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晚宴,她就再也没见过老爷子。秦秋北被抓走之后,他倒是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但秦昭宁一个也没接。
    大概是见她态度强硬,老爷子后来也没再找过她。
    如今一切都已经定型,秦昭宁看了两秒,接起电话。
    “大小姐,我是老宅的保姆。”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老爷子中风了,在市医院,您现在有空能来看一下吗?”
    市医院就是他们所在的这家医院,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秦昭宁还是愣了愣,她下意识看向宋灼,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后,冷静下来。
    从保姆那儿问出地址,两人乘电梯上了楼。老爷子在楼上的独立病房里,他们上去的时候,保姆刚从病房里出来。
    见到她,放低声音:“老爷子刚吃完饭,这会儿应该还没睡,您快进去吧。”
    秦昭宁点头,碰了碰宋灼的手背:“你在这儿等等,我很快出来。”
    她总有种预感,跟老爷子的见面不会太令人开心,所以不想让宋灼看到。
    宋灼表示明了,只说:“有事叫我。”
    “好。”
    推门进去,一股更重的消毒水味传来。秦昭宁关上门,站在门口没动。
    老爷子中风动不了,听到动静,以为是保姆,语气有些不耐烦:“怎么又进来了,我都说了我要睡觉了。”
    一生富贵,结果老了儿子入狱,自己气急之下中风住院,瘫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这种落差换作谁也接受不了。
    秦昭宁走近,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老爷子转动眼睛,看到是她后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来复查,刚好保姆拿你手机给我打电话,说你中风了,让我来看看。”
    桌上有苹果,秦昭宁找到水果刀,低头认真削皮。
    听到她的话,老爷子才想起来她出车祸的事,不由神情有些复杂。经过这件事之后,老爷子好像一下子垮了。浑浊的眼看着她,许久才叹了口气:“他是你爸。”
    水果刀打了滑,差点削到手,秦昭宁将苹果转了转,换了个地方开始削,不紧不慢地说:“但他害死了我妈,也差点害死我。”
    一句话将老爷子堵死,她说的都是事实,心肠歹毒的是秦秋北,她只不过走正当途径报仇而已。
    良久,老爷子转回头,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和她说话。
    秦昭宁把削好的苹果放回桌上,抽了张纸擦手:“您一开始就不该拿当年的真相来引我上钩,秦秋北有现在的下场是他的报应。至于您,明知道当年的事还帮他瞒着,要么瞒就瞒到死,要么早该在利用我的时候,就要想到会有今天。”
    老爷子睁开眼,苍老的脸上忽然多了许多皱纹,他目光沉沉,半晌,感慨道:“是我低估了你。”
    秦昭宁起身:“您好好休息着吧,我先走了。”
    “以后还会再来吗?”
    “不会了,您不缺钱,有保姆和护工照顾着就行了。”
    至于她,早在老爷子明知道真相还帮秦秋北隐瞒的时候,就跟他没关系了。
    老爷子心情复杂地喊住她:“等等,你回一趟老宅,我书房架子上第二层的最左边有个文件是给你的。”
    秦昭宁握着门把手,回头看了眼:“知道了。”
    老爷子这次中风是在书房被发现的,急匆匆地被送往医院,书房门还没来得及上锁。秦昭宁进去后,照着他说的在第二层找到一份文件。
    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正上方写着股权转让协议。右下角已经签好了名字,受让人这里空出了个位置等她来签名。
    上面是老爷子在秦氏所有的股份,他是真的想将秦氏交给她。秦昭宁一时有些复杂,恨他是真的,可有时候她又在想,如果老爷子不是在这种家庭,或许也会是个和善的爷爷。
    文件夹里忽然掉出一张纸,秦昭宁往后退了半步,弯腰捡起来。
    是老爷子写的信,用的是他惯写的毛笔。秦昭宁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将信放回架子上。
    这时候的道歉与示好未免来得太晚,真正的受害者,已经听不到这句道歉了。
    拿上股权转让协议,秦昭宁转身出去。
    宋灼在楼下站着等她,有佣人给他泡了茶放在桌上,他也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意着楼梯口。直到看见她,才抬脚走过来。
    秦昭宁小碎步跑着下了楼梯,扑进他怀里。
    宋灼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小心一点。”
    秦昭宁仰头冲他笑,晃了晃被牵着的手:“没事,回家吧。”
    不管外面有多混乱纷扰,至少她还有个家。以前那个空空荡荡的大房子,从宋灼来之后,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两人谁也没说,宋灼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这里住了下来。秦昭宁太享受一日三餐有人做饭,生理期有人熬汤暖小肚子,偶尔睡不着,他还会不厌其烦地跟她讲睡前故事。
    周五的股东大会,来了秦氏高层的一次大换血。秦昭宁拿着老爷子的股份,一跃成为持股最多的股东。
    真正到了这个位置,其实不用时时刻刻待在公司,正好她身体也没痊愈,就心安理得地在家调养。
    三月过了大半,进入下旬的时候,她忽然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彼时已经是晚上,她正准备睡觉,警察打电话来让她过去保秦嘉瑜出来。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她不由得愣了愣。她和秦嘉瑜许久没见面了,公诉之后,苏燕如和秦秋北被定了罪,秦嘉瑜也由此知道了当年的那场车祸。
    大概是觉得没脸见她,他已经很久没来公司了。
    秦昭宁也没去找他,由着他自己消化。
    大半个月过去,再次见到他,竟然是在警局。
    大厅里,秦嘉瑜沉默地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过长的头发潦草地垂着,遮住了表情。他像是跟人打了架,衣服皱巴巴的,脸上有一块淤青。
    宋灼加班没在家,秦昭宁自己开车过来的,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他。快步走近后,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签完字,秦昭宁问:“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她的声音,秦嘉瑜也仍旧垂着头一声不吭。
    一旁的警察解释:“他跟人打架,另一个人在那边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秦昭宁才看见对面椅子上也有一个人。他情况比秦嘉瑜严重多了,脸上跟调色盘一样,青一块紫一块。
    秦昭宁看他有些眼熟,却忘了在哪见过。她收回视线:“我能问问是因为什么打架吗?”
