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厅陷入黑暗后,落地窗外才缓缓映出月光,沙发上的两人依旧规规矩矩的,不越雷池半步,只是迟越今晚没喝酒,刚才又洗了澡,薄荷烟的味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上和煦的草木香气,是温降最喜欢的味道。
    倒不是之前的他不好闻,只是相比之下,薄荷太冷冽,还是这样比较好,像阳光下柔软的草地,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他的方向,闭上眼睛感受他的呼吸和体温。
    迟越也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现在的状况,平复下紊乱的心跳,尝试入睡。
    江塘已经入秋,但他们盖的还是夏天的被子,夜色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漫上来,很快浸透了他。
    迟越觉得有点冷,往她的方向靠了靠,脑海里浮现出他今天在墓园时的画面,尽管很努力想要控制,思绪却在不断蔓延。
    他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四年前的某些片段,像是断了的轴线上唯一清晰的标记。
    妈妈在景山的墓地是临时挑选的,最可笑的是,当时只有双穴墓在卖,要不是迟运盛害怕不吉利,让人改成了单穴的,妈妈连去世之后,边上都会跟着他阴魂不散的名字。
    但除了他的名字,“亡妻”这两个字更像是对她的诅咒,江琴心下葬的事宜是由迟运盛和钟安妮一起操办的,他当时只是个小孩,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直到出殡那天看到墓碑上的字,才发了疯地想替妈妈抹掉那个令人作呕的“亡妻”头衔。
    可惜结果并不好,那群大人在出殡的时候还在争论遗产的相关事宜,跟律师通着电话,询问怎么样用精神病这件事让江琴心留下的遗嘱失效,这样一来遗产就不会只留给她儿子一个人,而是可以三方分割。
    以至于他当时的举动,在那些人眼中更是某种佐证,他名义上的舅舅第一时间叫嚣着把他绑起来送去精神病院,说他也一定遗传了妈妈的病,一旁的那些面孔陌生的亲戚则负责拉住他,十多个人,不知道多少只手,死死地把他从墓前拖走。
    那天后面的事情,迟越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自己第二次去墓地的时候,特意带上了丙烯颜料,调成和黑石相近的颜色,帮她把凹陷下去的金色的“亡妻”两个字从墓碑上抹掉了。
    更可笑的是,这件事直到现在,似乎都没有第二个人发现,因为那些人再也没有去看过妈妈。
    想到这儿,迟越又想起自己今天送去的两束花,在黑石的映衬和群山的环抱下格外鲜艳,加上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没有下雨,到处都干干爽爽,在这样的日子去看望她,总会让她感到一丝安慰吧。
    迟越的喉间收紧,很轻地叹了口气。
    温降听到他的这声叹息,里面的情绪太复杂,听得她的心也跟着揪紧,小幅度地侧过身来,问:“睡不着吗?”
    “……嗯。”迟越低下头来。
    “还在想你妈妈的事吗?”温降的嗓音放得更轻。
    只是这话出口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已经可以主动跟他谈起这方面的事了,还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们还因为这个话题冷战过一晚上。
    面前的人一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很低地开口问她:“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好像别人都能很快地接受身边的亲人去世,只有我接受不了?”
