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封号……
    顾忱低着头品了品这个封号。怀远……萧廷深是在借此,表达先前他离开慎京、远赴燕北的挂念吗?
    他都已经知道了。
    他对着萧廷深,无声地做出了一个口型。
    和前世不同,他这一次留在京中,没有再抛下萧廷深一个人。他这一次看到了帝太后娘娘的信,得知了萧廷深对他深重的感情。他这一次终于理解了萧廷深,明白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
    你的心意没有空付,我接住了。
    .
    散朝之后,他和萧廷深并肩走在雪地里。大雪纷扬而下,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萧廷深握着他的手,十指交缠,亲密无间。
    回到了甘泉宫书房后,顾忱的头发、眉毛上都沾满了雪花。室内很热,没一会儿就融化了,凝结成了一颗颗水珠。萧廷深抓住他手臂,低声说道:“别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帕子,去擦顾忱长发上的水珠。周围的宫人都很识趣地退了下去,书房门关上,留他们两个在室内。
    顾忱的目光落在了那副帕子上,他一怔,旋即笑了。
    “这好像是臣的东西。”
    手帕样式简单,一看就是男子的物件。它的颜色是天青色,右下角用绣线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忱”字。
    这的确是顾忱的帕子。
    当年顾忱还在弘文阁读书,那天清晨他到得很早,却没想到屋子里已经有别人了。萧廷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低着头奋笔疾书。
    少年顾忱扫了一眼,注意到他面前堆着一大叠已经破破烂烂、脏兮兮的纸张,上面显而易见印着几枚鞋印。他了然:这个同窗打扮很寒酸,又从来闷声不响,其余的皇子不知为何总是欺负他。看来今天,他又一次被欺负了。
    于是少年顾忱走上前去,柔声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彼时少年萧廷深仅仅抬头看了他一眼。落在顾忱的眼里,这位同窗虽眉目英俊,但眸子漆黑如玉,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他仅仅是看了自己一眼,就重新回过头去,冷硬地回了二字:“不用。”
    “可你要完不成了。”顾忱说,“先生会打手心的……”
    他说着,目光向萧廷深的左手看了一眼。这只手前天才刚挨过板子,昨天也挨板子了,整只手都已经肿了起来,呈现出一种可怖的青紫色。顾忱不由自主蹙眉——如果今天再挨板子,他这只手必定皮开肉绽。
    少年萧廷深却压根没再理他,就好像要挨打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其他无关的人一样。
    最后他也没允许顾忱帮忙,当然,他自然也没能写完。
    挨板子的时候他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自己的那只手,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这只手不是他的一样。掌心被打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血甚至蹭到了他的袖口,而他也只是把袖口向上拉了拉,那模样就仿佛这衣服比他那只手还要重要一样。
    课上完了之后,众人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萧廷深慢慢收拾好东西,一转身在门口遇到了顾忱。他本想直接绕过对方,却没想到对方不由分说拦住了他,抓起了他那只受伤的手。
    “放手。”萧廷深冷冷说。
    一般人听到他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恐怕早就被他吓跑了,或者是认为他不识好歹,丢下一两句气话之后离开,他也向来是这么对待其他人的。可顾忱偏偏就没理他,他半点也没被吓退,反而皱着眉看了看他的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瓶金疮药。
    “我哥说了,这个特别好用。”他一边说一边把药粉撒在萧廷深的手上,还掏出了一方帕子给他包扎。完事之后,他不由分说把药瓶塞到了萧廷深怀里。
    “伤口放着不管,会越来越严重的。”少年顾忱认真对他说,“就算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所以要好好处理。”
    说完他就拿上了自己的东西,对着温和地笑了笑。
    “我走了。”
    他从未想到过,这次初遇在萧廷深心里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萧廷深始终认为,自己偏执、冷酷、无情又阴鸷,除了母妃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喜欢他。他的父皇把他遗忘在深宫之中,他的兄弟把他当成可任意欺|辱取乐的对象。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会对他伸出援手——因为他太卑微,他毫无价值。
    可是顾忱不一样。
    他教会了他什么是关心,什么是温暖,什么是爱。萧廷深偷偷留下了他的这副帕子,每当他感觉疼的时候,就会拿出来默默端详。
    顾忱从来不知道,他才是他能走下去的动力,他才是治愈他所有伤口的良药。如果没有了顾忱,萧廷深所做的一切,全都毫无意义。
    顾忱更不会知道,在那个暖洋洋的午后,他伸向萧廷深的那只手改变了他此后一生的轨迹。顾忱把他从泥沼之中拉了出来,递给了他一道光。
    萧廷深把他拉到身前,轻轻吻住了他的唇。烛影摇曳,两道身影逐渐重叠,融为一体。
    雪下得越来越大,室内却温暖如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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