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记起这些已经足够让钟酉酉的脸腾地红起,那么等随即又想起,两人在回到云雀三号院之后,她几乎是在耍赖不愿醒来的前提下,被叶丞抱进住处的时候,钟酉酉终于再也撑不住。
    她在被子下不无困窘地动了两下,而这两下已经足够让身边浅眠的叶丞醒过来。他眼眸半阖地看过来,与此同时,从鼻音里发出一声低沉上扬的“嗯”。
    钟酉酉的脸莫名更红了。
    钟酉酉几乎是下意识捞过手机,佯作无事发生一样浏览未读消息。姜敏姜老师大约也看到了新闻报道,在前一晚恭喜她的新成果,钟酉酉全幅心思都在回复上面,冷不防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
    钟酉酉浑身一僵,直觉就想立刻拉过被子蒙住头。
    “昨天你睡着之后有点低烧。”叶丞在她莫名辗转的状态下微微挑眉,随后又说,“可能是感冒还没全好,起床后先测个体温,我去做中饭。”
    钟酉酉隔了好一阵才下楼。
    她站在餐厅,随手抓了粒水果塞进嘴里的同时,心不在焉看向还在厨房忙碌的叶丞。
    再是认知迟钝,也不可能仍旧觉不出这段时日两人那似有若无的眼神交流与肢体碰触,同以往时候的不同之处。这种感觉仍旧称不上熟稔,至少不比多年研究的算法更让人觉得熟稔,却无疑又彰显出比研究算法更为强烈的冲动,以至于钟酉酉不仅迟迟未能将自己此刻望向叶丞的眼神收回,更不得不按捺住那一点正在隐秘生出的,想要走过去站得更亲近一些的念头。
    不久之后叶丞将碗筷摆上餐桌,问她接下来的假期准备要怎么过。
    钟酉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回去看望一趟姜老师。”
    叶丞像是并不意外,只说:“那要等感冒痊愈之后。这几天就先在这里多休息。”
    他说的是这里,不是她自己的住处,更不是园区。钟酉酉抬眼,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反驳掉这一建议。
    接下来的几日,钟酉酉难得体验了一回身心放松的生活。
    这甚至可以说是十年来的第一次。本科时代她年纪尚小,受限太多,不仅精神因原生家庭种种变故不得解脱,还要偶尔疲于生计,不可能体会到何为放松生活;后来读博,又受到褚行昌有意无意磋磨,难能有闲暇课余时候;再后来离开辅江大学去润恒科技,时间虽然空余了许多,可越空余便越消极,那段堪称人生最灰暗的低谷期,自然不会感受到像此刻这样诸事落定,前景可期的人生意义。
    甚至钟酉酉连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知不觉较以往延长了一个小时。叶丞发觉后,便不再在上班前打扰,只留好早餐,再动作轻而又轻地出门。
    等钟酉酉起床安顿完口腹之欲,便去书房随意找了几本书来看。只是叶丞的藏书虽多,钟酉酉翻了两本仍觉不足,又很快跑下楼去附近书店买了几本回来。有同事在不久之后发过来问候消息,问她假期感受如何,有没有看那些新闻,现在她可是大众眼中最具潜力的新锐黑马,业内一鸣惊人的冉冉新星,集团年度最具价值员工,备受厚望前途无量,又问她是否挂念工作,是的话不如提前销假回来,整个实验室的人可都揣着一颗感恩的心等她回来聚餐呢。
    彼时钟酉酉差不多已将手中的书翻了大半,又被太阳晒得惬意,见状回复说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工作狂,现在最乐不思蜀了,晒太阳看闲书才是假期应有的日常。
    “你还不算工作狂?要是给你的脑袋做成分分析,依我看百分之九十九肯定都是工作,剩下那百分之一只是必要睡眠而已,就没别的。”同事调侃完,又很快发来另一段话,“啊,不,是我不对,我反省,我不该这样描述咱们组的年终奖大恩人。敢问恩人看的所谓闲书是哪种书呢?不会是模型预测控制吧?还是欠驱动系统分析与控制啊?对了,中译版还是原文版啊?”
