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阿姐,我走了。”
    张素娥抓着叶一柏的手倏忽用力,眼泪簌簌而下。
    “叶医生,保重啊!”
    “叶医生平安回来。”
    送行众人和远处被拦住的群众们的声音传入叶一柏的耳朵,叶一柏轻轻拍了拍张素娥的手背,“我会平安回来的。”说着,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
    “诸君保重,来日再见。”叶一柏抬头看向众人,脸上露出了一贯温和的笑容。
    “保重,保重,叶医生。”众人纷纷回应。
    叶一柏和裴泽弼转过身去,裴泽弼身后替两人拿着行李的人立刻一左一右护住两人身后,杭城几家媒体的记者蹲下身来,拿出相机拍摄叶一柏上车的背影。
    许多人会永远记着这一幕,正月初八,一个许多人团圆欢度佳节的节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肩负着无数人的希望坐上了开往平津的火车。
    “叶医生,保重啊。”
    “叶医生,平安回来。”
    汽笛的“呜呜”声中夹杂着民众们的喊叫声,叶一柏和裴泽弼并肩坐着,感受身下的火车缓缓启动,张素娥和叶娴跟着火车跑动起来,还有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
    梁聪被梁先生抱着不断向他挥手,叶一柏火车上往下看去,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视。
    叶一柏轻轻对那人点了点头,原来他还是来了啊。
    “回去吧,别感冒。”叶一柏大声对张素娥等人说道。
    火车越来越快,车后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裴泽弼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在。”
    “嗯……只剩我们了。”
    未知的前方,就像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候的恐慌和迷惘,还好,还有你在。
    杭城火车站里,叶广言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行了,回去吧。”
    “好的,先生。”
    第249章
    从杭城到平津,以1934年的火车速度,叶一柏和裴泽弼需要在火车上度过整整六天五夜,叶一柏和裴泽弼一上车,裴泽弼的人就已经将车厢前后全部把守起来。
    “此次北上,路途遥远,不乏意外之事,此间设备为此次抗疫之紧要物品,烦请诸君多多留心。”叶一柏郑重说道。
    前几日叶一柏几乎毫无保留地向那些从世界各地专程赶来的同行展示了磺胺的临床效果和数据,虽说医生之间的专业交流不涉及利益,但是穿白大褂的,特别是在某一领域取得一定成就还能不忘初心,为了一种药物面世能亲自不远万里飞来的,总是有那么几分骄傲在。
    叶一柏向他们展示了临床数据和磺胺生产制备方式,他们也投桃报李,尽自己所能调配了许多当下华国没有的先进医疗设备和物资过来,并且承诺磺胺生产出来后,第一批产品必先支援平津。
    而这列车厢里放的,就是叶一柏这些外国同行们调集过来的第一批先进设备。
    “叶医生您放心,我们二十四小时轮班,绝对不会让这些设备损伤一分一毫。”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机器”这个东西总是有一份敬畏心在,再加上如今经历过杭城事件后,这些人看叶一柏的时候都带上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滤镜,对于叶一柏的“命令”不说比裴泽弼亲自开口的还用心,但也差不离了。
    “那就麻烦了。”叶一柏道。
    “不麻烦,您赶紧回去休息吧。”中山装男子赶忙说道。
    叶一柏回到包厢,裴泽弼正在泡茶,见到叶一柏回来,将自己面前的一杯推给他,“喝口茶休息休息吧,放心,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顶尖人才,如果连你的设备都看不好,就白瞎了这么多年的训练了。”
    叶一柏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知道,但是还是忍不住叮嘱两句,不然这里静不下来,闷得慌。”叶一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手术室里再难抢救的病人我都敢试一试,因为我觉得在这个领域我是出色的,优秀的,在我的领域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耽误病人的病情,但是防疫抗疫这件事不一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我看过这几天报纸上对我的报道,说实话,我忐忑又惶恐。”
    叶一柏手拿着茶杯柄,氤氲的水汽升腾上来,在叶一柏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白雾。
