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青迟钝的握住岁岁的手,她的手冰凉而柔软,交握时,却传递给他无尽的温暖与力量。
    ……
    从楚水阁出来时,已经很晚。岁岁觉得有些疲惫,但今晚还没有结束。
    薛采青至今都不知薛采翎为何要派出刺客刺杀她,他当初在城门口也只是看到了追随她出城的刺客,所以跟来而已。岁岁还得去一趟蒹葭宫,查清楚薛采翎的动机。
    这是岁岁第二次前往蒹葭宫,她记得去的路。蒹葭宫灯火通明,代表薛采翎还未曾就寝。
    岁岁正欲穿墙进入薛采翎的寝殿,便有一阵灼人的金光,险些刺伤她的灵魂,她连忙往旁边一避,才堪堪躲过。
    是宋修尧竟然在蒹葭宫,他为天子,身上自有真龙之气庇佑,寻常鬼魂不可近身,不过这难不倒岁岁。
    岁岁用鬼气将自己笼罩起来,将这金光隔绝在外,飘了进去,便见寝殿中,宋修尧坐在榻上,薛采翎与之对坐,本是最亲密的关系,在时光的磋磨中,形同陌路。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显然是已经吵过一架了。岁岁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薛采翎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刺客是我派出去的?”
    “十七年前,在你因为良心谴责,夜不能寐,选择找道士除邪时。”宋修尧神情冷淡。
    “那么早……那么早啊……”薛采翎哈哈大笑,满目嘲讽。
    “为何要派出刺客刺杀岁岁?”
    薛采翎神情古怪:“你不知道吗?”
    “说出原因,朕才能为你开脱。”
    “为我开脱?”薛采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乐不可支:“你是为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被孟祐年抓住了把柄,焦头烂额,你只是不想再失去定国将军府罢了。”
    宋修尧神情冰冷。
    薛采翎渐渐的收敛了笑意,她说:“在你决定趁着乱军作乱,与犬戎联手的那年,我听到了你与幕僚的对话。”
    在十八年前,宋修尧在议事厅中午幕僚促膝长谈,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从乱军入城、番邦入朝,再到大势所趋、宋修尧登基,到最后大局已定。
    在谈话的尾声,幕僚拟出了一份名单,建议宋修尧与之结交,增进关系。待到登基之后,各家小姐也可选入后宫为妃,稳定朝堂。
    薛采翎那时候多爱宋修尧啊,她听见宋修尧未来要去娶别的女人,她怎能甘心?她以威胁那名幕僚的方式,拿到了那份名单。
    名单上各家府邸的小姐,正是后来被宋修尧纳入后宫的。而在名单的最上面,镇北王府孟祐岁的名字,赫然在册。
    对于那时的薛采翎来说,别家的小姐都不需要担心,唯有岁岁。镇北王府在大盛的地位极高,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安国将军府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更遑论,宋修尧常去镇北王府找孟祐年,待岁岁也是极好。
    薛采翎绝对不允许岁岁嫁给宋修尧,这件事困扰她多时,她说给了一直保护她的侍卫莫如山听。
    莫如山面无表情的说:“大小姐忌惮谁,我便去杀了谁。”
    “不可以!”薛采翎下意识的反驳:“岁岁她……是很好的小姑娘。”
    “可她让大小姐不开心了。”莫如山有些疑惑的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她?大小姐真的想让王爷,娶镇北王府的小郡主吗?”
    薛采翎当然不想,莫如山干脆的话语,释放了薛采翎心中的魔鬼。一念之差,造就了岁岁的悲剧。
    等到她终于记起来要后悔的时候,已经迟了。
    宋修尧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荒诞的理由,他一时不该说什么,半晌才说:“你觉得她有可能嫁给我吗?别说孟祐年不会同意,便是我也不会娶,她才十三岁啊。”
    “她会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薛采翎倏的看向宋修尧:“后来看见你因为她死在花朝节,甚至连你儿子的生辰宴都不参加;歌儿出生,你偏疼她,何不是她天真纯善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岁岁?”
