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陶江的帮忙,简宁的确学得很吃力。
    这个辅导班像第二个行知中学,光是班里的同学,就有不少行知中学的人,除此之外,连老师都是从行知中学聘请来的。相当于把上课内容又重复了一遍,简宁怀疑她妈是不是被人骗了。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就算是行知中学的副本,也得把课上完,浪费钱可耻。
    可每当她坐在桌前时,不知不觉就会走神,想起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或许是为了麻痹自己,为了不再想起些什么,简宁夜以继日地刷题。
    一开始一道化学工艺流程提题就能花掉她半个小时的时间,简宁以为量变会引起质变,至少配平陌生的化学方程式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最后,她还是被无穷无尽的无力感席卷。
    她无数次哭,无数次笑,无数次溃不成军,也无数次热血沸腾。
    每当这时,她就幻想,如果陶江还在,是不是会容易得多,但她的内心深处又在抵触,他有他的人生,她也有自己的人生,她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羽翼下。
    不要什么事都拜托陶江了,这次她想靠自己。她也想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树,遮风避雨,自成一帜。
    有时简宁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阴差阳错。
    初中想考行知中学,差一分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去。竞赛想拿个省奖保自招,却止步于复赛。有了喜欢的人,想走下去,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报了个辅导班,打算恶补一下化学,哪知学生太多,问老师问题根本轮不到她.
    她就是这样的人,说差,也不差,说行,也不行,像正态分布中间的大多数,偶尔拔个尖,下一秒就掐走希望。
    但她也看得开,遗憾嘛,起伏嘛,很正常。难受的时候,她就拿一沓卷子,从黑夜写到黎明,看着太阳坠入地平线,再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她觉得她自己值得。
    别人说,生活就是不断接受现实,承认自己的平凡。她不拒绝成为平凡的人,只是难以接受平庸,当不成众人瞩目的玫瑰花,当个路边疯长的野树也好。
    高三的寒假只有两个星期,正月初十开学后,班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同学们继续过上了被考卷和分数追着打的生活。
    他们的状态像一根绷了太久的弹簧,偶尔没捏紧,松懈了片刻,就有不少同学隐隐冒出放弃的想法。
    英语课上,老师进行第三轮总复习,讲着他们一知半解的语法,各种从句颠来倒去地练习,which when that的用法。
    直到例句写满整个黑板,再也没有落笔的地方,英语老师问他们有没有抄完,她要擦那半边黑板了,有同学喊着别擦别擦,为了赶时间,笔下的字迹越来越潦草。
    而简宁忙着在便利贴上写满难记的单词,贴在桌子上,每天背一页,背完就撕掉一页,带着不回头的决然,营造出一种破釜沉舟的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
    还有些同学昏昏欲睡,对老师讲的语法不屑一顾。
    刚好杨老师在教室后门的窗户外突击检查,记下这些打盹的人,到了班会上,一一点名,罚他们写检讨。
    杨老师也经历过高三,能理解学生的艰辛和痛苦,他除了教好物理课,还要陪他们一起走完高三全程,疏导心理状态,这是他作为班主任的职责。
    杨老师敲敲讲桌,给同学们建议:“同学们,你们要学会劳逸结合,如果学英语学累了……”
    台下的同学们满怀期待地昂首看他,以为杨老师后面的话是,趴在桌子上休息休息。
    然而,杨老师说:“学累了,你们就换一个科目学,换换脑子。”
    九班同学:“……”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杨老师。
    看着台下青涩的脸庞,杨老师一时感叹:“你们在高中的时候,从来不感觉高中有多美好,一旦你们毕了业走上社会,就发现高中真的很美好。”
    “你们数一数,高中就三年,现在只剩下最美好的三个月,这几个月你们只需要干一件事,就是好好学习,让自己变得强大,实现自己的梦想。同学们,珍惜最后剩下的这段时光啊,过完就没有了。”
    教室里很沉默,随着时光流逝,他们逐渐意识到,这段不可多得的时光,在几个月后即将结束,所以,他们一边觉得高三太痛苦,想迫不及待地毕业,逃离这里,奔向自由的天空,一边又舍不得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舍不得充满泪水也充满奔头的青春,也不愿面临即将到来的离别。
    班会结束后,杨老师难得浪漫一次,他命吴勉在教室后面摆了一棵鲜绿的愿望树,让九班同学把各自理想的大学写在卡片里,再戳个洞穿根线,挂到树枝上。
    树是假树,心愿却是真的。
    简宁的手按着巴掌大的卡片,想了又想,落笔又提起。十七八岁的他们天真而单纯,连许愿的时候也要拿真心去换,才有如愿以偿的可能。
    斟酌许久,简宁终于写下第一个字,然后慎重地挂在最高的树枝上,好像这样实现的概率就会大一点。
    别看愿望树的地盘只有一亩三分地,这时候极热闹,挤满排队挂卡片的人。
    方岛排队的空挡,津津有味地看着其它同学的心愿,不时还笑两声,像鹅叫。
    一抬眼,他瞟见写着简宁名字的卡片,再往下,看到她的心愿,方岛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队也不排了,撤回简宁旁边的座位,笑得直不起腰,指着树,问她:“你要考北京大学?”