    警察无奈地耸耸肩:“你弟弟不肯说,那个人说他莫名其妙上来就打人,应该是喝了酒。”
    “不可能。”秦昭宁反驳。
    “那没办法,你弟弟不肯说。”
    对面的人见秦昭宁来了,不知道怎么,忽然软了态度,捂着脸过来说不追究了。
    秦昭宁觉得奇怪,正要追问,秦嘉瑜忽然起身往外走。
    “抱歉,给你们惹麻烦了。”秦昭宁扔下这句话,抬脚追出去。
    出了警察局,追出好远,到路边她才追上秦嘉瑜。
    已经十点多了,街边的小摊正是生意好的时候,秦昭宁拦在他身前:“说说,为什么打架?”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不动了。
    秦昭宁上前,闻了闻,放缓了语气:“喝酒了?”
    好半晌,秦嘉瑜才抬起眸,沙哑地“嗯”了声。
    他视线瞥着旁边,又过了好一会儿,飞快地往秦昭宁身上扫一眼又移开,小声补充道:“不是因为喝了酒才打人的。”
    他声音很小,可秦昭宁听清了,没忍住笑:“那是为什么?”
    秦嘉瑜又不说话了。
    “不说是吧?不说那我去问问刚刚那个人,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不是秦氏的员工么。”
    她作势要走,秦嘉瑜一把拉住她:“别走。”
    他抿紧唇,看上去极为纠结,最后恶狠狠地低声道:“他活该,谁让他说你的。”
    “说我什么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秦昭宁安静地等他说。
    秦嘉瑜深吸一口气,漆黑的眸不敢看着她,小声含糊地说:“他说你故意设计送爸——”
    顿了顿,他改口道:“送他们入狱的,就是为了拿到秦氏。”
    秦嘉瑜晚上回秦氏拿东西,上电梯时刚好碰到加班的一个员工,听着他在员工小群里嘴碎地八卦,没忍住动了手。
    那个人大概也是见被八卦的正主过来了,怕惹上事,才赶紧说不追究。
    飞快地说完,秦嘉瑜担忧地看了眼她:“你别多想,他瞎说的。”
    秦昭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解地问:“那你刚刚在警局怎么不说?”
    秦嘉瑜没回答,视线落在自己脚尖上,头发垂着。
    秦昭宁看着他,忽的一笑:“关心我就直说啊,我还以为你真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呢。”
    老死不相往来。
    这个词莫名地戳了秦嘉瑜一下,他抬起头,忽然红了眼眶,直直盯着他,情绪有些起伏:“那我能怎么办?”
    “差点害死你的人是我爸,害死你妈的是我妈,我是他们的儿子,你让我怎么面对你?”
    他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抓了抓头发:“他们做了这种事,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怎么办?我怎么面对你?我该觉得愧疚,还是恨你把他们送进去?”
    “你把我当仇人看行不行?你恨我啊,你骂我啊,打我啊!你是受害者,我是凶手的儿子,你不该恨不得弄死我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一个人近乎发着疯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自虐一般伸手往脸上扇了一巴掌。
    秦昭宁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躁动归于平静。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又安抚人心:“因为你是我弟弟。”
    一秒、两秒……
    半分钟过去,秦嘉瑜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了她。
    而后,秦昭宁感觉到有泪落在她脖颈上,烫得灼热。
    秦嘉瑜哭得像个小孩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没关系,和你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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