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你怎会是可怜。”宝嫃摇头,不依地抓抓他腰间。
    凤玄道:“怎不是?天大地大,我本来没有容身处,本来也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疼我爱我,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好娘子,娘子又不要我……我岂不是天底下头号可怜人?当初在宫内,娘子走到连世珏身边,那时候……我真的要死的心都有,当时我也都想好啦,娘子若是认了他不要我了,我就……”他说到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声音里忍不住透出一股苍凉来。
    宝嫃听到这里,心头发紧,抬手把凤玄嘴捂住:“不许胡说!”
    凤玄握住她的手,轻轻亲吻着:“娘子……说起来,我们一路至此,很是不易……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先前不认得你的时候,不知天底下有个爱我的娘子的时候,什么出生入死征战,对我来说……无非是家常便饭,然而此刻,这一番出征,我其实……”
    “夫君……?”宝嫃仰头看他。
    凤玄终于说道:“我心里,竟然有些怕。”
    宝嫃身子一震:“怕?……为什么夫君会怕?是怕打不赢吗?”
    “是怕打不赢,是怕离开娘子,是怕打不赢后我有个三长两短,再也见不到娘子……见不到也就罢了,害娘子以后也见不到我……想到这里,却有些后悔当初跟连世珏换了身份,若是不认得娘子,娘子或许还会好好地,不会替我担心,就算我战死了,娘子也……”
    宝嫃听着他说这些,忽地唤道:“夫君……”
    凤玄看她,宝嫃的手指在他唇上轻轻抚摸过:“夫君说我傻,你才是真傻,我认得你,是命中注定!我认得你,也从来都不会后悔!而且……夫君你不用怕……”
    她的声音如此温柔,凤玄喃喃唤道:“娘子……”
    宝嫃往上蹭了蹭,望着凤玄的眼睛,笑着轻声道:“夫君,其实方才我都想通了……我不会拦着你去打仗的,也不会怕你离开,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啊,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跟你在一起的……所以你不要怕,不管在哪里,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就算是如王妃所说的,他真的……那么她大不了也追随他而去就是了,横竖是生是死,她都是打定主意要跟他在一块儿的,又有什么可怕的?
    凤玄是何等的聪明,自然明白宝嫃的意思,他心神巨震,本能地就想喝止她这种念头,然而想了一会儿,却只是紧紧抱住了她,发誓般道:“好,我不怕,我听娘子的。”
    两人说了半夜的话,释了心结,凤玄才安心的抱着宝嫃入睡,宝嫃有他相伴,自也睡得沉酣香甜。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宝嫃忽地从梦中醒来。
    手拢在腹部,宝嫃咬着牙,——梦中她梦见自己腹痛难忍,谁知道睁开眼,才发现并不是梦。
    宝嫃本以为凤玄在侧,谁知道一睁眼,却并不见凤玄的人
    宝嫃一惊之下,腹中却又更痛,便忍不住痛呼了声。
    随着这一声,外头有人极快进来,将帘子掀起。
    宝嫃疼得缩起身子,来不及看来人是谁,耳畔却听有人惊叫道:“宝嫃娘子,你怎么了?”
    宝嫃依稀听到是左茗的声音,便咬牙道:“没事……夫君……王爷呢?”
    左茗顾不得,上前把她扶住,见她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便大惊叫道:“这是怎么了?!去叫太医,快叫太医!”身后众丫鬟见状,顿时飞跑了几个出去。
    宝嫃才不管那些,手揪着左茗袖子,忍着痛问道:“王爷、王爷呢?嗯?”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荣华:暂时没想好
    凤玄抱着宝嫃安然睡了半晌,便听到外头有些响动。
    凤玄对宝嫃说起先前之事,总是一语带过,原意是不想让她担忧。
    实际上他先前受伤加之中毒,性命几度危在旦夕,多亏了原本内功深厚根底强悍,又加上大内御医妙手、及太医院众多稀有药材,才将人救护回来。
    但这一场,对身子亏损自是极大,幸好这段日子来调养得当,慢慢地把身体养得差不多,内功也都恢复大半。
    凤玄早就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在今夜之前,他尚不知临别会是什么情形……就如他所说的,先前不认得宝嫃的时候,征战出阵,对他来说不过是等闲而已,从来都毫无犹豫转身便走,然而此刻有了她……
    只是凤玄并未想到,在他头一次不知所措时候,竟得了宝嫃那样一番话。
    半生孤冷,一身清寒,本无所望,谁知一路到此……上苍究竟待他不薄。
    左茗竭力安抚,宝嫃只想要见凤玄,左茗无法,只说凤玄天不亮就被传召入宫。宝嫃听了,几欲晕过去,左茗见一张脸越是毫无血色,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凤玄未到,御医却是到了,伴随而来另有人,却是顾东篱。
    御医进来后,见状紧急,也不去管那些回避规矩,瞧着宝嫃的脸色,心头一沉,急忙握住手腕将脉一切,更加震惊。
    顾东篱站在门口并未进来,听里头左茗忙着问:“太医这究竟怎样了?”
