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污浊,一群鲤鱼精将他们护在其中,一种几乎可以遮蔽天道探查的祥瑞隐隐散开。
    这是上苍给予鲤鱼精一族的优待,“锦鲤锦鲤”,顾名思义。
    水底竟然别有洞天,猛力一冲浮出水面,入目是一个干燥宽敞的洞穴,里面滴水未沾,靠近山脉,竟然在水底世界形成了一个巧妙的空间。
    “仙尊,你们暂时待在这里,有我们鲤鱼精一族守着,他们哪怕用上顶好的寻觅法宝,一时半刻也找寻不到。”阿鲤轻声。
    宿问清颔首,先将帝尊半扶半抱着上去,然后从纳戒中拿出干净的毛毯垫上,这才有时间捏诀给人好好清理一番,忘渊帝身上满是伤痕,有几处深可见骨,由此而知天道是没打算给他留下生机的。
    瞭望首直接往干草垛上一躺,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
    “魔尊,挤挤吧。”史千秋站在瞭望首身边,他都是成了亲有了儿女的,但是面对这么一众人,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瞭望首看他:“你在羞辱我?”咋?两个单身狗抱团?
    话音刚落,史千秋就笑了,直接在一旁坐下,靠在石壁上。
    瞭望首:“……”他想起史千秋不是单身狗来着,这不叫抱团取暖,这叫看他可怜。
    史千秋笑完瞭望首跟着笑,也不知道戳到了什么点,很快,山洞里响起他们努力憋笑的“铿铿”声。
    危笙陷在泽喻怀里,缓缓眨眼,然后脑袋一沉,就睡了过去。
    这边风卿想给苏和清理伤口,却被轻轻避开了。
    风卿怔了一下,然后紧盯着苏和:“你在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苏和沉声,他告诫自己算了,当时情况危急……然后苏和深吸一口气,看向风卿的眼中没任何笑意:“就为了打妖王,你冲那么前?万一雷音当时不惜冒着被我打伤的风险,转过身给你一刀,我飞过去都捞不回你一个全尸!”
    问清仙君真的被忘渊帝传染了,他靠在石壁上,让帝尊枕在自己腿上,听到苏和那边的动静,微微直起身子。
    死里逃生,就该仔细品品这红尘气息。
    风卿蹙眉:“就算雷音忽然攻击我,我跟苍灵心神相通,顶多被他重创,他要不了我的命。”
    刚一说完,苏和的脸色就彻底冻住了。
    风卿:“……”说错话了?
    “啧。”不知是谁看不下去,发出了鄙夷的感叹。
    泽喻觉得风卿悟性虽高,但到底是个剑修,剑修一开始讲究什么?“心中无闲人,拔剑自然神,一剑斩妖邪,二剑开天门。”风卿骨子里跟他的剑一样直,这要是帝尊在,保不准已经破口大骂了:废物。
    苏和都那么说了,他应该怎么做?低头跪着道歉就完事了。
    苏和彻底不搭理风卿了,明显上火,他一只手按住右腰腹,应该是之前跟雷音的打斗中伤到了,但就是不让风卿看。
    没办法,风卿朝宿问清投去求助的目光。
    宿问清忍不住勾唇浅笑,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他轻轻抿开,然后摇了摇头。
    风卿不懂,什么意思?
    宿问清无奈,轻轻抬手,虚空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字,墨色:哄。
    然后轻轻散开。
    风卿沉思片刻,悟了。
    “我错了。”风卿忽然开口。
    宿问清跟泽喻对视一眼,孺子可教。
    见苏和不理他,风卿重复道:“我错了。”
    苏和本就好脾气,今日生气也是担心颇多,实则并未真正责怪风卿,闻言看向他:“你哪儿错了?”
    这对话,千古流传。
    “错在没听你的话。”风卿举一反三,此言一出自觉心境倏然开朗,方才明白帝尊所修大道,“以后你不让做的我一定不做。”
    苏和:“真的?”
