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握住那只手塞回被窝,顺道掖好被子。
    玉妩哼哼了声,似不满被打扰。
    周曜觑着她酣睡的模样,唇角挑起淡笑。
    他今日来清漪院,并非临时起意。
    那天从珠玑街回来的时候,他将玉妩困在角落,当时只觉她脸红闪躲的模样很是可爱,谁知夜里小姑娘就入了梦,甚是旖旎。往后数夜,哪怕周曜睡前有意看兵法策论,不去想关乎清漪院的事,但梦里却连着被她缠了数夜。
    虽说梦里少女娇软,可肆意疼惜,到底梦境芜杂,种种光怪陆离的场景真切得如同曾亲身经历,令周曜醒来后十分困扰。
    且大白天的也会不时想起梦境。
    周曜觉得他可能是疯了。
    不过年才十五的少女而已,虽说姿容娇丽,乖巧的模样颇惹人疼爱,到底身段都还没长开,他怎就做起了那样丧心病狂的梦?头疼过后,索性搬来了清漪院。至少,当着玉妩的面,他能清楚地记得她有多小。
    与人同衾共枕,这种事周曜以前从未想过。
    但如今躺在跟映辉楼迥异的合欢床榻,鼻端嗅到少女身上的淡淡香味,连同床榻间她极轻的呼吸,种种滋味都还不赖。就是有点认床,且旁边躺了个只着寝衣的小姑娘,还是她明媒正娶来的妻子,到底有点磨人。
    周曜闭上眼,脑海里是她方才寝衣单薄,纤腰袅娜的模样。
    他有点心浮气躁,索性翻身睡到最里面。
    玉妩丝毫不知他这些心思,梦里贪暖,循着锦被里的热意慢慢追着挪了过去。
    *
    翌日清晨,玉妩醒来时枕边已然空荡。
    她颇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忽然间想起什么,觉得哪里不对。
    昨晚周曜留宿了吧?
    她安守本分地睡在床榻最外侧了吧?
    然而此刻,她看了看几乎被她霸占的新枕头,再往背后一瞧,好家伙,那么宽敞的床榻,有小半都闲置着,锦被都被她卷走了。她如今睡着的是正中间最舒服的位置,留在里头的不过两尺左右,凭周曜那种身形,睡着定是极为委屈的。
    所以他是半夜里拂袖走了吗?
    玉妩脑袋里嗡的一声,腰背触到火炭似的猛然坐起身。
    若真是半夜睡觉不老实踢到了周曜,还侵占地盘将他气得深夜离开,那可坏事了!才睡醒的脑袋霎时紧绷,她赶紧掀开锦被趿了鞋,打算喊佛宝进来问一声。还没开口喊人,忽听浴房的门扇轻轻响了下。
    玉妩愕然瞧过去,就见周曜披衣而出。
    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清冷的眸,英挺的轮廓,在清晨显得格外精神。寝衣早已换下,里头中衣遮掩住胸膛腰腹的轮廓,外面披了件玄色长衫,松松散散地敞着。头发也未束起,披在肩上,到添几分散漫的味道。
    四目相触,玉妩眼底的惶恐清晰可见。
    周曜默不作声,走到她跟前。
    玉妩后知后觉地站起身,垂首低声道:“王爷起得好早。”
    “没法睡。”周曜淡声。
    玉妩的脑袋垂得更低,就连耳朵尖都红了,“是妾身太过疏忽,搅扰了王爷歇息,往后睡觉定会注意的。”说着话,鼻端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那味道昨晚同衾共枕时她都没闻到,此刻颇为浓郁,显然是刚换了药。
    忐忑的心愈发悬起,她抬起眼睛,担忧道:“王爷的伤还没好吗?”
    晨光明媚,她寝衣微乱,青丝披散。
    周曜生得原就比她高,这会儿目光微垂,能看到她睡醒后衣领散开了敞着,露出秀致的锁骨,那根红线的末端似系着一枚圆润光滑的浅碧色玉扣,贴在胸前嫩白的肌肤。只是一眼扫过而已,他脑海里却倏然有画面一闪而过。
    也是寝衣半敞的胸口,那枚玉扣触手温润,遮住底下的一抹娇红。
    雪肌玉骨,娇红夺目,似胭脂染就。
    那是她的胎记,状若桃瓣。
    周曜恍神,抬手揉了揉眉心。
    昨晚一夜安眠,并无繁杂梦境,但方才那一幕却如亲眼所见,清晰分明。
    周曜甚至忘了她的关怀之语,只问道:“身上有胎记?”
    “啊,有。”
    玉妩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便是这不经意的小动作,令周曜的心头狠狠跳了一下——有些时候,无意识间的反应是最难以遮掩的。他原是鬼使神差地随口一问,玉妩却去掩盖领口,这便意味着,她的胎记或许真就在胸口!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周曜脑海里嗡的一声。
    他险些躬身就地扯开她的衣领一探究竟。
    但好歹克制住了。
    喉咙里被火燎过似的干燥,周曜深吸了口气,听到她不放心地问道:“王爷的伤……”
    “一时半刻好不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
    玉妩眸色微紧,轻咬了咬唇瓣。
    其实早就有过猜测,周曜这病来得蹊跷,背后必定大有门道。如今亲耳听到他这样说,看到他时隔半年后伤势仍未彻底痊愈,玉妩便知道,他这身病恐怕不止是伤筋动骨而已。这样英武矫健战功赫赫的男人,原本不该为阴毒算计所连累。
    玉妩心底不知为何隐隐作痛,认真道:“王爷必能寻得良药,除去痼疾。”
    那神情语气,似期盼,似笃定。
    “承你吉言。”周曜压住异样的心思。
    按他原先的打算,清漪院里那俩小厨娘手艺不错,他吃腻了狄慎送来的东西,可在这儿换换口味。然而此刻他脑海里尽是她胸前玉扣柔润,肌肤娇丽的模样,若是再待下去,冒出方才那般疯狂的念头,还不知会怎样。
    遂系好腰间锦带,打算去映辉楼提剑活动筋骨。
    玉妩瞧他要走,来不及留着用早饭,只怕昨晚的事会惹得周曜不快,无从弥补,忙问道:“王爷今晚还过来吗?”