    简宁回头望了望挂满卡片,花花绿绿的愿望树,她白他一眼:“没看见中间还有个的字?”
    方岛有些意外,诶了声,他折返回去,借着个子高,伸手够到简宁的愿望卡片,仔细一看。
    .还真有个的字。
    “简宁,我帮你把的字去了,给你个更高的目标!”说着,方岛捡起一只拿笔,抬手准备划掉。
    简宁立马冲到教室后排,一把夺过方岛的笔,拿胳膊肘怼他:“净干缺德事,快高考了,你抓紧给自己积点德吧!”
    方岛张狂地笑着:“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简宁伸长脖子瞄他手里的卡片:“你这么会说,来来来,给我看看你什么心愿。”
    方岛毫不避讳地夹着卡片递到她眼前,不害臊地念着上面的字:“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
    简宁:“.”
    众所周知,这别称是t大的绰号。人有多大胆,梦有多大想,果然是方岛的风格。
    时间很快来到百日誓师大会。倒数日的牌子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日子快得像云霄飞车,从高山上冲下去,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
    百日誓师那天,于主任请了几位同学去台上演讲并宣誓,其中就有陶江。
    简宁坐在席间,看着陶江在台上流畅地脱稿宣讲,似乎他完全没受她的影响,整个人鲜眉亮眼,脱颖而出。
    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说不清到底是谁在躲着谁。
    那些快乐的片刻越来越抽象,但此刻她看见他意气风发地立于台前,和最后的青春道别,说着“为君一击,鹏抟九天”,说着“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聚光灯汇集在他的头顶,掷地有声的誓言震人发聩,简宁知道,那个风光快意的陶江又回来了。
    从竞赛班出来的陶江,既有满身傲气,又不甘失败,他有名不虚传的天赋,有选择的权力和本事,哪怕不慎流落江湖,也有翻身的功力。
    而简宁,她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如今陶江的成绩已经遥遥领先,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要好,简宁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狂风浪卷的时候,他们形影相随,雨住天晴,难免要南辕北辙,分开也有分开的好处,千帆过尽,待到满载而归,再来寻同一艘船。
    第69章 .  蜚蜚  醒醒,是我
    梦想和她, 都离他而去。
    只有陶江自己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熬难熬,不止一次想过堕落, 想过放弃,甚至开始抵触学习。
    和她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再沾染。她不是喜欢学习好的人么,连这一点,他都不想和她一致。
    可除了学习, 陶江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消磨时间, 每当他坐在书桌前, 条件反射地翻开书,几乎是本能地扎进题海里,他忍不住自我厌恶。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就是这样的他, 才让简宁喜欢,他再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再也不要被她喜欢, 可就是这样的他,成就了现在的他。
    你有没有, 想和这个世界作对, 最后却被习惯打败, 叛逆半路夭折的时候。
    陶江有,那是一种既依赖又反抗的矛盾体,笑非笑, 忧且忧。
    陶江的叛逆姗姗来迟,不是想象中的一蹶不振,不是像行尸走肉般的浑浑噩噩,他不妥协, 以一种独特的坚持,清醒地抗争,即便是义无反顾地跋涉在昏暗无尽的原野上,也要有风骨地站着行走。
    他像疯了一样,整夜整夜地学习,不眠不休,完全不觉得累,仿佛回到了准备竞赛的那段时间,他没办法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时刻绷着一根弦,他也不敢阖眼,因为入睡就会做噩梦。