    左茗问罢,却见太医双眉紧皱,深看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将银针取出,在宝嫃手背上几处穴道轻轻扎了几下。
    左茗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然而见太医动手之后,宝嫃似痛的轻了些,便稍微放心:“太医你怎地不做声?没有大碍吧?”
    太医看看宝嫃神情逐渐正常了,便将银针收起,仍旧一声不吭地起身
    左茗着急,然而又不愿离开宝嫃,见太医转身竟往门口而去,左茗一歪头,见顾东篱站在那里,他便略微放心。
    太医走到门口,见顾东篱人站着,便先行一礼,顾东篱轻声问道:“如何?”太医看左右无人,便低低问道:“尚书大人,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顾东篱心头一紧,生怕宝嫃有什么意外,便道:“是一个极要紧人……她究竟如何,可有大碍吗?”
    太医端量顾东篱,顾东篱望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正欲再问,太医却又道:“恕老朽多嘴,老朽听闻,尚书大人有一位外室在王爷府上,莫非就是这位娘子……”
    顾东篱一听,心头发毛,本能地便要否认,然而他极为聪明,心道:“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竟说起这个,难道并非无缘无故,而是……”
    顾东篱便含糊道:“她跟我确有些关联……”
    他如此说,听似承认,其实却并非如此,只模棱两可罢了。
    太医一听,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然而却又一闪即逝,正色道:“这样老朽便放心了……咳,尚书大人,可喜可贺啊……”
    “何事可喜?”顾东篱越发不明白。
    太医回头看一眼安静下来的宝嫃,微微一笑:“这位小娘子并无大碍,只是有喜了。”顾东篱一听,耳旁“嗡”了一声,就好像有人劈头盖脸打了过来,竭力镇定才未曾失态:“有……有喜?”
    太医点点头,拉着顾东篱又走开步,才又叮嘱道:“只不过,这头两个月,未免不太稳当……要好生静养才是,房~事的话,尽量能避则避,方才腹痛难当,是因为……咳……”说到这里,就看顾东篱,适可而止。
    顾东篱听着太医一番话,聪明似他,也好不容易才转过弯来,刹那间,一张白脸慢慢转红,又有些发黑。
    太医自不解顾东篱复杂心情,只道:“不管怎地,却是喜事一件,老朽方才查过,幸喜这位娘子身子尚好,因此此番虽有些险要,但却没什么大碍,老朽再开两副调养药,安神养身便是了……听闻顾大人有两位千金,却无……哈哈,这番倒是……”
    顾东篱脸色赫然又发绿,恨不得以头撞墙,勉强才道:“有劳太医了,只不过……此事能否请太医……先帮忙保密?休要让旁人知道?”
    太医略微愕然,然而想到他们这些干系,确有些微妙,便点头道:“尚书大人请安心,老朽知道……对外的话,只说是偶尔吃坏了东西倒是无妨,但是,这并非是长久之计,要知道,若是往后,要隐瞒可是越来越不容易。”
    顾东篱道:“这个我自明白。”
    太医见他了然,才道:“既然如此,那药方的话……”
    顾东篱道:“有劳,写好了请交给我。”太医才答应,便唤了跟随来,提了药箱出门。
    左茗见宝嫃平静下来,便拉被子替她重新盖好了,宝嫃觉得腹痛渐渐停了,便又问道:“左茗,你为何不跟我说,他去哪里了?”
    左茗支支唔唔,见她才算安定下来,若然胡说,万一惹得她又难过又怎生了得?正在犹豫,却听得身后有人道:“宝嫃娘子。”
    宝嫃早已经看到顾东篱进了门来,正要起身下地,顾东篱抬手道:“请勿要动。”宝嫃疑惑看他,左茗见状,便起身退到旁边去,见那太医去了,便有心打探打探,怎奈又不能走开
    顾东篱只是站着,隔着一步之遥并不靠前,道:“宝嫃娘子觉得如何了?”
    宝嫃道:“我没事了,方才大概是一口气不顺,现在好多了,顾大人,你怎么来了这里?他呢?”
    顾东篱道:“宝嫃娘子,我是来接你去我府上的。”
    宝嫃心头一跳,脸色变化不定。
    左茗见顾东篱直接便说了出来,正自不安,心里埋怨却不能出口。
    顾东篱见宝嫃不做声,便道:“宝嫃娘子,其他的事,等你去了,我再……”
    “他走了是不是?”宝嫃忽然问道。
    这一下顾东篱跟左茗都齐齐意外。顾东篱双眉一动:“宝嫃娘子……”不知她为何竟然猜到,一抬眸却见宝嫃双眸水光莹然,然而竟又一笑,梨涡轻旋
    宝嫃道:“我知道了,他让你来照顾我?”