    周曜回头觑她,淡然点头。
    夜里有人投怀送抱,拿娇软身躯给他暖被窝,为何不过来?
    同榻而睡,还能趁夜瞧瞧她胸前的胎记。
    *
    淮阳王府之外,乾明帝可就没这悠闲心思了。
    甘州的战事几乎令他焦头烂额。
    粮草军资拨了无数遍,也没少调兵遣将派人驰援,然而所有的希冀却都陆续破灭。乔国舅举荐的那些人没能挡住郑德的刀锋,便是被乾明帝委以重任的老将都折戟沉沙,重伤而归。原先的河西节度使命丧沙场后,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非但甘州的城池半数失守,郑德的刀锋都逼到了往南的凉州。
    这还不算最让人头疼的。
    甘州地处要塞,算是走廊的咽喉之地,北上的必经之路。一旦甘州彻底沦入东昌手中,便会彻底切断北边沙州等地与京城的往来通道。且据半月前的秘报,北凉得知甘州屡战屡败的消息后,正蠢蠢欲动,想派兵南下。
    若果真如此,沙州等地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定难以抵御。
    届时,周曜当初打通的商道将重新落入敌手。
    届时百姓遭殃,山河动荡,绝非乾明帝愿意见到的。
    他的目光再度投向了淮阳王府。
    那个桀骜不驯狂悖妄为,目中只有兄长,并无君父的北地战神。
    这几乎是乾明帝最后的希望。
    昨日珠玑街上淮阳王携妻出行的动静,不但传得满京城人尽皆知,自然也传到了乾明帝的耳中。如今京城众人人皆知,先前重病不起、卧床等死的淮阳王非但醒来了,还日渐痊愈,矫健如旧。
    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疑问。
    战事紧迫之极,朝廷屡战屡败,朝堂上下没人挡得住郑德的刀锋,为何不派名震北地,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淮阳王率兵北上?须知数年前,便是淮阳王铁骑夜袭,以极为诡谲的战术绕行突袭,神兵天降般连克数地,将郑德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敌军再临,当然得派战神力挽狂澜啊!
    这般疑问,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遍地皆是,朝堂之上也汹涌而起。
    这日早朝的时候,从头到尾几乎都在说淮阳王。
    甚至连危急存亡这种话都搬出来了。
    乾明帝的最后一份犹豫,就此消失殆尽。
    再怎么忌惮,到了江山危殆之时,身为帝王的那点私心已不值一提,屡战屡败后,他也早已无将可用。更何况满朝文武群情如沸,京城百姓更是快涌到宫门口跪求了,乾明帝又没打算背负昏君的名声,哪能不给个交代?
    朝会散后,他立时派贴身内侍赵福亲自去淮阳王府,宣周曜面圣。
    旨意传到王府,周曜正站在舆图前,眉目肃然。
    听到狄慎禀报说赵福来了,他终于从舆图中抬头,道:“是为战事?”
    “想必是为此事。赵福来时一脸和气,恭恭敬敬地站在厅前,连口茶都没敢喝,还说若王爷不便动弹,他便来这里。卑职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他如此。”狄慎拱手说着,眼底的冷嘲毫不遮掩。
    这赵福颇得乾明帝信重,与乔皇后母子的往来也不少。
    先前王爷病倒,他可没少落井下石。
    如今倒摆出了一副狗奴样。
    狄慎心中暗忿,又道:“王爷若懒得动,卑职便让他来这里。”
    “不必。”周曜摆手。
    赵福的到来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战事吃紧,即便是老皇帝那种惯于谋定而后动的人,也终于沉不住气了。也幸亏老皇帝沉不住气,否则再挨上两日,周曜都快绷不住了——毕竟疆场之上倒下的都是血肉之躯,抱臂上观绝非易事。
    如今他既赌赢了,自不能轻易低头。
    周曜修长的手指落在舆图上,眉间如凝冰霜,“让赵福转告父皇,本王伤势尚未彻底痊愈,没力气接旨,心胸狭隘还记仇。除非乔公度父女来府里跪求,否则本王继续等死就是。反正皇兄已废为庶人,本王也是贪扣军资、勾结重臣的恶贼,实在惶恐,不敢面圣。”
    说罢,径直坐进了旁边圈椅。
    狄慎就算已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算是见过大世面了,听见这话,也不由背生冷汗。
    “王爷当真要如此直白?”
    “再委婉也都是抗旨。”周曜道。
    说得也是。
    不管怎么说这番话,抗旨不尊、借机要挟是真的。不过当初淮阳王获罪受责,乔公度没少在背后捅刀子,这事情周曜清楚,乾明帝更是心知肚明。如今周曜摆出坐地起价的姿态,闹到这般难看的地步,话说得再漂亮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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