    “岁岁死在十三岁,可这之后的十七年,我有哪一天没有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你登基之后又做了什么?广开后宫,纳了无数宫妃,偏宠与我不和的花月来!在这之前,你可曾记得,你在娶我时,向我承诺过此生唯我?”
    “现在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为了你这样一个男人,去杀了会如小青一般充满信赖的唤我阿姐的岁岁!”
    “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更何况我是帝王!”
    “为什么二皇兄就可以?”
    “所以他才登基了五年,就死了啊。”宋修尧怪笑一声,然后不留情面的说:“承认吧,薛采翎,你的后悔分文不值,更没有必要认罪,因为已经晚了!”
    “我的后悔的确分文不值,但你对岁岁的愧疚,与我的后悔一样廉价!你那么早就知道了我是凶手,却视若无睹,每年还可笑的装模作样去祭拜岁岁!”薛采翎脸寒如冰,她骂道:“宋修尧,你恶不恶心啊?”
    宋修尧拍案而起:“放肆!”
    “我要为自己当年的错处付出代价了,你也一样。”薛采翎冷冷的说:“我会认罪。”
    “你认罪了,那我们的儿子呢?”宋修尧嗤笑:“我不好过,你以为他未来能好过?”
    “孟祐年不是你,他不会赶尽杀绝。”
    宋修尧终于笑不出来了:“你当真要这样?”
    “是。”
    “也罢,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宋修尧深呼吸一口气,说:“宋修竹在岁岁之死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是意外。”薛采翎平静的说道:“我也是在御花园中,看小青与宋修竹偶然碰上,从他们的争执中得知,当年宋修竹曾与小青交手。”
    宋修尧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你好自为之,皇后。”
    薛采翎的身子陡然软了下来,她瘫在榻上,泪流满面。
    而在门外的宋修尧,给了德公公一个眼神,德公公心领神会,朝着宋修尧点了点头。
    岁岁躲在一边,有些纳闷他们在打什么哑迷,她跟上去一看,便见德公公准备了有毒的茶水,骗纤柳端给皇后。
    岁岁讨厌薛采翎,但薛采翎这时候还不能死,她死了,会让宋修尧平白得利!趁着德公公离开,纤柳去送,岁岁偷偷的换下了有毒的茶水。
    ……
    翌日。
    岁岁同宋今朝在长寂宫中,等待凶手最后的审判。岁岁将昨夜的所见所闻,如同讲故事一般告诉了宋今朝。
    宋今朝听得脸色冷沉,他说:“岁岁,血债血偿,他们会有报应的。”
    上天不会给他们报应,但宋今朝会。
    岁岁闷闷的点点头,她只希望薛采青能够平安。
    傍晚时分,孟祐年才带来了新的消息,薛采翎原本被赐了毒酒,是幽居于府中的安国将军,用兵权保下了薛采翎的性命,将薛采翎带回家中幽禁。
    薛采翎被废了后位,安国将军府也失去了兵权,元气大伤。
    而那兵权,最后落在了宋修竹的手中。
    宋今朝问:“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但薛采翎杀我妹妹,报应会迟到,但绝不会不到。”孟祐年扯了扯唇角冰冷的弧度:“我会让她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岁岁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宋今朝和孟祐年怎么都这样说?
    关于薛采翎的报应,她并不关心,只是或许是因为生前的一大谜团解开,她心中执念消散,带来了更多的仙气。
    岁岁掰着手指头算,照这样下去,或许不用等宋今朝及冠,她再过几个月就能去投胎啦。
    第49章
    夜色深沉。
    孟祐年换了一身夜行衣, 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安国将军府。因为岁岁小时候经常缠着他让他带她来将军府玩的原因,孟祐年对于这座府邸,并不陌生。
    孟祐年落在屋檐之上, 俯瞰着灯火通明的清心院, 他不只看见了素面朝天、容色憔悴的薛采翎, 还看见了得到消息从钟灵寺赶回的宋辞尘兄妹。
    薛采翎平静又疲惫的声音传来:“尘儿, 歌儿,我犯了错,需要赎罪,往后不会再出清心院。你们……也不要再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宋辞歌扑在薛采翎怀中嘤嘤哭泣,宋辞尘冷静一些:“您是我们的母亲, 我们怎么可能不来看您?”