    钟酉酉翻了一眼封面。虽然并非同事提到的专业书籍,却仍旧顿了顿,并撒了个小谎:“才不是。分明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
    等到当天下午叶丞提前下班回到家中,看到的便是一副慵懒景象。
    客厅地毯上散落着几本书籍,一边的手提电脑屏幕还亮着光。钟酉酉蜷缩在沙发边睡得无知无觉,右脚棉袜因为嫌热被踢出去半米远,连同半边小腿一起,正胡乱探出到裹在身上的毛毯外面。
    叶丞看了片刻,才无声走过去,矮身捡起散落的物件。弄出的声音很轻,直到钟酉酉偶然翻身,不小心碰到才察觉有人。她揉了揉眼慢吞吞正要起身,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顿时一个激灵挺起,然后飞快将毛毯盖在了那几本散落的书籍上面。
    见叶丞目光似乎正瞥向电脑屏幕,又立刻扑过去啪地一声合上。钟酉酉这才有工夫先发制人,浑然一副炸了毛的口吻:“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叶丞眼底泄出一点笑意。
    就算无意挖掘隐私,可书籍名字加起来统共就几个字,实在是一扫便知;况且,如果说地毯上那几本《爱的艺术》《亲密关系》《爱的五种语言》可称得上开卷有益,那么电脑屏幕显示的一堆关于星座男女差异与配对分析,也足以说明钟酉酉欲盖弥彰的是些什么心思了。
    他后退两步转身,配合地让出私人空间。一边说道:“明天就是元旦假期,研发中心提前放了半天假。今天是跨年,想不想出去玩?”
    钟酉酉在身后憋了半晌,才闷出一声“好”。
    从叶丞给出的几个备选项里,最后选定的是下午去超市买零食,傍晚去餐厅吃饭,以及晚餐后的跨年音乐会。
    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钟酉酉在意的只是暂时不要待在家里就好。叶丞的态度多少让她有点鸵鸟心态,觉得他应该还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便不想让其发现更多,自以为将所有可疑证据都掩蔽好后便闹着要出门。两人开车去超市的路上不算很拥堵,却反倒由于不够嘈杂,而让钟酉酉觉出哪里不同,片刻之后才想起那是叶丞的手机,竟一路都没有接起一通工作电话。
    其实途中也并非完全静默,至少以钟酉酉的目力,就见到被放置在一旁静了音的手机屏幕上不多时便亮起数条新年祝福短信,但叶丞显然没有理会的打算,到了晚餐与音乐会期间,更是直接将屏幕倒扣放到一边。再加上钟酉酉的手机向来安静,两人因而难得有了一个完全放松独处的下午与夜晚。
    而这多少带来一些不一样。
    因为无事烦扰,有些情绪一经发酵便难以再消退。像是缓慢却不可逆的熵增过程,以叶丞在超市货架上随手取下的零食都是钟酉酉的喜好作为发端,再到后来云顶餐厅就餐期间,落地窗旁明明半城夜色尽览,可她的注意力却只集中于面前叶丞袖管半挽,不紧不慢为她切牛排的动作上,那分明是之前有过不止一次的举动,却在当晚莫名令她思绪混乱,不可名状,且长时间都维持如此,以至于在稍后听跨年音乐会时仍然还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半晌,像是终于忍不住,若无其事往身旁座位看过去,却在偏过视线的瞬间,堪堪撞进叶丞望过来的眼神里。
    自那之后,钟酉酉基本什么交响乐都没再听进去。
    音乐会结束回到家中时,距离跨年零点还有一段时间。
    钟酉酉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家中,更是被问两遍才恍然听到叶丞在楼下叫她。她循着声音找过去,愈近便愈感知到空间内那似有若无的青草调性,带着一点沐浴过后的微润气息,叶丞刚刚洗过澡,正待在放映室里,见钟酉酉出现在门口,问她想要看哪一部影片。
    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与神态同平时都别无二致,握着遥控的手腕就随意搭在沙发边。然而光幕灯影之下,不知哪里让钟酉酉卡顿了一记,才别开眼神说:“……想看纪录片。”
    等到她收拾完回来,放映室里正准备播放一部关于恒星诞生的纪录片。
    叶丞像是兀自有些分神,却在钟酉酉轻声走到门边时很快转过脸,随即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向她说:“来。”
    钟酉酉顿了顿,才走过去默默坐下。