    在陶江连续失眠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他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眼皮越来越沉,手中的笔啪嗒一松,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浅,好像被梦魇住了,梦里听到有人喊他:“陶江?醒醒。”
    可他睁不开眼睛,眼皮很沉,脑子也很沉,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陶江皱皱眉,头往胳膊更深处埋,直到他被人推醒。
    陶江不耐烦地睁开眼,习惯了黑暗的视网膜被强光闯入,刺得他眼角酸涩,闭眼缓了缓,适应了环境的通明后,又睁眼,环视屋内一圈,没人。
    他以为自己幻听,没在意,合上书,关了灯,上床睡觉。
    刚合眼没几分钟,又有人轻唤他的名字。
    “陶江?醒醒,是我。”
    陶江顿住,回味了一下这道声音,有些熟悉,又觉得不可能,或许是自己睡迷糊了,他翻了个身,没搭理。
    “别睡了,听到没有!”熟悉的声音有些抓狂。
    陶江不堪其扰,起身旋开床灯,看见书桌前坐了个人,正笑看着他。
    是简宁。
    陶江似乎对她的凭空出现并不诧异,他静静地卧在枕边,细细地看她,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她这么近了。
    简宁穿夏季校服,黑亮的长发垂至腰间,翘着腿,正支着下巴和他对视,唇边的弧度旋出两个涡。
    他记得上次见她,她还是短发,短短几天,她的头发居然变得这么长。
    似乎预料到陶江会说什么,简宁机敏地扑到床沿边,食指竖在他的唇前,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问他去不去海边。
    陶江回头,顺着窗帘的间隙看了眼窗外。
    漆黑暗沉的夜晚,月亮被厚重的云层挡得不见踪影,整座城市在沉睡,天地间混沌迷雾,汽车呼啸而过的风声消逝在耳边,平静如初。
    江州市没有海,陶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眼前的姑娘太真实了。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想伸手摸摸她的眉眼,即将触碰到时,他又倏地缩回手。
    不等陶江同意,简宁支起身,用了点力气,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不由分说地带他飞奔出房间。
    陶江没有抵抗,那些痛和怨风流云散,沉寂在这个清凉的午夜,他本能地跟在她身后。
    像以前一样,他们冲下楼梯,冲出小区,疾驰在空寂的大马路上。
    他们跑得很快,一转眼,旷阔的的公路上,没有一辆车。流星赶月的背影,左侧是山影,右侧是涛声,夜风吻过每个毛孔。
    陶江不知道被她牵着跑了多久,他迎面吹着凉风,却觉得很热。
    他们绕过山峰,越过原野,撞见海平线漫无边际地迤逦,锁进黑墨般的天幕。
    她真的带他来看海。
    涛声依旧,陶江觉得自己的脚有些痒,他回看身边的女孩,发现自己和简宁正光着脚站在细沙上,一只拇指盖大小的螃蟹在拱他们的足尖。
    简宁被抓得有些痒,大笑着跳脚,她踏着浪花,水珠溅在他们脸上,冰冰凉凉的咸涩味。
    简宁的校服变成白裙,她越踩越来劲,挽起裤腿,朝陶江身上踢水,兴奋地大喊:“你知道这是哪吗?”
    陶江低头,看着身上湿透的蓝色校服,有些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穿的校服,但他没在意,回答她:“不知道。”
    “这是美人海。”简宁突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看向他,眼里有些忧愁,“听说这片海是美人鱼变的,听说每个男人都会被她吸引,所以来这里的情侣最后都会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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