    风卿正要答话,泽喻悠悠接道:“仙尊,您这是管什么呢?一般也就道侣间这么管管。”
    苏和:“……”
    风卿看向泽喻,两人视线一撞上,“刺啦”出闪电,好兄弟啊。
    苏和若说管,那就是默认了泽喻的话,他脸皮薄,真不行,但好在身上的怒意散了,风卿见状试探性伸出手:“让我看看腰侧的伤。”
    苏和这次没避开。
    绝非一般的割伤,皮肉翻卷间黑气缭绕,一看就是当时攻击的法器上面下了咒术。
    “没事。”苏和不喜欢风卿紧蹙着眉:“我血液特殊,能愈合。”
    “嗯。”风卿嘴上应着,却从纳戒中拿出来一堆瓶瓶罐罐,宿问清定睛一看,其中不少紫瓶,花纹熟悉,那不是帝尊炼的吗?这两人私底下关系这么好?
    “躺下。”风卿沉声。
    看他分外认真的样子,苏和依言躺在一旁的草垫上,困倦疲惫顷刻间袭来,他闭上眼睛,能清楚感觉到伤口被仔细清理干净,然后上了药,清清凉凉也不痛,这几百年来再也没人能让苏和觉得安心,他探出一只手去抓风卿的衣摆,想让他休息,别弄了。
    却被一下子握住。
    风卿给苏和收拾好,没怎么犹豫,轻轻将他抱了起来。
    苏和醒着,因为位置变化他枕在风卿肩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这冰冷的石壁肯定不如靠着人舒服,更别说这个胸膛炽热又安稳,苏和没挣扎,他默许了。
    苏和很快呼吸均匀,风卿担心他不好好休息,抬手两下,封住了他的神魂感知。
    寂静中,宿问清开口:“想好了吗?”
    风卿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在问自己,自然也清楚宿问清什么意思,他点头:“嗯。”
    “苏和仙尊对六界有大恩,又是我跟帝尊的朋友,你若负他……”
    “我可对天盟誓。”风卿变幻出那件白绒大氅,轻轻盖在苏和身上,眼神一下子温柔起来,“我若负他,此生不问剑道,神魂万劫不复。”
    剑修自毁剑道,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盟誓。
    苏和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微微蹙眉。
    瞭望首忍不住抬起上半身:“不至于吧兄弟,玩这么大?”
    风卿看他:“你又不懂。”
    瞭望首:“……”
    旁边又是史千秋憋笑的“铿铿”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修养
    众人这一修养,前后过去半月。
    修真者耗费的时间跟凡尘的并不一样,加上这里藏于河底,被一座密闭的高山整个笼罩住,灵气不充沛,只能自己一点点恢复。
    宿问清一轮小周天走完,吐出一口浊气,轻轻睁开眼睛,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帝尊被他换了一身最常穿的紫色法袍,浑身纤尘不染,面容干净俊美,恍如睡着了一般。
    宿问清放下心,掏出一颗红色的丹药吞下,雷音断他半身筋脉,复原得断断续续。
    “仙君。”阿鲤扑腾着游过来,一上岸尾巴就变成了修长的双腿。
    “我的天哪。”瞭望首最近将凡尘的感叹词说了个遍:“阿鲤啊,你稍微罩一罩,别遛鸟了。”
    “哦!”阿鲤在水中呆惯了,闻言才有些不好意思,手一挥,身上就多了法袍,从头罩到脚。
    宿问清对这个眉目灵动的精怪很有好感,阿鲤摆脱了文宴的困扰,不是满心怨愤,他修为稳固,境界已经从元婴隐隐趋于化神,好事。
    “仙君,我摘了点儿果子给你。”阿鲤手伸开,将几枚红彤彤的野果放在一旁的荷叶上。
    “多谢。”宿问清颔首。
    阿鲤转而盯着忘渊帝:“帝尊什么时候能醒来呀?”
