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徐徒然安置在一张椅子上,与被绑起的另外两人,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他坐在三角的一个顶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瞄上了对他敌意没那么明显的壮汉,诚恳开口发问:“哎,老哥。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蒲晗呢?”
    那老哥一听这话都懵了。你这话问的,什么叫我觉得我为什么觉得自己是蒲晗。我就是蒲晗啊。
    他和那个短发女,虽然彼此之间也互相质疑身份,但在某一点上,他们却已达成了惊人的一致——他们都认为自己才是“蒲晗”,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进入这个域后被改变了外貌,还被分到了无法和徐徒然沟通的初始组。
    按照这个逻辑来看,拥有着原本蒲晗外貌,还从一开始就被分到f组的“这个”蒲晗,才是真正可疑的。
    也因为这点,他在听到蒲晗那句令人恼火的“为什么”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他也没想到,这个冒牌货脸皮居然可以这么厚,还来问他“为什么”。
    蒲晗却是老神在在地一摆手,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诶老哥,你这就没意思了。现在这情况你还看不明白吗?说是要我们三个人对质,实际就是等着我来揭穿你们呢。不然怎么你们都被绑上了,就我没有?
    “对于你们想要搞事的心,以及这种有趣的挑拨手段,我是真的持肯定态度的。但现在,局面都发展成这样了,再悍跳就没意思了。不如愉快地打出gg,好歹还算输出风采不是。”
    蒲晗连珠炮般地说着,说完看了眼抱着胳膊坐在旁边,一脸看戏样的徐徒然,又蓦地压低声音:“而且吧,你跟这个叫徐徒然的,可能还不熟,不太了解她。她耐性很差的。你拖得越久,下场越惨。真的。”
    他说得那叫一个煞有介事,那高大男人却是更懵了,又懵又气,张口结舌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声音:“什么叫悍跳,什么叫我和她不熟?我和她早在慈济院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你……你这不是贼喊捉贼……”
    他口头表达似乎不是很利索,说到后面竟有些磕磕绊绊。蒲晗嘲讽地笑了一下,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晃动的影子——
    他愕然转头,这才发现那个短发女生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正一面甩着手腕,一面大踏步地朝着徐徒然走去。
    徐徒然坐在原位,不慌不忙地抬头:“有事?”
    “我懒得和他们逼逼。”短发女生干脆道,“你是徐徒然,你的真实倾向为混乱、秩序、天灾、野兽。你是今年七月加入慈济院的,作为院内等级最高的全知,我曾经经手过你的个人资料。因为混乱和秩序在你之前从未在任何一人身上共存过,为避免引起其他人注意,我给你改成了天灾、永昼和野兽。登记的素质分别为‘无敌可爱小玉兔’和‘白雪公主’……”
    短发女生抱起胳膊:“这些应该足够证明我身份了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继续和你说些别的。”
    徐徒然缓慢眨了眨眼,刚要说话,一旁的高大男人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地从座位弹了起来,动静之大,将旁边的蒲晗都吓了一跳。
    受他动作影响,椅子也哐啷一声翻在地上,刺耳的声音在空旷房间内回荡。徐徒然抿了抿唇,耐着性子看了过去,“你也有事?”
    “……嗯。”那高大男子顿了一下,神情竟显出几分局促,“她……她刚刚说的话,是有问题的。”
    短发女生闻言,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嗤了一声。蒲晗看他那样儿,也是有些好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那高大男人继续,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那你倒是说啊。还愣着干嘛?”
    高大男人“嗯”了一声,语气迟疑。倒是徐徒然,不紧不慢地发了话:“你别光欺负他。三号他和你俩不一样,他很内向的。”
    说完朝着高大男人点了点头:“你别紧张。按你的思路来,慢慢说。”
    男人小幅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地开了口。而一旁的蒲晗,则是再次愣住了。
    什么三号?所以在你心里是连号都编好了是吗?而且你都说他内向了,那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啊,直接票出去啊。世界上会有内向的蒲晗吗?根本不存在的好吗!
    还有,这男的怎么回事啊?你是在上课的乖乖学生吗,没人问你你就不敢说话??
    蒲晗只觉这家伙的表现简直槽多无口,说他是“蒲晗”都是给自己抹黑的地步。但不得不说,对方接下去的发言,还是很合他心意的——
    “刚才,这位,嗯‘女蒲晗’的发言,有很大的漏洞。”他一字一顿认真道,“当时是‘我’提交了你的资料没错。但真正做出改动的,并不是我,而是菲菲。她这点完全说错了。”
    蒲晗一听这话,当场给拍了两下手掌以示赞同。那短发女生却是没忍住冷笑出了声:
    “不是吧,至于这么咬文嚼字吗?菲菲当时和我是一体的,她在改动,不就相当于我在改动吗?”
    “你少给自己贴金了。”蒲晗不假思索,“我媳妇关你什么事。要我说,所有人里,就你的存在最离谱,连性别都对不上号好吗?来,听我的,先把她投出去!”
