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声的手紧紧握着,竭力压抑着情绪说:“老师。”
    他身上那股野火一样熊熊燃烧的仇恨,让王彭泽有些不安。他动了两下手指,很想摸一摸江寒声的头,可他现在做不到。
    王彭泽气息还很微弱,尽可能简洁地说:“别做傻事,想想周瑾。”
    江寒声冷着脸,沉默不发。
    王彭泽继续道:“打我的人说,这是别人让他送的礼物。有幕后主使……”
    江寒声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是戚严。”
    这次明显是蓄谋已久的仇杀,偏偏发生在匡山行动之后,又敢这么明目张胆直接在犯罪研究室的办公楼行凶,除了戚严,江寒声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王彭泽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他的猜测,“他,要报复你。小心。”
    “……”
    戚严专门挑了王彭泽下手,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痛恨王彭泽,他真正想要报复的人是江寒声。
    如果王彭泽不是他的老师,或许就不会有这无妄之灾。
    江寒声垂着眼,“老师,一直以来都是学生不好,我连累了你。”
    王彭泽眼睛眯起来,是在笑了,嘴角上扬,他说:“你是有很多不好,所以,要负责,给我养老送终。”
    到了这样的时候,王彭泽还在玩笑似的地开解江寒声,试图缓解他的自责与焦虑。
    可越是这样,江寒声就越憎恨。
    早在五年前他选择开枪那一刻,名为黑暗的芽就在他心里的某处角落扎了根,此刻被戚严一点一点引导着,一旦破土而出,就会肆无忌惮地疯长起来。
    吞噬别人,也会吞噬他。
    ……
    「既然江先生在心理学领域有高深的见解,难道还不明白我为什么非杀人不可?」
    「没有办法,不杀死他们,我就无法获得平静。」
    ……
    他那时候似乎明白了戚严非要杀人的理由,就像他现在想杀掉戚严一样,都是因为——无处发泄的仇恨。
    江寒声死死地握着发抖的右手。
    王彭泽太怕他走错路,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寒声。”
    “老师。”
    王彭泽精疲力竭,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好学生,好朋友……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这是王彭泽第一次这样说,是学生,也是朋友。
    江寒声眼眶一下通红。
    护士过来提醒,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
    王彭泽再眨眨眼睛,示意他:“去吧,我累了。”
    江寒声没有再逗留,俯身摸了摸王彭泽的手,很快转身离开。
    他一边摘着口罩,一边往外走。
    刹那间,上一秒悲切痛苦的眼神,在下一秒就汹涌起滔天的仇恨。
    医院里惨白的光落在他凌乱的发上,映得他神色格外冷峻。
    江寒声走出重症监护室,周瑾迎上来,问他:“王老师怎么样了?”
    “他会好起来的。”
    江寒声单手搂住周瑾,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他的唇冷冰冰的,明明是亲吻,周瑾却察觉不出他任何温暖的情绪。
    周瑾隐隐不安,可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低声说:“我去派出所见一见那个犯人,问他几句话。”
    他需要确认背后黑手究竟是不是戚严。
    周瑾说:“那我让师父跟派出所的人打声招呼?”
    “不用。”江寒声微微笑着,“淮沙是我的主场。”
    他在省厅时,闲余时间也会协助基层做侦查工作,因此各方分局派出所都愿意卖给江寒声一个面子。
    周瑾跟着江寒声来到派出所,路上,江寒声收到一份档案文件,关于行凶之人的基本资料。
    周瑾没能细看,只知道那男人叫史强。
    江寒声将史强的资料扫了一遍后就把手机翻扣住,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机身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一路上,他沉默着,周瑾试图跟他说话,江寒声也微笑着回答,可他的笑容始终透着一股冷气,总让周瑾难能继续说下去。
    到了派出所,所长就等在门口,见江寒声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过去与他握手。
    “好久不见。”江寒声很快跟他介绍,“这是我爱人周瑾,海州市重案组的刑警。”
    周瑾也伸出手跟所长握手,说:“今天我的两个同事刚刚来过,这次麻烦您了。”
    所长没想到江寒声已经结婚了,一时颇为惊讶,现在知道他的妻子还是海州重案组的,忙笑:“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他转头跟江寒声寒暄两句,再说:“我就知道,王主任出了事,你一定会过来。他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好了很多。”江寒声开门见山地问,“史强人呢?”