    “快了。”大能渡劫完沉睡百年的都有,但宿问清就是相信帝尊不会那么久,“你不是在封城吗?怎么来这里了?”
    “我一直有关注仙君跟帝尊的动向。”阿鲤笑道:“仙君不知道吧?封城早就覆灭了,凡间变迁极快,我们所居住的那条河跟这里某一天连通了,而这里域宽广资源丰富,我们就搬来了。那日帝尊渡劫,声势浩大,我派族人在各个渡口把守,不确定能不能遇到你们,幸好老天开眼。”
    宿问清了然,又问:“文宴呢?”
    阿鲤撇撇嘴:“不知道,应该去其它地方了吧?”
    再谈及那个曾经在生命中刻骨铭心的人,阿鲤神色如常,找不出一丝波澜,好像跟文宴种种,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他很难共情。
    “不错。”宿问清轻笑,拍了拍阿鲤的脑袋:“忘却前尘俗事,方见大道。”
    “尾巴也好了?”宿问清看向阿鲤身后。
    鲤鱼精一般不喜欢给人看尾巴,尾巴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包括内部都是确定互相喜欢了,才会让对方摸自己的尾巴。
    阿鲤当年被文宴折磨得够呛,尾巴残破不堪,但他此刻展露给宿问清看,像是铺开的华丽绸缎,颜色从淡紫朝深蓝过渡,上面甚至带着一层金粉。
    “阿鲤的尾巴是我们中最好看的!”有只鲤鱼精趴在岸边,忍不住说了一句。
    夸鲤鱼精尾巴好看,就好比夸一个人姿容过人,阿鲤微微红着脸,偷偷觑了宿问清一眼,小声地说:“也还好吧。”
    宿问清由衷赞叹:“不,很漂亮。”
    很漂亮……阿鲤不由得飘飘然,扑腾两下回到水里,翻滚出一圈白浪消失不见。
    刚才那只鲤鱼精笑道:“阿鲤害羞了。”说完也潜入水中。
    危笙轻声:“帝尊看到了会不会红烧鲤鱼?”
    宿问清失笑:“我又没碰。”只是简单夸赞一句,再者阿鲤对他没有那种心思,完全是救命之恩在前,又出于慕强跟尊重,像是得到了一个长辈的夸赞般,单纯高兴罢了。
    “史掌门。”宿问清看向正在打坐的史千秋:“您不回去,临风派谁来独当一面?”
    史千秋瞥了眼腰侧的玉佩,见光华流转连一丝裂缝都没有:“不用我交代,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已经开启了护山大战,目前看来安然无恙,仙君不必担心。”
    史千秋乃众多修真名门掌教中的一股清流,他虽威严端正,但总有股少年时期的热血未凉,若觉得这件事对,那么拼死也要维护,若觉得不对,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屈服一分,他不怕赌上一个门派的前程,他偏执地觉得人活在世上,有些底线不能退让,所以上行下效,教出来的弟子也一样。
    临风派早就让围攻一次了,毕竟史千秋跟着忘渊帝走了,但是护山大阵凝聚历代掌门的心血跟意志,千年下来威压极重,雷音受创还在修养,断天不打算对临风派出手,所以哪怕碧蒙阁率领六界人马围堵临风派,也没讨到一点儿好处。
    “老泼皮还想进我临风派大门?你想取代我师父成为正道第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你配吗?!”史千秋的大弟子许玥拉了个桌子坐在山脚下,隔着一层结界跟外面乌压压的人群对持,丝毫不落下风,骂累了就喝口茶润润喉咙:“怎么,死儿子难受啊?但是你冲我犬吠没用,死的又不是我儿子!”
    章鹭云气得已经没了人样,面相凶残苍老得能跟那些鬼佬一争高下,他嘴唇剧烈抖动,忽然转身,扯出一个人来。
    章鹭云出手狠辣,那人被章鹭云捏住胳膊,疼得脸色煞白,然后跌坐在地上,不是别人,正是白冷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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