    短发女生这回是真给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我变成这样敢说和你没关系?我要不变成这离谱的模样,还能有你冒充顶替的机会?
    “还有,谁是你媳妇了?你才闭嘴。再贴菲菲当心我揍你。”
    短发女生不客气地说完,转身咚咚咚地再次走到椅子旁坐下。蒲晗咧了咧嘴,眼神却是冷了下来。
    他抓了抓头发,向后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行,既然大家都坚持要对跳,还讨论什么呀。徐徒然那根石矛不是能戳死可憎物吗?大家挨着上去碰碰不就行了?”
    “关于这点,我之前其实试过。”徐徒然冷静抬手示意,“他俩碰到石矛都没什么反应。
    “真要说的话,现在唯一还没碰过这东西的,就是你。”
    蒲晗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默然三秒后,放在短发女生好笑的目光中倏然站起,快步走到石矛跟前,伸手用力往上一抹,旋即炫耀似地举起自己完好的手掌,朝四周一挥,又蹬蹬蹬地回到了位置上。
    “自证完毕。”他将手放了下来,“顺便确认下,你这石矛对铁线虫起效吗?”
    “这我还真不确定。”徐徒然老实道,“起码在附身人类的状态下,是不会起效的。”
    这是实话。在香樟林时,附身于人类的江临一样可以拿着石矛走来走去,而附身于可憎物的匠临,碰到一点就要哇哇大叫。而在这个域内,徐徒然无法完全确定“姜临”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自然也不知道石矛能否起效。
    所以石矛对他们三人无害,并不能百分百证明他们的身份。
    但同时,他们三个又都表现出了全知倾向的能力,且无法直接对彼此进行阅读。蒲晗看另外两人的过往,只能看到一团泥似的东西,而经徐徒然确认,另外两人也是同样。
    不同的是,另外两人可以通过阅读徐徒然,连带着看到些许关于蒲晗的信息。然而这除了加重他们各自对蒲晗的怀疑外,没有任何作用。
    毕竟,没有谁在一睁眼睛,发现自己改头换面,身份还被人取代之后,还能平心静气地对那个取代自己的家伙保持客观。
    徐徒然只庆幸这个域里现在只有她和蒲晗在。要是再带一个菲菲,这仨怕不是这会儿已经打得头破血流。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菲菲在这儿,想要确认蒲晗身份,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思及此处,徐徒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而另一头,就在她走神的工夫,三个“蒲晗”的讨论已再次热火朝天地展开,用的却还是之前耍的那一套——
    翻旧事。各种角度地翻旧事。从小学就开始的学渣摆烂到和菲菲的爱情长跑,从八岁掉旱厕到十八掉水坑。各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翻了出来,也不知咋想的,一个个的还专翻自己黑历史,激烈到仿佛在拿八卦打斗地主。那个短发女生发言尤其彪悍,要不是徐徒然及时叫停,她能直接把车开到和菲菲那啥的当天……
    ……虽然她是真的挺好奇,蒲晗是怎么做到进行到一半就直接被救护车给拖走的……
    “那什么,我觉得,你们这样辩,好像没啥意义。”徐徒然在“好奇心”和“效率”两者之间摇摆了几秒,终究还是咬牙选择了后者,“你们说的事,对方基本都知道。”
    除了便宜她旁听一堆八卦之外,好像没别的作用的了。
    “……”三个“蒲晗”一想也是,闷着脸各自回到座位上,再次陷入沉默。
    徐徒然克制地闭了闭眼,试着帮他们开拓思路:“你们……我是说,真正的蒲晗。在慈济院就职挺久了,还是个全知,就没接触过什么类似的案例吗?”
    蒲晗呵了一声:“有啊。真假美猴王。”电视台里经常放。
    徐徒然:“……”
    她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这个我记不太清了。他俩是后来是怎么分辨出来的来着?”
    短发女生:“把假的打死,剩下的那个就是真的了。”
    徐徒然:“…………”
    这法子真好,我喜欢。
    只可惜,法子虽好,现在用不上——徐徒然之前已经用“扑朔迷离”检验过,三个“蒲晗”对她都没恶意。这样看来,会存在三个同时自认“蒲晗”的存在,或许另有原因,直接打死未必是个好方法。
    本以为让他们仨对质,能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结果。为此,徐徒然还特意提前设下了“自证者只能说出真话”的隐形规则——不过碍于能力限制,她所能规定的“真话”,也仅限于表达者自认的真话。只能避免刻意撒谎而已。
    现在倒好,谎言确实是没有。八卦倒是一堆一堆的,宛如一筐子瓜,闹得徐徒然头疼。
    尤其不知谁又挑起话头,他们直接无视了徐徒然的叫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八卦斗地主——不同的是,他们这回纷纷选择抛弃自我,走向更大的舞台,拿来拍桌子的都是别人的八卦……
    原因似乎是因为,他们认为全知倾向未必能阅读到其他全知通过阅读获得的信息,所以这一类信息更能体现作为“蒲晗”的真实性。但在徐徒然看来,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
    ——上头。
    耳听着他们越扯越远,她望着三人截然不同的侧脸,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忽听那个高大男人断断续续又孤注一掷地开口:“我知道杨不弃曾为了试验药水剃光自己的头发!”