    是那些人有什么遗忘的诀窍吗,还是说他确实存在某方面的问题,神经性的,病理性的,或是遗传性的,他也弄不清楚。
    只是他总是会在某一刻,突然觉得很想很想她,想到一切情绪涌动得快要使胸口破裂从中溢出来,想到下一秒就会发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意义,想要干脆从这个世界挣脱,不论死亡能不能带他找到她。
    温降闻言,有一瞬间鼻酸,抬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回答:“你和他们不一样啊……你那个时候才十四岁,不像小朋友那样不记事;也不像那些中年人一样已经经历了很多,组建了新的家庭,有很多要去做的事……对你来说,妈妈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那个人,他又这么不负责任。”
    迟越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在这一刻,有种想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但他忍住了,垂下湿濡的深色眼睫。
    “而且我觉得,接受不了才是正常的啊,很多人的接受实际上就只是遗忘而已,那更伤人……可是你不一样,你会一直一直记住她,如果像电影里那样,如果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的话,你的铭记会让她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地生活,你们会相互思念,这很重要啊。”温降放下手,就这样侧着身望着他,视线柔和。
    迟越知道她说的是哪部电影,他们暑假的时候一起看过,嘴角向上轻抿了一下。
    温降的话音还在继续,听起来温柔又有力量:“所以啊,无法接受不是什么不好的事,那是因为你太爱她了。但这不代表你会一直被困在原地,你还是可以往前走,这不冲突啊……”
    剩下的话音被他揽进怀中,贴近他胸口的位置,随着心脏有力的跳动,他的声带震动着,哑声喃喃:“温降……”
    这两个字融在他好听的音色里,像吉他富有磁性的低音,在天穹般的木质结构中回响,以至于叹息的后半部分,就这样省去了,仅仅是喊她的名字就足够。
    温降感觉到他还有话要说,但因为他没开口,她便只是静静地回抱住他。
    直到良久后,迟越在黑暗中低头抵上她的发顶,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卑鄙?”
    “为什么?”温降下意识抬起头,“怎么会呢……”
    迟越的眼睛在逆光中浓沉一片,只能看出眉骨高挺的弧度,带了几分自嘲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拒绝,就这样一直向你索取……但我总是让你失望,也没办法给你承诺。”
    温降不由抬手去抚他的眉心,果然触碰到蹙起的褶皱,一边回答:“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啊。”
    “你问我有没有想过跟你一起考大学的时候,不觉得失望吗?”迟越问。
    “你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我可以等的。”温降回答,丝毫不感到悲观,好像永远都可以充满希望。
    迟越的喉间发紧,随后,就听见她又无比郑重地告诉他:“而且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陪着你的,不是因为我不会拒绝,也不是因为你卑鄙,而是因为我愿意这么做。”
    他一时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胸口才愈合的肋骨在这种时候又隐隐发起烫来,循着心脏的搏动,像是快要融化般地扩散开来。他很难从混合在一起的情感中分辨那到底是爱还是欣喜。
    最后只能低头枕在她肩上,在她淡淡的香气中温热地念着她的名字:“温降……”
    “嗯。”温降也低低地回应。
    可惜后面那三个字,他依旧没能说出口,因为那要等到最好的时机,等到他们都可以往前走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直球降妹,迟小狗命中注定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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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降温
    次日
    温降早上六点的生物钟第一次在工作日没起作用, 直到迟越给自己定的七点的闹铃响起,沙发上纠缠在一起的两团被子才在同一时间动弹了一下。
    良久后,迟越松开怀里的人, 伸手在茶几上够了够,总算把恼人的闹铃关掉。
    睡在里面的温降感觉到腰上的束缚消失, 迷糊地揉着睁不开的眼睛,好不容易才抬起头, 看了一眼他们现在的状况。
    竟然比上一次的睡相还要差劲一点……本来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开了,她完全睡在他的被窝里面, 腰下还压着他的另一条胳膊。
    温降从鼻间羞耻地轻呜, 微微挺腰,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他手臂上挪开。
    迟越也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默契地把手抽回。
    这一来两个人总算能从沙发上坐起来,四目相对,没来得及开口,就注意到对方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个耳朵通红,一个脸颊绯红。
    迟越清了清嗓子, 正准备开口打破僵局,就看温降突然直起身来,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
    他诧异地眨了眨眼, 就听她带了几分警觉地问:“你该不会又要说对不起吧?”
    迟越听她提起这件事, 脸上又划过一丝赧然,轻摇了摇头。
    温降这才松开手坐回去,看他原本的话被她堵住, 像是忘了本来该说什么, 黑色的头发在早晨的光线中柔软地垂落着, 映着他清瘦的身形,和平时相比要温顺得多。
    过了一会儿,迟越才轻咳了声,不敢看她的脸,只问:“你……吃早餐吗?”
