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名是他自己取的,据说是因为很崇拜汉光武帝,所以也取了一个秀字。至于为什么是姓李,原因很简单,他让人将百家姓写在纸上,然后闭着眼睛用毛笔点了一下。因为李姓是大唐的国姓,所以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秀这个人其实很会做人,耶律极倒台之后他并没有跟着一块倒霉。先是往上京皇宫里,给萧皇后送去了一对四尺高的珊瑚树,一对无暇白璧,一只黄金铸造的足有五尺来高的仙鹤。然后又派人给辽国大于越耶律莫哥送去二十万贯钱财,买了一个平安。等耶律楚材到了幽州之后,他又以赞助修缮王府为名,捐献了二十万贯钱财,还有一百对男女仆从。耶律楚材虽然治军严整,却也不是有钱不拿的人。所以对李秀倒也颇为照顾,还让他在幽州任着一个从三品光禄大夫的虚职。
    李秀有钱,很有钱。从辽东贩卖到中原的药材,从草原卖进关内的皮子,玉石基本上都被他垄断着。幽州城里的粮店也都是他的,当初耶律极南下攻打沧州,他捐了两万石粮食,由此可见此人之富有可谓幽州第一。
    他在幽州城内的府邸,规模仅次于南院大王府。虽然耶律楚材到了幽州之后,很会做人的李秀立刻搬出了自己的宅子,以贺寿为名送给了耶律楚材,但在他名下的房产最少还有十几处。
    幽州城里最大的青楼,被人称之为销金窟的清风晓月楼也是他的产业。光这一处,每年带给他的收入何止万金。
    可即便如此,五十万贯,这样一笔巨大的开销也让他肉疼的厉害,他这样善于投机的人,其实早就备好了送给汉王的巨礼,可是以这个方式献出去显然让他有些凄苦,一点好处都没得到,五十万贯钱财也不见得能买来一个好前程。
    可又有什么办法?
    就当买个平安吧。
    李秀苦恼的想着。
    他家大业大,当初耶律极逃走的时候不是没叫他一起走,可他舍不得自己的产业。所以他宁愿花出去那么多钱财也不愿意离开幽州,耶律楚材到了幽州之后,他变着法子献出去的金银财宝就不止三十万贯之巨,幸好钱财虽然花出去了,但也将耶律极在幽州时候给他的特权都保留了下来。按照他的敛财速度,花出去的钱用个五年八年也就赚回来了。他不害怕战争,战争打的越持久,他赚的钱就越多。辽东的药材,江南的粮食,这些都是战争期间的紧俏东西,他靠着打通的渠道能从南方运来大批的糙米,却能卖出去三倍于精米的价格,利润之大可谓日进斗金。
    再说清风晓月楼,他从大江南北,塞北辽东,西域波斯各地搜罗美女佳人。酒食之精美,女子之娇媚当为幽州甚至大辽青楼之最。包下一个异域美女一夜,就要白银三百两,若是花魁女子,还要翻上去十倍的价格。而且清风晓月楼只收白银,不收铜钱,每个月的进项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甚至,就连幽州被汉军围困的这段日子里,清风晓月楼也不是没有生意做。
    不知道还要多少钱,才能将自己的产业保住。
    李秀心疼的想着。
    他一直把自己看做一个商人,第二位才是契丹显贵。前者的身份虽然卑贱但可以给他带来巨大的财富,而后者的身份能给他提供便利。当然,当契丹人战败之后,第二个身份就显得有些危险了。无论如何,从三品光禄大夫怎么说也是高官显贵,汉军不可能放过他。
    这五十万贯是必须要出的,谁叫自己嘴贱?
    李秀之所以能成为大辽国最成功的商人,他的特殊身份算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他能敏锐的抓住商机。
    所以,在肉疼的同时,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
    汉王才进幽州,为什么这么急着敛财?
    汉军不打算在幽州长久的待下去?汉王并不打算长期占据幽州?