    她还是有些神思不属。一部与人类情感无关的科普影片并不能冲解掉一整天都弥漫不散的紊乱情绪,事实上,播放不足五分钟的时候钟酉酉就已然确认,不管放映什么都没有分别,只要叶丞还在身旁,就是最为扰动的因素。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方才握住遥控的手此时就舒展地搭在膝上,腕骨分明,指尖圆润修长。叶丞曾经用这只手完成过数篇震动业内的研究论文,也曾在小时候教她写下“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的立身警语,更曾在清寒冬夜,不止一次安抚地摸过她的发顶与额头。此刻他明明没有动作,却比面前那盛大灿烂的宇宙图景更能掠夺钟酉酉的视线,让她的全副注意力都被这些漫长无理的思绪所包裹,直到忽然听见叶丞轻声叫她的名字。
    钟酉酉因此回头。便看到叶丞望过来的眼神。
    方才在音乐会上,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像是偶然的视线相撞,却又像是早已看她许久。眼神里像是有某种温和却坚定的力量,足以曳动四周引力场,让某种意味在空间中缓慢地酝酿。
    钟酉酉不觉连心跳都空了一瞬。终于听到他开口,像是已经斟酌许久,却依然仔细的语气,声线低缓:“我原本是想……”
    叶丞的话尚未成型,就听到钟酉酉的手机在一旁嗡嗡作响起来。
    执着不休的来电将所有氛围都一清而空,钟酉酉僵硬片刻才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沈枢两个字,被钟酉酉盯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按下免提。
    “酉酉新年快乐啊!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否极泰来!”沈枢轻快的语气立刻响起来,“咱们酉酉最近可太出名了,我昨天晚上跟人吃饭,饭桌上说起最近正当红的女明星人家不知道,结果一提起你的名字顿时就激动了,夸你夸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说你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前程远大,二十三岁就能设计出完整算法,简直是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毕方整个研发水准……你在业内真的出名了呀,酉酉,最近怎么样,还在园区呢吗?元旦放假有没有打算出去玩?我刚给叶丞打电话,他居然关机,也不知道是跑去哪里野了……”
    一边叶丞声音沉沉响起:“做什么?”
    沈枢一愣,哎呦一声笑了:“你这不是在么?怎么就关机了?我刚本来想跟你聊聊郭兆勋的,据说那天中期审核过后他就没消息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照理来说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击垮吧……”
    叶丞说:“跨年夜时候,你在这里聊郭兆勋?”
    沈枢啊了一声,语气有些意外:“不然呢?我一个人在这跨年,想着反正你也是节假日工作日都不分的人,跟你说说工作怎么了?”
    叶丞一时没有做声。
    钟酉酉也有一点不自然。
    她已经隐约察觉到方才叶丞准备做的事情,心跳正逐渐慌乱的时候,却被沈枢一通电话骤然中断,此刻心情不可谓不复杂。沈枢在电话另一端却浑然不觉,犹自讲得絮絮叨叨,叶丞听得面色发沉,只偶尔回上两句,一通电话要挂不挂,却突然听到沈枢那边沉默下去,半晌没有吭声。
    叶丞说:“怎么?”
    沈枢一改方才的语气,正经道:“我发给你看一条新闻。”
    他说着转过来一条快讯。钟酉酉随之打开,不由面色一变。
    ?
    【作话】
    下一更预计就是月底了。到时候连更更完。
    眼看要完结了,于是先在作者专栏页面开了个新文《拉尼娜》的预收,狗血,微悬疑类型~
    【评论】
    知道月底更还是忍不住进来看看
    那个褚什么的应该是他干了什么好事
    峰回路转了终于,可以谈谈感情了!真好!
    哈哈哈哈哈哈缘更作者还开文吗
    这就要完结了???这俩还没开始谈恋爱、吃醋、小剧场、疯狂doidoidoidoidoidoi怎么能完结!
    又有人来搞事情了吗
    加油
    就想看俩人好好谈恋爱,多谈谈
    停在这里好难受
    啊……啊啊啊啊,什么时候亲亲
    又有谁来闹幺蛾子了
    -完-
    第四十二章 这样的纵容是否存有边界。
    就在半个小时前,有人在网络上曝光最近声名大噪的钟酉酉存在学历造假嫌疑。这个据说年仅二十岁便博士毕业,被冠以天才工程师头衔的新秀,不仅找不到任何与博士毕业论文相关的资料,更在母校辅江大学的网站上,查不到任何毕业相关信息。
    接着,在曝光内容的十分钟后,发布者又随之补充了另一条充满威胁意味的内容,表示手中还握有钟酉酉大量其他精彩黑料,如若当事人不能给出公开并合理的回应,将不介意以每天曝光一条的方式,全部公之于众。
    “这人会是谁?郭兆勋吗?还是其他别人?”沈枢在电话另一端沉下声音,“为什么这么做?是单纯冲着钟酉酉来的还是冲着毕方去的?”