    “该问的都问了,就是他给他爹妈的十万块钱还没查到来路。”
    江寒声说:“让我见见他。”
    十分钟后,江寒声跟另外一个民警坐在审讯室中,对面坐着的就是史强。
    自从江寒声进了门,史强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陪同进来的民警让史强交代十万块钱的事,史强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能就是某天自己在路上捡的,左右一副抵赖到底的样子。
    问完这句话,史强不配合,那个民警就按照江寒声提前指示的,再没有开过口。
    江寒声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笔记本上,从头至尾没看过史强一眼。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史强等得烦了,时不时出弯挑衅一两句,一会儿要抽烟,一会儿要吃饭,均没有人搭理他。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挑战,耐心逐渐在时间中被磨光了。
    他瞪起眼,凶相毕露,冲着江寒声说:“那个谁,我认识你!你姓江对不对?”
    江寒声抬起眼,问:“你怎么会知道?”
    史强见自己这么容易就重新占据上风,轮到对方问他问题,便得意洋洋地拽了拽自己衣服。
    “我就是知道。”史强说,“我还知道,那个老不死的是你老师。人老了就那样,不禁打,我就挥了一棍子,那血就喷出来了。”
    江寒声眼尾略长,轻眯起来时,有着异常锋利的弧度。
    他反问道:“是雇佣你的那个人教你这么说话的吗?”
    史强盯紧了他。
    “让我猜猜他教了你什么。”
    江寒声慢条斯理地说:“他会告诉你——你在受审的时候很可能会遇到一个人,他叫江寒声,就是王彭泽的学生,不过不用怕,你只要拿他的老师刺激他,他就一定被你牵着鼻子走。
    哦,对了,以那个人的个性,他多半还会讽刺我两句什么‘故作高深’、‘自诩正义’一类的话……”
    江寒声每说一句,史强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江寒声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似笑非笑道:“看来我猜对了。真遗憾,五年过去,他一点长进都没有。史强,你知道他为什么只敢买凶杀人吗?”
    “……什么?”
    “因为他不敢跟我斗。”
    “……”
    “他都不敢做的事,你怎么敢?”
    他声音很轻,视线却冰冷。
    “说真的,我对你那十万块的来历并不感兴趣,可你对付我老师,这笔账要算清楚。”
    “我听说,你在你老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这次对我老师动手,你赚了十万块,全部留给了你爸妈。”
    史强后背起了一层热汗,强撑着说:“调查得很明白啊,看来你做足了功课。”
    江寒声说:“孝顺很好,就是太愚蠢了,不过你初中辍学,不懂法也情有可原。史强,我可以向你保证,那十万块钱,你爸妈一分都拿不到。”
    他咬字流畅,清晰,不带有任何情绪时,看不到一丝温柔气,反而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傲慢。
    史强果然大受刺激,眉毛一下扬起来,喝道:“你什么意思!”
    江寒声说:“没必要为你爸妈未来的悲惨生活表现得这么激动,你接下这单生意的真正目的,也不是为了他们。你其实是想重新回去坐牢,对吗?因为那才是属于你的地盘。
    你是杀人进去的,那里要比狠,没人敢惹你,可出来就不一样了,这里是文明社会,容不下渣滓。”
    “……”
    江寒声笑意淡淡的,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雇你行凶的那个人不会再管你的死活,没关系,以后我会请监狱里的人好好照顾你。”
    史强没想到江寒声敢当着警察的面这么说话,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冲那个民警喊道:“你听到了,他在威胁我!”
    那民警耸耸肩,摊手道:“所以呢?”
    “……你们!我、我要起诉他!”
    江寒声点点头,表示欢迎,而是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周瑾坐在接待大厅,正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那一封电子请柬,詹韦给他孩子举办的满月宴,时间就在后天。
    她想起赵平,以及赵平死前的那一番话。
    赵平在京州警大的学习经历是伪造的,没有别人的帮助,他怎么做到这件事?那么帮助他的又会是谁?
    会是詹韦吗?
    因为那个视频里,赵平跟詹韦是认识的。
    她正想着,余光注意到江寒声从审讯室走了出来。
    江寒声看她穿得有些单薄,就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给她披到肩上。
    他问:“是不是很累?”
    周瑾摇摇头,配合着抬手穿进大衣的袖筒里。她拢住大衣里的暖意,问他:“怎么样?说了吗?”
    江寒声眼里覆着阴影,点头道:“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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