    李秀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随即他推翻了这个想法。如今契丹人势微,汉人势强,幽州是北方重镇,军师要塞,向西北可攻打大辽上京临潢府,向东北则可直取辽东诸郡。只要占据幽州,就相当于一把掐断了大辽上京和东京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扼住了大辽的喉咙一样。这么重要的地方,汉王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怎么可能放弃?
    不是要退走,那是要做什么?
    忽然,李秀的脑子里灵光一现。他想起昨日他曾派仆人去大街上看过汉王张贴的告示,最后好像提到汉王要重建宫殿?
    明白了!
    李秀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汉王敛财,不是为了退走,也不是汉王贪财,而是建造宫殿需要足够多的钱财!
    汉王要定都幽州!
    李秀又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也钦佩起自己的睿智来。汉王要在幽州盖一片宫殿,若仅仅是建一座行宫,完全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南面宫大王的府邸最然破败了,但规模足够大,只要修缮起来就是一片富丽堂皇的宫殿,汉王没必要全部推倒了重建,而且规模比南面宫大王府还要大!而且,他派人看过,汉军正在加高加固幽州的城墙,这又从一个侧面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汉人打算退走的话,没必要将城墙涨高加厚!
    加大城池,建造宫殿,汉王需要钱!
    李秀的心开始砰砰乱跳,他似乎又嗅到了一个发迹的机会。
    他使劲的压制住澎湃的心情,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变得稳定下来。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粥碗,心说能不能保住产业甚至更上一层楼就看自己是不是赌对了。汉王需要钱,而自己有敛财的手段,他觉得自己有机会说服汉王,只要保留下自己在生意上的特权,他会给汉王提供一大笔钱。
    但他没有什么自信,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汉王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自己的确有钱,但汉王手里有兵。只需派遣一千兵卒,就能将自己庞大的产业全部抢过去。
    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拼一下。
    “哈哈哈哈!”
    赵大正冷笑着看那些契丹显贵的颓丧样子,忽然听到人群里传出来一阵大笑。紧接着,一个身材肥胖到令人咋舌的身影摇摇晃晃的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那胖子身上的锦衣虽然很肥大了,还是被他圆滚滚的肚子撑起来溜圆溜圆。契丹人不同中原汉人,对士农工商的级别看待的没那么严格。商人也可以身穿锦衣,所以倒也分辨不出此人是官宦还是富商。
    “如此珍馐美味,十万贯一碗,不贵不贵!可惜,只是太少了些,不知道后堂中还有没有这样的美味。”
    那胖子旁若无人的大笑道,脸上的表情好像占了极大的便宜似的那么得意。
    众人都将视线投向李秀,有人咒骂:“斥力台你他妈的就是个王八蛋!显摆你有钱吗!”有人叹气:“李胖子,这是心疼傻了么?”有人讥讽:“李大人,难道还想再吃几碗?”
    “那个人叫斥力台,汉名李秀,是耶律极的妻兄,善投机倒把,塞外往中原的药材,皮毛,玉石都是他的生意,幽州城里的粮店,绸缎庄也多是他名下产业,还有清风晓月楼,也是日进斗金的场所,此人,算得上幽州首富。”
    一名监察院官员贴着赵大的耳朵说道。
    赵大点了点头,将目光定格在李秀的脸上。
    只见那胖子摇摇晃晃的走到赵大身前,还很不知羞耻的舔着碗里的残粥:“非大机缘不能吃到如此珍馐,这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他看向赵大,语带双关的说道:“草民还真是没有吃够,请问大人,后堂……可还有粥吗?”
    赵大眯着眼睛,越发的喜欢这个看起来很和气的胖子:“第二锅已经熬好了,正在后堂晾着,你若是没有喝够,可以自己去舀来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李秀随即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大人!这第二锅的头一碗草民是必须要抢的。”
    说完,他摇着圆鼓鼓的身子,竟然真的往后堂去了。
    赵大微笑着吩咐道:“来人,给诸位贵客算算,每个人都喝了几碗,算清楚些,万不可亏了贵客。若是还有人没喝够的,也可到后堂中去。”
    他笑着对那些傻了眼的显贵拱了拱手:“本官还有公务,失陪。”
    第二锅的头一碗吗?