    “害,谁不知道,那药水当时还没成功。他戴了一个月帽子。”蒲晗立刻跟上,“我还知道他刚入院的时候还为了任务穿过女装!”
    “大粉裙子嘛,谁不知道一样。”一旁的短发女生不甘示弱,正要补上其他细节,忽似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徐徒然,“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徐徒然:……
    “没事。那不重要。可以先放放。”徐徒然默了一下,摆了摆手,“杨不弃穿的大粉裙子……还有吗?有点什么细节没有?”
    其他人:……
    恰在此时,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徐徒然忙快步走了过去,看见门口横放着一瓶酸梅汁,小粉花从后面探出头来,跳到饮料瓶上,骄傲地叉起两片小叶子。
    虽然因为看不清路而耽误了一点时间,但它还是成功送到了!
    徐徒然也不负期待地搓着它脑袋好一通夸,夸完了,又转头看看房间内陷入停顿的三人,略一沉吟,再次看向那朵小粉花:“你再帮我跑一趟吧。帮我拿一罐薯片回来。”
    小粉花不假思索地用力点了点头,从饮料瓶上跳下来,举起叶片就要跑。屋内蒲晗挑了挑眉,忍不住道:“你认真的吗?我们这边都快打起来了,你就只想着吃薯片?”
    徐徒然:“……”
    她一手按住小粉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
    跟着松开手指,将小粉花往前一推:“还要一条曼妥思。”
    小粉花像是脚上装了小转轮,她一松手就呼啦啦地跑了。徐徒然抿了抿唇,关门回身,正对上另外三人一言难尽的目光。
    她无所谓地拍了拍手,抬起眼眸:“都下头了?”
    “争那么久连瓶水都没有,是个喷子都下头了。”蒲晗抱起胳膊。徐徒然笑了下,走向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三小瓶未拆封的矿泉水,一一扔过去,待三人都接住了,方道:“现在你们搞清了吗?谁才是真的蒲晗?”
    蒲晗抛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给她,拧开瓶盖灌了一口。短发女生握着水瓶没有动,再次发问:“所以你刚才到底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个事。”徐徒然打开属于自己的酸梅汤,缓缓道,“我和蒲晗曾经提过,我之前去过一个香樟林。”
    “我知道,为了去找杨不弃。”短发女生立刻道。
    “还从那里带出了石矛。”蒲晗补充。
    “并救出了被困在那里的人。”高大男子喟叹,“真好啊。”
    徐徒然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因为时间问题,她并没有告知蒲晗更多关于香樟林的事,也不知道蒲晗从方可那里已经了解到了多少。然而有一点,她现在不得不提:
    “在那个域里,存在着两种特殊的存在。一种穿着白熊布偶装,一种穿着黑熊布偶装。两种熊的性格与能力完全不一样,但本质上,它们其实是一体的。”
    徐徒然竖起两根手指,朝内合在了一起:“它们都是域主的化身。是域主从自己身上剥离出来的一种‘人格’。只是因为域内特殊的机制,它们才能以个体的形式存在。”
    “……”蒲晗动作一顿,缓缓将矿泉水放了下来,“你的意思是……”
    “你认为我们也是相似的状况?”短发女子接口。
    “只是一个猜测。”徐徒然摊手,“但这样不就说得通了吗?蒲晗觉得自己的能力被削弱,但这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力量被分散到了你们身上……”
    不,说不定那个一直跟她交流的“蒲晗”,也不是完整的。他有可能是主体,也有可能只是“碎片”之一。
    蒲晗进入了域,并因为这里的机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分裂成外貌性格各不相同的三份——说不定还有更多。这些碎片都保有本体的记忆,且不知道其他碎片的存在,所以才会闹出这样的乌龙。
    “还是不太对。”思索片刻,那个高大男子却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没有出现类似的状况?”
    “说不定我也有啊,只是我的碎片还没有冒头。”徐徒然道,“又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们一样,发现被顶替立刻就要冲上来打假。”
    ……这倒也是。
    三个蒲晗各自盘算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假设现在还存在另一个“徐徒然”,那按照原版的行事风格,比起立刻搞清真假问题,她确实更可能选择暗中搞事……
    “但还是不对。”高大男子小声道,“同一批只有四个新人。”
    现在已经很明确了,四个新人,指的正是他们四个。徐徒然和蒲晗是初始f组,现在升到u组;另外两个则是初始u组,初考后没有变动。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没有其他的新人了。
    “这就不清楚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你们的倾向是‘全知’,所以才被针对呢?”徐徒然道,“或者你们能找到更好的解释?”

章节目录

她作死向来很可以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御书屋只为原作者撕枕犹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撕枕犹眠并收藏她作死向来很可以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