    顾东篱看不哭、不闹,虽然带着笑意却仍旧淡淡地,声音也极平静,但是这幅模样在他看来,心里却竟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便道:“宝嫃娘子……”
    宝嫃垂眸,眼睫毛掩着泪:“唉……你说他……真是,我又不是不答应他去打仗,为什么连说一声儿都不肯跟我说?”
    左茗在旁边呆呆地,此刻听到宝嫃喃喃低语似说着,那声音柔柔地,带着一丝埋怨,又似无奈,嘴角却还挑着笑意,他心里一酸,眼圈不由地就发红
    顾东篱素来是个坦荡直接的人,然而见宝嫃这样,心里要说的那些话,竟也不知从哪里说起。
    宝嫃道:“顾大人,他为什么要让我去你府上……是怕我在这里住的不好吗?”顾东篱见她问了,便道:“宝嫃娘子,你该明白,这也是他的一番好意。”
    宝嫃略一点头,眼中的泪便晃了下来,笑了笑,道:“可是我不想去……顾大人,就不劳烦你啦,我……我想好了,我要回去……”
    “回去?”顾东篱吃惊,左茗也瞪大眼睛。
    宝嫃道:“嗯,我要回家去……他要是回来,就也回家去吧,反正这里不是我的家,他也不喜欢这里……”
    顾东篱皱眉道:“不成。”
    宝嫃抬眸看他,顾东篱对上水色的眸子,心头又一紧:“从这儿到云州何止千里迢迢,……你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妥,宝嫃娘子,不要让他担心。”
    宝嫃道:“他去打仗啦,你若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也能照料自己,不需要别人照顾……顾大人,他已经出城了吗?”
    顾东篱沉吟:“这……大概出城了。”
    宝嫃听了,翻开被子便要下地,顾东篱道:“你要做什么?”
    左茗忙过来扶着宝嫃,宝嫃动作一顿:“我……看看要带点儿什么……他要出城了,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就跟他一块儿走,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的。我明白。”宝嫃说着,便要推开左茗。顾东篱见她往桌边儿去,那桌子上放着一个布老虎,略有几分眼熟,顾东篱认出,这物当今太子似也有一个,——原来是出自她的手。
    顾东篱见宝嫃握住布老虎,从后望着她细瘦的背影,便上前急道:“你不能走!”宝嫃回头,皱眉看他:“怎么了?”
    四目相对,顾东篱几分犹豫,宝嫃道:“顾大人,你也不喜欢我是不是?从一开始的时候……你看了我,就很不喜欢我……我都知道的,你们不过是看在夫君的面儿上才不得已地要照顾我,对我好……”
    宝嫃说到这里,又看了左茗一眼,左茗心里又难过又着急:“宝嫃娘子,我不是……”这些日子相处,左茗自也知道宝嫃是一个怎样的人,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王府里,除了对黄公公,他也算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护着一个人,只可惜能耐有限。
    宝嫃却又看向顾东篱,见顾东篱不语,便又道:“那时候那些坏人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引夫君来……现在夫君要打仗啦……你们当初辛辛苦苦地找他回来,不就是想在这时候让他去打仗吗?所以现在,你们不必再对我好啦!我仍旧安安静静地回去……夫君若是回来了,若是还想着我,就会去找我,夫君若是不回来了……那……我正好也……”
    顾东篱听到这里,肩头一震:“你怎么样?”
    宝嫃一垂眸,缓缓一笑,望着那布老虎,轻声说道:“顾大人……你是大官儿,可我,是个没见识的乡野里人……又不懂礼数,又不懂大事,总是会做错事,有些话说出来,你心里大概会觉得好笑吧?其实,昨晚上我跟夫君说好啦,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他在一块儿……他活着,会回去找我,他若是阵亡了,我就去找他。”
    ——所谓“去找他”,自然不是说跑到战场上去那么简单,若然凤玄阵亡,那宝嫃只能去一个地方找他。
    顾东篱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一阵寒意掠过,身不由己地喝道:“住口!”左茗在旁边亦听懂了,一时眼泪汪汪,却被顾东篱威严的一声,吓得又哆嗦了一下。宝嫃疑惑望向顾东篱,顾东篱望着她红红地眼睛,双手缩在袖子里,忍不住地颤抖:“他……瑞望他也是这么想的?”
    宝嫃道:“夫君?我……不知道。”
    “混账!”顾东篱脱口而出。
    宝嫃抱着那布老虎:“我就知道你不爱听这些……”
    “你知道什么!”顾东篱咬牙,一探手,牢牢地竟握住宝嫃的手腕,“跟我走!”
    宝嫃道:“干什么?我说过我不去你府……”
    顾东篱一横眼:“住口!现在他还未出城,还能见到……你跟他说那些混账话,你可知道两军交战士气是最要紧,何况他是全军统帅,倘若他存着个可跟吧同生共死念头,这仗便也不用打了!——一定要赢,要让他活着回来你懂吗?”
    宝嫃怔怔地看着他:“可……”
    顾东篱拉着她走了两步,回头瞪向宝嫃,又道:“何况,如今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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