    赵大笑了笑,那我就去会会你这个二锅头。
    第六百零三章 喝到了
    第六百零三章
    “草民李秀,拜见大人。”
    李秀见那个显然官爵不小的指挥使大人果然也到了后堂,站在后堂门口的李秀连忙躬身施礼。只是他这身子胖的离谱,一个大礼拜下去在别人看起来倒也只是欠了欠身子似的,李秀发誓,他真的是想来个九十度的大揖。
    “进来吧。”
    赵大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率先走进了后堂中。在主位上坐下来,四名黑衣监察卫站在他的身侧。后堂也是一个小会客厅,两侧各放着三把椅子,椅子中间放着四脚矮几,而矮几上则放着各色精致糕点,甚至还有从高句丽进贡来的逆了时节而生的蟠桃。
    看到这十几枚桃子,李秀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悲凉来。
    高丽人叛了。
    以往,这些逆了时节而生的蟠桃都是贡品,要送到上京去,幽州原本是太子耶律极做留守,所以也有份。现在这蟠桃摆放在客厅的矮几上,李秀第一个反应不是这桃子甜不甜,不是能卖几个钱,而是高句丽肯定是对汉国称臣了。
    大辽真的完了,听说东京辽阳府也是朝不保夕,数万靺鞨蛮子也不知道怎么来的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发兵攻打辽阳府。李秀知道,大辽正面对着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而且看样子,是在劫难逃了。东京辽阳府是大辽耶律家发迹之地,曾经在西拉木伦河,在青牛湖畔放牧而生的契丹人就是在辽阳开始迈出了称霸的第一步,当年的契丹族狼骑在辽东大地上所向披靡。
    那个时候,高句丽的王跪倒在契丹族夷离堇耶律匀德实的脚下亲吻着他的马靴。后来,耶律雄机陛下称帝,高句丽的王同样在陛下的战马前匍匐着瑟瑟发抖。(注1)
    那个时候,汉人还是像羔羊一样,面对大辽的铁骑,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契丹狼骑从中原汉人手里抢走了大片的土地,大量的金银财宝,还有大量的奴隶。而现在呢,李秀很悲哀的想到,现在自己却不得不对一个汉人卑躬屈膝。
    似乎是看透了李秀的内心,赵大微微笑着说道:“怎么,斥力台大人觉得有些不适应?”
    听坐在上面的汉人高官称呼自己契丹名,李秀吓得哆嗦了一下。这哆嗦一下,一半真一半假,而他向来是会做戏的人,自然能将那一半真发挥出全部都是真实的水平。他颤抖起来很有看头,肥肉波浪一样抖起来,脸色瞬间就白的好像纸一样。无论怎么看,他脸上的惶恐表情也不是假的。
    “草民不敢,大人……还是叫草民李……李秀,我是大汉的顺民,顺民。”
    “顺民?”
    赵大似乎这个新鲜名词感到有些好笑,他笑着指了指李秀的肚子说道:“从三品的光禄大夫,怎么能自称草民?”
    李秀恭敬的说道:“那是辽国的官,在咱们大汉,草民只是一个草民。”
    他抬起头,壮着胆子说道:“草民是个商人,不是大人口里的光禄大夫。”
    赵大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看起来老实实则狡诈的胖子印象不坏,也不知道是不是外表憨厚的胖子都比较顺眼的缘故,反正不讨人厌。赵大知道李秀不承认自己是大辽官员的意思,李秀是想表达一个意思,一个愿意做他口中大汉“顺民”的意思。
    “怎么,难道大辽的三品高官,还不如我大汉的一介草民?”