    叶一柏以前是不戴眼镜的,但是这张脸着实长得面嫩了些,只在医院里面对同行的时候一切都可以用手术刀说话,刚开始或许会有人因为叶一柏的年纪而心生疑虑,但一旦合作完一台手术后,就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了。
    但是到了杭城,抗疫不单单是医务人员的事,需要接触的人多了,对于叶一柏年龄的质疑也愈发多了,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畏的事情上,就找了副银边眼镜戴上。
    白皙的面庞加上极细的银边眼镜,加上今天的灰色西装和马甲,颇有一股子斯文和禁欲的味道。
    “杭城这边,你做得很好。”裴泽弼轻声说道。
    叶一柏向后靠倒在座椅背上,“还是不一样的。杭城这边的基础比平津好太多了,政商还是社会秩序,我看过平津那边发过来的电报,那边甚至已经难以维持基本的社会秩序了……”
    叶一柏一边说着,也一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他太累了……
    裴泽弼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叶一柏说话,从医疗层面的说到他对平津现有的基本情况的看法,他知道叶一柏现在需要的只是安静的聆听。
    声音越来越轻,等到叶一柏慢慢闭上眼睛,头好似失重般向旁边倒去,裴泽弼迅速起身,轻轻接住他的头,随即弯腰缓缓将其放在包厢的床上,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被子轻轻盖在叶一柏的身上,随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叶一柏脸上的眼镜摘下来。
    将眼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静静看了叶一柏许久,随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好休息,醒来就好了,我会尽量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他轻声道。
    说完,裴泽弼站起身子,放轻脚步拉开包厢门。
    包厢外,那个严肃的中山装男子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裴泽弼出来,他立刻立正站好,正要开口问好,裴泽弼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嘘,他睡了。”
    中山装男子立刻噤声。
    裴泽弼这次北上带的都是裴家的心腹,眼前这个男子看起来平凡,如果换一身衣服放在人群中,你不认真仔细辨认绝对找不出他来。
    裴泽弼拉上包厢门,两人走到了火车车窗边。
    “平津那边的布置怎么样了?”裴泽弼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却始终没有拿出打火机引燃。
    中山装男子也就是孟庆勇微微低头,轻声答道:“平津的形势和上海差不多,各国势力交织,金陵对北边的掌控力向来是比较弱的,不过我们并不打算在平津这块地上深耕,而且有上海方面的利益交换,平津本地势力那边对我们并不排斥。
    到现在为止,我们用雇佣、租借的方式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一支武装力量,大概三百人左右,其中五十人都是我们的嫡系力量,绝对不会背叛,其余人因为时间紧张的关系不能够一一筛查,不过我将他们化整为零,六人一组,能查的出有过接触的人全部分开,由我们自己的人领导,最大程度避免反水的情况出现。”
    裴泽弼微微点头,“物资方面呢,有没有什么困难,香江那边第一批磺胺最快什么时候能送来?”
    “暂定22左右,自从磺胺的制备方式公布后,香江有些势力好像猜到了我们在做什么,有不少试探性的小动作。”
    裴泽弼闻言用手夹起了咬在嘴中但并没有点燃的香烟,“记住,我们开设香江那个工厂不是为了赚钱,而且这不是裴家的生意是叶医生的,发电报回去敲打敲打,让他们把小心思收收,一切以投产为重。”
    孟庆勇听出裴泽弼话语中的不满,他立刻绷直了身子,“是,我马上去办。”
    火车在路上摇了整整六日,随着北上窗外的风景越来越萧瑟,而火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平津的情况已经不再是秘密,如今已经鲜有人北上了。
    叶一柏这六日除了饭后消食,少有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他拿着一本笔记本写写画画,皱着的眉头少有松开的时候。
    裴泽弼不忍打扰,也不愿让其他人打扰到他,便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若在半年以前,有人说裴大处长会帮人把洗脸洗脚的水端到跟前,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
    “砰砰砰。”
    车厢门口出来轻轻的敲门声,这时候叶一柏和裴泽弼吃完饭正好站在包厢外的火车窗旁说话,闻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守在车厢门两旁的男子将车厢门拉开一条小缝,沉声问道:“什么人,有什么事?”
