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下,眼前的景活色生香。
    她是鲜活、灵动的,温暖的,触手可及的。
    这阵子,陈寒丘初次走进施翩的生活。
    高中时期,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他没见过施翩在家中的模样,没见过她日常生活的模样。
    平时有她的地方,是闪闪发光的。
    在家中,她除了画画,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的模样,偶尔赖床,爱吃零食,冷天去楼下喂小猫咪。
    可在夜里,她独自呆在客厅涂涂画画,身影却显得孤独。
    明明家里总是有许多人,施富诚、于湛冬,或是圆圆和机器人先生,那么多人,那么多陪伴,她却仍仰望星空。
    陈寒丘想,给别人许多爱的施翩,需要更多的爱。
    他会学着把所有爱都告诉她,毫无章法的,笨拙的,都想让她看到,想让她听到。
    想努力用爱将她填满。
    施翩喝完牛奶,舔了舔唇角,忙不迭又躲进被子里,眨巴眨巴眼,问:“你给我讲什么故事?”
    陈寒丘:“说我和蒋凡聿的事。”
    施翩微愣:“可以和我说吗?”
    陈寒丘轻声道:“可以说。”
    今晚,于湛冬说,他怀疑嫌疑人是蒋凡聿。
    陈寒丘的反应和施翩一样,下意识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但他同样没阻止于湛冬告诉民警这一可能性。
    这是于湛冬对施翩的安全问题负责,他不会干涉。
    陈寒丘相信蒋凡聿,可施翩不该相信蒋凡聿。
    蒋凡聿甚至在她面前说了那么无礼的话,可她却愿意相信这个与她并没有交情的陌生人。
    他想,这件事应该让她知道。
    陈寒丘抿了抿唇,回忆道:“我和老三,还有谭融是同一级的新生,当时……”
    陈寒丘和谭融,以及蒋凡聿。
    三人是同年级的新生,来自中国,家庭普通,爱好计算机,太多的相似让他们一拍即合。起初他们只是接一些外包项目,后来日子久了,摸通其中关窍,他们便打算自主创业。
    创业是一件难事,他们没有资金和人力,只有技术。
    但同样地,他们年轻,他们不怕困难。
    创业的日子很苦,但他们吃过苦,能捱住。
    穷困潦倒,没有睡眠,这些都是小事,在日日夜夜中最令人绝望的是一次次测试,一次次失败,看不到希望。
    终于,某个暴雨夜,蒋凡聿崩溃了。
    又一次测试失败后,蒋凡聿的情绪到了一个极点。
    此时出租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起身做了几个深呼吸,打算找一桶泡面冷静一下。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照亮十几平的房间——运转的机器散发热气,金属的光泽冰冷,几张床铺挤在一起,地上挤满资料,没有下脚的地方。
    蒋凡聿翻箱倒柜,都没找出一包泡面。他颓丧地摘下眼镜,埋头在膝盖间,急促地喘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平静些许,打算出门买吃的。
    他摸了摸口袋,一枚硬币忽然滚落,沿着缝隙滚入最靠墙的床边,那是陈寒丘的床位。
    陈寒丘有洁癖,他们屋子虽小,却总是很整洁,蒋凡聿和谭融都自觉地不靠近他这张小小的床。
    此时,蒋凡聿蹲下身,挤着墙面,去捡硬币。
    摸了一圈,他没摸到硬币,摸到一个长长的桶状的物件。
    蒋凡聿微愣,这是什么?
    他拿出被小心封存的长筒,将它从绒布中取出来,打开盖子,倒出里面被小心珍藏的物品。
    是一幅画,一幅泛着淡淡的光,却又看不懂的画。
    他只是感觉很明亮,很温暖。
    蒋凡聿没多想,正想放回去,余光一扫,看见了画作角落里小小的名字——liz。
    似乎有一点耳熟。
    他回忆片刻,陈寒丘去看过这位画家的画展,任何一次都会去,从来不会错过。
    这是liz的画……?
    陈寒丘怎么会有liz的画?他哪来的钱?
    蒋凡聿搜索了关于liz的信息,其中一条是两个月前,liz的画作卖出百万欧元的高价。
    百万?百万欧元?!