    赵大似乎并不给李秀面子,话里的意思透着讥讽。
    “大人……草民一直是个商人,以后也只会是个商人,而且,肯定是对大人,对汉王,对大汉有贡献的商人。草民追逐的只是一个利字,对权这个字想来敬而远之。大人,草民真的仅仅是个商人。”
    他将商人这两个字咬的很重。
    赵大点了点头:“怪不得耶律极倒台你也没受牵连,而且似乎比你妹夫在位的时候混得更加风生水起了。一个只爱钱不爱权的人,想必不管是耶律极还是耶律楚材,都很喜欢。”
    李秀深深的低下头,态度谦卑。
    “我也很喜欢。”
    赵大呵呵笑道:“而且,我相信王爷他也会喜欢。”
    李秀惊喜的抬起头,忽然跪倒在地叩首道:“草民愿意报效大人,愿意报效王爷。”
    赵大轻笑着说道:“起来吧,难为你那么胖也能跪的下去。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不对,你没必要报效我,我也是王爷的臣子,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报效王爷?”
    李秀挣扎着站起来,抬起头看着赵大说道:“草民可以找到最好的工匠,当初修缮建造辽国南面宫大王府邸的时候,那些工匠就是草民召集来的。铁匠,还有铁匠,草民知道上谷郡有不少好铁匠。还有石料,木材,草民和靺鞨族的都勃极烈乌骨趥也算有些交情,可以从辽东运来合抱粗的圆木,运来最坚硬纹理也最好看的石头。”
    他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看赵大的脸色:“当然,上述这些的一切开销,草民都愿意承担。”
    只是,他发现随着自己将筹码一点一点的堆出去,那个坐在上首的汉人高官的脸色反而渐渐的冷了下来。
    “李秀,你想说什么?”
    赵大抬起手将手指一根一根的伸出来:“工匠,铁匠,你也看到了,王爷只需说一句话,就有无数人愿意为王爷效力。别说上谷郡的铁匠,就算是在福州那边难道就不是王爷的治下了?石料,木材,还有你说的黑水靺鞨首领乌骨趥,难道你认为靠着一个商人的身份,就能比汉王的话更有分量?”
    他笑了笑,一字一句说道:“乌骨趥为什么好好的就敢造你们契丹人的反?靠着那几万靺鞨族的猎人,他真的就有把握攻克辽阳府?”
    李秀心里一惊。
    是汉王刘凌在支持乌骨趥!
    李秀暗骂自己简直就是个笨蛋,辽阳府再加上四周的郡县至少有十几万大军!若不是有人给乌骨趥撑腰,他怎么敢去攻打辽阳?而现在有实力让乌骨趥依附的,就只有汉王!黑水靺鞨人连攻城器械都没有,他们就算有胆子打辽阳,难道不怕辽阳城墙上的重弩?
    自己还是太小看汉人了,太小看汉王刘凌了。刚才明明想到的,高句丽已经臣服于大汉,乌骨趥当然也有可能这样做。汉王刘凌只需随随便便给他一些武器,然后许一个将辽东封赏给他的口头承诺,乌骨趥就会好些猎狗一样去帮汉王咬人!
    李秀想起乌骨趥那副贪婪的嘴脸,心说乌骨趥啊,想吞下辽东?下一个被撑死的就是你!汉王现在也就是腾不出手来平定辽东,所以才会任由你在那里胡闹。等幽州的事情一了结,只怕汉王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剥了你的狗皮炖一锅狗肉吃!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下去,因为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筹码在汉王眼里,不,就算在那个汉人高官眼里都不算什么筹码。自己拥有的,汉王一句话就能变成汉王自己的。而自己所说的那些事,汉王不必给出什么承诺,只需随随便便派个人拿一柄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自己还不是乖乖的去做?
    他再次偷偷看了看那个赵指挥使,还好,没有什么杀机。
    这个赵指挥使,他是想告诉我什么?
    汉王富有天下?
    绝不是这个意思!
    李秀脑子里忽然一亮,随即越发的灵活起来。他是在等我继续加大筹码!
    李秀的脸色很惶恐,嘴里说着谦卑的话,可是脑子里转的比风车还要快。
    他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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