    车厢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略带惊慌的声音,“那个,我是来跟叶医生说一声,这里是火车下客的最后一站,除了您们之外,其他普通乘客在这一站都会下光了,我们列车服务员也只剩我和我们我一个同事为您们服务。”
    女列车员透过门缝,看到走过来的叶一柏,声音中的惊慌慢慢消失,眼中露出明显激动而崇敬的目光。
    “我的意思是,等乘客们都下车后,这辆车就是您去平津的专列了,只要不影响下列火车进站,我们可以根据您的需要适当停靠久一点,您们可以适当补充一点物资。”
    女列车员跑了这么多年的铁路,很清楚如今平津的情况,如今平津城里资源紧张,人人都想从平津城里跑出来,而这位叶医生却毅然北上,女列车员作为半个平津人感激且敬佩着。
    叶一柏和裴泽弼此时也走到了车厢门前,叶一柏能感受到女列车员传达过来的善意,他温和地对她笑笑,“谢谢。”
    女列车员一下子就红了脸,“我们这站月台里卖的烤红薯和肉夹馍,很好吃的哩。”这心里一紧张,方言也就冒了出来。
    说完,也不等叶一柏和裴泽弼反应,飞快地从车厢前跑开了。
    裴泽弼抿着嘴,眉头微微皱起,他侧头看着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笑容的叶一柏,“招蜂引蝶”四个字非常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怎么了?”叶一柏注意到了裴泽弼极其细微的情绪变化。
    “没事,她刚刚说的烤红薯和肉夹馍,你想吃吗?”
    叶一柏微愣,没想到裴泽弼真把这个列车员说的最后两句话听进去了,他迟疑片刻,紧绷的神经微微也放松了些,“好啊,这么多天火车餐也吃腻了。”
    裴泽弼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少见的温柔来,“你等着,我去买。”
    这人只会越来越耀眼,他舍不得遮挡他的光芒,就必须站得更高,才能守护住自己的宝贝。忽然觉得也有些压力了呢。裴泽弼边向车厢外走去边想道。
    第250章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火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孟庆勇听从叶一柏的吩咐将口罩和手套分发给众人。
    “来之前叶医生说过很多遍了,我在这里再强调一遍,口罩里的医用纱布需要每天更换,手套绝对不可以摘下,戴着手套的手不能够用揉眼睛,身上一旦有开放式伤口立刻报告,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一众身着中山装训练有素的队员立刻大声应道。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叶一柏和裴泽弼整理好行李从包厢里走出来,六天五夜的火车旅程,即使有包厢和床铺,叶一柏脸上也不由带出了一分疲惫来。
    孟庆勇见到两人出来,赶忙走到裴泽弼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裴先生,都准备好了。”他轻声在裴泽弼耳边说道。
    裴泽弼点点头,转头严肃地看向众人,“平津形势艰难,诸位背井离乡,万望诸位保重自身,以安家中父母妻儿之心。”
    “裴先生放心,我等必保护好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无畏的牺牲!”站在最前面的一位队员背脊挺得笔直,大声答道。
    “好。我记住你们的话了。”
    裴泽弼带出来的这批人并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他们都是正经军校毕业邹老爷子专门培养出来给嫡系军队当军官的,谁知道这些人还没读出来呢,一场战争裴谢两家分崩离析,明面上的势力也几乎被蚕食完毕。
    民国这个时代不管哪个系统都是派系林立,像孟庆勇这种打上裴谢两家印记的人,在当下这个军队体系里几乎是难以出头的。
    “裴先生,我等虽是粗人,但也知报效国家,能有幸陪您和叶先生来到平津为百姓尽一份心力,也算我们没有白学了这么多年。”孟庆勇沉声道。
    从小接受的是为家国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教育,长大后却发现报国无门,如今能来到平津,参与这场另类的战役,孟庆勇和其他队员们都是珍惜而感激这次机会的。
    裴泽弼的处境和孟庆勇他们大同小异,哪里能不明白手下人的心思,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孟庆勇的肩膀,表示安慰。
    孟庆勇将背挺得笔直,眼中带笑。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车厢中安静却又格外坚定的众人,一路上心中的那种彷徨和忐忑都好似消散了不少,乱世出英豪,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似乎都多了一份胆魄和热爱,他们做好了随时为家国牺牲的准备。
    随着再一次的汽笛声,火车缓缓停住。
    “叶医生,车子到站了。”车厢门口传来列车员轻快而又熟悉的声音。
    “知道了。”叶一柏应了一声,侧头看向裴泽弼,“走吧。”
    平津的站台上,蓝色制服将整个站台围得严严实实,站台外,还有不少拖着行李的人想要冲开蓝制服们的桎梏,冲进站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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