    “不管为什么,先立即把热度降下去。”
    叶丞面色微冷,挂断沈枢电话后便开机拨打电话。与此同时右手抬起,几乎是一个下意识拥人入怀的宽慰姿势,却终究在半途堪堪停住,最后只克制地抚了抚钟酉酉的发顶。
    钟酉酉在怔忡之间回神,听到他说:“别担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低沉细致,很像是多年前哄慰受惊的小朋友。可随后在电话中同旁人沟通商议时,言语之间却锐利尽显,分明是不准备对发布者予以任何宽待的处置方式。
    这并不是叶丞第一次遭遇公关事件。
    在过去几个月间,他曾数次受到来自郭兆勋占尽舆论高地的挑衅攻讦,从人品到能力,极尽刻薄贬损之能事,却从未见其有过任何回应。不知情的人多数认为是叶丞自觉亏心过甚,于是只能采取逃避拖延的办法平息众怒;也有少数人觉得是他刚回国任职不久,人脉资源较于郭兆勋不免短板,才最终造成无力回应的局面;可在当下,钟酉酉听他与人交谈,甚至不需多加言语,便无一不是被满口应允,轻描淡写之间,与外界眼中那个能量薄弱,人微言轻的形象相去甚远。
    明明足以驳斥回击,却事实上从未给予过声明回应,想来只有并不在意外界流言这一种理由可以解释。可也正是眼前这个满身恶评却无动于衷的人,在当晚得知有关钟酉酉的不利言论后,即便还仅处于萌芽状态,便在第一时间以一种严苛且明确的态度,直言要求相关负责方将所有网络恶意尽快消弭。
    在结束数通电话后,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叶丞说:“热度已经撤了,正在查发布者身份,确认之后会告知过来。”
    钟酉酉眉心有一点蹙起,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被猝然曝光的内容多少带出对三年前辅江大学的不愉快记忆,让她面色不佳,被叶丞端来热水,留足缓冲时间后,才最终握着杯子缓和下来,轻声说:“总觉得这次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就像刚才沈枢说的,如果是郭兆勋想要借由对我的打压去质疑毕方这次lur项目的表现,表面上看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舆论招数,做出这种事很说得通。可是,他跟褚行昌已经相熟多年,最近褚行昌还把他引荐进辅江大学做客座教授,他不会不清楚褚行昌在为院士增选的事上心。今晚虽然是把我曝光出来,可背后始作俑者却是褚行昌,如果深挖下去,对褚行昌的不利影响比我还要大,从这方面考虑的话,总觉得郭兆勋还不至于这样做。”
    一旦冷静下来,钟酉酉的思路总是可以很快变锋利。接着又若有所思:“可是,如果不是郭兆勋想对毕方下手,而是有人单纯冲我来的话,也一样有点问题。”
    “……毕竟我摆在明面上的黑历史就有不少,光是在润恒科技时期,就有过不止一桩。”钟酉酉说起桀骜不驯的三年过往,不自然地目光微掩,“可这个人完全不理会这些,直接选择曝光辅江大学的事。我的博士论文是在毕业后才被抽检出问题,本身知道的人并不多,褚行昌当时又花了很大力气去遮掩,如果不是有目的地去搜查,应该不会发现这些,至少,也不应该会这么快。”
    “也有可能是褚行昌自己的问题。或许是他在增选院士的筹备过程中得罪了什么竞争对手,被对方有意针对。”叶丞道,“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据说郭兆勋为了拉拢人心,私下透露过不少隐秘消息给身边人,不排除这件事也曾经被作为谈资说给了旁人。加上最近他境遇转差,有人不愿意再服从他,暗地里生出二心也未可知。”
    “而且,”叶丞又看了一眼那条曝光内容的屏幕截图,“这段话本身也说得含混不清。”
    “博士论文没有被公开发表的直接原因在于项目被转入了涉密级,规定年限以内不可能被公开,跟学生是否毕业不构成因果关系;辅江大学的学校网站本身也并没有列明所有毕业生信息的惯例,是否确实毕业不能仅通过网站信息就下结论。这样一条内容发出来,除非是故意为之,否则这个人应该缺少辅江大学内部消息渠道,很有可能是学校外的人。大约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了一句,甚至都没确认过消息真伪,就毛躁地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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