    他睁大了眼睛,他手里的画值百万?!
    蒋凡聿拿着手中的画作,盯着liz的名字,心中涌出一股激动,身体注入力量,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如果画是真的,这笔钱可以用来当他们的创业资金!
    或许还能换个好一点的环境,不至于连一桶泡面都吃不上。
    蒋凡聿连忙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这幅画。
    正看着,门从外面打开,陈寒丘回来了,他抖落伞上的雨水,递过外卖,道:“老三,先吃……”
    他抬眼的瞬间,所有的话止住。
    “你在看什么?”
    陈寒丘放下手中的一切,快步走过去,小心地抢回画,他不敢用力,怕在争执中弄坏画。
    幸而,蒋凡聿没注意他的脸色。
    他兴奋道:“老大,这是liz的画?真品吗?那我们的项目是不是有救了?我们……我们!”
    他性格内敛,这样的激动已是失态。
    陈寒丘没理蒋凡聿,他低头将画仔细看了一遍,擦干净手,抚平所有痕迹,小心翼翼地将它收拢进画筒中,再放进绒布里,抱在怀中。
    “老三,是假的。”陈寒丘神情平静,盯着蒋凡聿的眼睛,重复道,“这画是假的。”
    蒋凡聿的笑容停住,他扶了扶眼镜:“……怎么会是假的?”
    陈寒丘那么爱干净一个人,他不会把湿雨伞带进家门,不会把外卖就这样丢在地上,不会不换鞋就走进来。
    更不会,在看见他的瞬间就把画拿回去。
    蒋凡聿肯定,这画是真的。
    “老大,肯定是真的。”蒋凡聿拿出查到的资料,急忙道,“你看liz的画值多少钱,你看看,我们有希望了!”
    陈寒丘依旧冷静:“老三,别去想这幅画。”
    蒋凡聿愣愣看了他几秒,喃喃道:“你早知道吧,也对,你去了那么多次画展,不可能不知道liz的画多少钱……”
    说着,他蹲下身,看自己所处的环境。
    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四处围墙,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机器,机器机器机器,早也机器,晚也机器。
    陈寒丘,也冷静地像机器。
    蒋凡聿低下头,用力抓着头发,闷声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连饭都要吃不起了,你知不知道阿融焦虑地睡不着,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不道……”
    他说着,忽然停住,盯着陈寒丘。
    “老大,画卖了可以再买,我们以后会挣很多钱,可以再买liz的画,现在、现在能不能……”
    蒋凡聿双眼泛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
    陈寒丘沉默地听着,他几天没睡,眼底一片血丝,此刻听到蒋凡聿的话,他心中有过一瞬的动摇。
    是啊,现在饭都吃不起,马上就要快要活不下去了。
    卖了这张画,他们目前的困境迎刃而解。
    许久,陈寒丘低声道:“抱歉,老三。”
    蒋凡聿反应了两秒,忽然起身,大叫着推倒连靠背都没有的椅子,拔掉在他眼前一片混乱的电线,小小的房间内发出巨大的响声,转眼便是一片狼藉。
    “陈寒丘!你睁开眼看看!”蒋凡聿梗着脖子,冲着他大喊,“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寒丘抬起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蒋凡聿上前,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卖还是不卖,你说一句不卖,我马上就走。”
    陈寒丘压抑着情绪:“老三……”
    “卖还是不卖!”他重复。
    “……我做不到。”陈寒丘拽开他的手,哑声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因情绪起伏,陈寒丘的脸和脖子一片通红。
    他坐下,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挡住自己濒临失控的神情,低声道:“老三,这是……这是我的礼物。”
    这是支撑着他往前走,唯一的动力。
    这是他漆黑的天空中,唯一的光亮。
    那时,女孩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和他说——
    陈寒丘,遇见你真好。
    陈寒丘,你要好好生活,会好起来的。
    陈寒丘,我们以后也一起上学吧,一直在一起。
    ……
    陈寒丘三言两语说完当时的事,情绪稳定。但他一抬头,对上一双泪眼,她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一副要哭的模样。
    他微怔,反应过来,笨拙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做好,老三他不是怪你,是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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