭爵是个问题。
    唐泽不是个糊涂皇帝,他对于败落世家的处置是子弟们若有悔改之意可以入仕途,均从九品最末等做起。
    想升官拿能耐出来,否则也算朝廷给你家一份俸禄,至少饿不死人,不算唐泽亏待世家,虐待世家。
    西和子爵陈家至少就靠着这份俸禄度日,父子争这个官职一年反目数回,反目为穷,没有真的反目也是穷。
    清河侯南阳侯临江侯为什么是他们那群世家中的佼佼者,他们官职五品不高不低,并且分别熬成自己衙门里的老公事。龙山侯春江伯等人早就嫉妒他们,栾景生下得意儿子仅是导火索,促成嫉妒上涨到非动手不行。
    清河侯还把马为送到云南布政使的大员位置上,因为马为是科举出身,不过送上去这个过程煎熬岁月,结果马得昌调戏个姑娘,马为又飞快被摘官,下来的快。
    云南布政使是一个省的最高官员,这样大员能飞快摘官,是马家处置事件的种种不当触碰唐泽底限。
    西和子爵陈家就是这种种不当事件中的一员,但至今还有一份俸禄度日,那也是唐泽底限。
    底限之下是从九品官熬起,底限之上是为官的品行。
    贵生被弟弟请一道圣旨送到唐泽眼前,弟弟的荣耀他可能享受不到多少,或者半点不能沾光。
    侯爵不是小爵位,再往上就是国公,再往上就是郡王,贵生想袭爵没有一个契机根本不行,都知道贵生没有能耐。
    以上有些是栾英了解,有些是栾英推敲猜测,有些是他从公主口中证实。
    文状元武探花,定亲卫王府,俨然是本朝新贵一名,哥哥与自己的差距愈发的遥远,栾英内疚感就这样出来,他私下请教公主:“我哥他怎么袭爵?”
    公主对自己养大的孩子不用措词:“看他能耐,如果他袭不成也不能怪你,你是我养大的,沾我光的人多了去,清河侯府想沾光是人之常情,他不应该拿个姑娘算计你,你不受算计就是这个结局。”
    内疚感在栾英心里时有时无,并不是一种严重的心理,要求贵生科科下场方便熟悉考卷就是这内疚感促成。此时战场之外兄弟相亲,栾英看着犹带稚气的哥哥贵生,内疚感愈发出来,愈发后悔他一时冲动没有选择和长辈好好商谈,而是一道圣旨进家门。
    脑海里浮出一句他爹的口头禅,哥哥可怎么办?
    这句口头禅没能持久的想,马文吴司走上来迎接,送上钦佩眼神,栾英油然又想到母亲说过的话,冯家不仅想把表妹给二表哥,还打算把照顾败落世家的责任丢给栾英。
    栾英心想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就怎么也躲不过去,这不,这两个人不还是来到这里。
    索性大大方方问问他们功课如何,再就接受他们恭喜,他平和的态度让马文吴司高兴不已。
    一场战争拉近距离,云龙等人解过盔甲收拾干净自己,大家一起说话时,贵生马文吴司也凑上来。
    云龙居中而坐,高湘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被叔伯兄弟们簇拥着,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是高家得意的姑娘。
    “这回没有其它杂事了吧,不把兵马定给我,就都在这里呆着。”高湘手里把玩着一个盒子,盒里是来宝送上的定礼,那个赤金凤。
    她笑吟吟,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云龙支支吾吾:“我们需要睡觉。”
    “给我定兵马,我放你们去睡。”
    贺杰举手:“高二姐,我要嘘嘘。”
    哄堂大笑声里,高湘撇嘴:“不许去,你是我弟弟,你小的时候我一定看过你尿炕,小的时候我不介意,长大了也可以。如果你真的又丢人,我正好看笑话。”
    柏署笑贺杰:“就你最无耻,别人说不出的话你敢说,你如今大了的,知道吗?”
    贺杰没理他,定定看了高湘一会儿,凑近栾英道:“哥哥出大事了。”
    栾英道:“什么?”
    “柏署都说我无耻,高四叔眼珠子快瞪到我面上,高二姐居然没跳起来打我,我以为带着她在城内跑一圈儿,这次会议就此结束,就不用给她定兵马,让她再糗上一次多好玩儿。你看她,你看她,她还看着我在笑。”
    栾英一想也是,他们从小一处长大,有时候说话不避什么,杰哥又是撒娇成习惯的弟弟,欺负到乔庆头上也不许还手,说出这种话不奇怪。但高二姐是女魔头,今天在场还有贵生、固西城里小将军等陌生人在,高二姐不发脾气不对。
    两兄弟毛骨悚然,对视一眼看出对方想法和自己一模一样。
    不会是来宝哥一直不回信,高二姐酝酿出新的折腾人法子吧?
    栾英赶紧凑近云龙附耳:“小心女魔头因爱生恨,爱肯定与咱们无关,恨一定在咱们身上。”
    云龙觉得有道理,悄悄的扯动椅子,离高湘远上一些,为等下逃跑争取多一点点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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