    温降眨了眨眼,想说早餐又不是你来做,这话应该是她来问才对吧,好在转念间就意识到了什么,萌生了某种大胆的、想要逗逗他的心思,故意问:“迟越,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迟越脸上的表情微变,没料到她会开口戳穿,顿了顿才转过头来,不确定地反问:“你不害羞吗?”
    温降咬了咬唇,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好像还好诶……”
    这话一出,就看他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温降差点被他现在的样子逗得笑起来,只好努力忍着,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们昨天晚上也抱过啊……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这——”迟越一时语塞,耳朵被催得更红,最后只问她,“你觉得这是一样的吗?”
    睡觉时候的抱在一起,和清醒的时候抱在一起,这是一样的吗?
    “啊……”温降一时被他问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好像是睡觉的时候抱在一起更让人觉得害羞一点,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吧,连看都不敢看她……
    这么想着,温降主动转移话题道:“那我先起床了,都六点半了,还要上学呢……”
    “我跟你一起。”迟越松了口气,也掀开被子站起来。
    “嗯?”温降意外地回头看他。
    “我跟你一起去上学。”迟越认真重复了一遍,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哦,好,”温降没忍住弯起嘴角,又提醒他,“不过希望你今天去学校别再睡觉了。”
    让她意外的是,迟越竟然点了点头,温声答应下来:“好。”
    --
    事实证明迟越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接下来两天的课不但没睡觉,还听得尤其认真。上历史课时从她那儿借来了她用过的书,上面有很详细的重点标注,一边听课一边皱着眉心在草稿本上记着什么,侧脸在靠窗的光线中看起来……好看得让人怦然心动。
    以至于温降这种上课很少走神的人竟然都对着他发了好一阵呆,回过神后惩罚性地用笔尾戳戳自己的脸,低下头当着老师的面在历史课上写数学题。
    这种变化看得高三一班的人瘆得慌,加上有这位大少爷镇场子,晚自习的纪律都变得好了不少,能请假回家的都请假回家了,还有不少串去二班晚自习的,班里只剩寥寥几个人。
    直到周四晚上,温降在难得安静的教室里写完作业,便趁迟越盯着历史书发呆的档口拿出手机,过了一会儿才放下心来,等到下课铃响,第一时间侧过身扯扯迟越的袖子,问他:“我们走吗?”
    “嗯?”迟越脑子里背到一半的书被打断,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下课这么积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好,走吧。”
    车子在地下室停下后,迟越背上书包下车,才刚验证过指纹锁,就被温降抬手捂住了眼睛,提醒他:“你闭上眼睛。”
    迟越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但没把她从自己眼前移开,只是茫然地问:“怎么了?”
    “反正你先闭上眼睛,不要睁开。”温降卖关子道。
    “……好。”迟越的眼睫轻动,蹭过她的掌心,似乎也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温降就这样一边蒙着他的眼睛一边领着他上楼,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中途怕他偷看,左右找了找,没有更趁手的工具了,便抽出他风衣上的腰带,俯身越过他的肩膀,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迟越的鼻尖在过程中不经意地划过她的颈窝,在锁骨上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两人的呼吸在同一时间乱了一拍。
    深色的面料偏硬,温降有些心慌意乱,指间的结系得不紧,才刚松开手便滑落,好在有他高挺的鼻梁撑着,才没有完全掉下来。
    迟越不想破坏她的精心准备,主动抬手勾住腰带,骨节分明的长指和黑色的面料对比分明。
    温降松了口气,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打开玄关的灯从门口提了蛋糕回来,解开绸带和外包装,插上蜡烛。
    之后又转身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找到黑色的打火机。
    迟越的喉结在随后点燃的烛光中滑动,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她的每一次触碰都在意料之外,先是沿着侧腰的风衣口袋滑动,之后又隔着那层布料贴上他的大腿……让人口干舌燥。
    但温降显然没想这么多,光顾着整理茶几上的东西,直到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才回过头来,帮他解开眼睛上的腰带,语气轻快道:“迟越,生日快乐!”
    客厅的灯都暗着,睁眼后只看到蛋糕上蜡烛晃动着的金色光晕,雾蓝色的抹面上堆着满满的树莓和无花果,点缀着迷迭香和糖霜,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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