    “尘儿, 你父皇器重你,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不好,不能再给你一个强大的母家,今后的路,你得自己走。”
    薛采翎又摸了摸宋辞歌的脑袋,温柔的说道:“歌儿, 以后要好好听哥哥的话, 不要做出格的事,你会衣食无忧一辈子的。”
    “我不要衣食无忧, 我要母后。”宋辞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去和父皇求情,父皇那样疼我, 一定不会让我没有母后的……”
    孟祐年静坐在屋檐之上, 冷眼看着三人, 身边忽然坐了一人, 宋今朝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那对母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凭什么还能这样享天伦之乐?”
    “薛采翎确非善类,大殿下却与他不同。”孟祐年不紧不慢的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希望你将大殿下牵扯进来。”
    “那你可知,一开始的时候岁岁险被超度过一次?甚至还有一次,她寄居猫身,被薛采翎身边的一位公公溺死?”宋今朝眉眼冰冷:“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宋辞尘。这对母子,就是来向岁岁讨债的。”
    孟祐年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隐情,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宋辞尘的身上,宋辞尘未曾察觉,正在与薛采翎告别。
    宋辞尘与宋辞歌离开后,清心院重新安静了下来。
    孟祐年戴上面巾,冷沉的声音自面巾后传出:“我来时便看见了被布置在清心院附近的暗卫,莫如山恐怕早就料到今晚不太平。你一切当心。”
    宋今朝颔首,也戴上面巾,抽出了挂在腰际的佩刀:“不止是薛采翎,我要莫如山的命。”
    ……
    早在宋今朝出门前,岁岁便去了椒房殿找她的两位小伙伴,要和他们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只是她过去时,鸢尾竟又在发呆。
    戎戎低声对岁岁说道:“你家殿下不是把鸢尾要的书找到给她了吗?她把棋局解开了。”
    “这应该是好事呀,是怎么解开的呀?”岁岁好奇的问道。
    “也不能说是解开了吧,鸢尾跟我说,那不是棋局,是谜语。”戎戎神情莫测:“谜底就在那本书上,而那本书,是当年先皇后身边的女官,纳兰鸢所著。在纳兰女官被乱军杀害后,她写的那本书也没人再提起。”
    “鸢尾就是纳兰鸢?因为她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所以死后才会守在椒房殿的大门外吗?”岁岁发散思维,立刻追问道。
    鸢尾慢慢的飘了过来,她脸色惨白,神思恍惚:“我守在这里,是因为亏欠。我忘记我因何亏欠娘娘。”
    “但是我觉得……我快要想起来了。”
    岁岁却是说道:“那是好事呀!鸢尾,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去投胎哦。”
    戎戎震惊:“什么?你们俩?!”
    “岁岁也要记起生前事了吗?”鸢尾苍白着脸问她:“你的生前事,会让你悲伤吗?”
    “我没有记起来,但我听小青哥哥和我说过大部分啦。”岁岁立刻说道:“在我短暂的十三年生命中,只有我的死亡是值得悲伤的。鸢尾呢?”
    “我还没有记起来。”鸢尾紧紧的攥着手中陈旧的书卷:“我想我需要见一见给出这个棋局的人,岁岁,你有什么诀是能够让人类看到我的?”
    戎戎总是无法加入他们的聊天,他不甘寂寞:“显影决啊!我们可以继续在椒房殿布置显影决。”
    这显然是不行的,因为沈夫子不可能会来椒房殿,看鸢尾的意思,也是她想要亲自去找沈夫子。
    岁岁倒是想把环形白玉给给出棋局的沈夫子用,但她试过,握有环形白玉的人只能看见她。
    岁岁又想,要是胡婉约没有受伤就好了,这样就能帮帮鸢尾。不过当日胡婉约让她在月圆之夜现身,或许不需要胡婉约,只要是阴气最重的月圆之夜,便可以让沈夫子看见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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