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晓公主的担心,又何必去给她添乱。你也说她如今最是伤心,哪里还顾得着你。等我三年考满,自会想法子回京,到时候你同公主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儿了。”陆行安慰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哼”了一声。
    “你若是执意回京,我只能将你送回宁江,让老太太看着你。”陆行威胁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咬牙切齿地道:“陆九,你真是能耐啊。”成日里就会拿长辈来压制她,算个什么男人啊?
    陆行叹了口气,坐到长孙愉愉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愉愉。”
    话都还没说出来,就被长孙愉愉给推开了。
    陆行又伸手去揽她,长孙愉愉抓起榻几上的茶盏就朝陆行扔了过去。
    她扔,陆行接这个游戏长孙愉愉和陆行可没少玩,如今她抛东西抛得越来越顺手,陆行呢至今也还没失误过。
    直到长孙愉愉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停歇下来。
    “心里好些了么?”陆行柔声问。
    这不问还好,一问,长孙愉愉扑在引枕上,扎扎实实地哭了起来,既伤心皇帝大行,又难免有些彷徨不安,晋阳公主担心的事情,长孙愉愉心里也不是没有担忧的。陆行和她本就是表面夫妻,没什么情分的。
    莲果和冬柚担忧地上前,却见陆行摇了摇头,示意让长孙愉愉哭个够,心里难受哭出来反而还好些。
    到底长孙愉愉还是没回京,一个是因为她娘亲不许,二来也是因为手边的事情太多,不管是慈济院,还是朱慧兰那边杂事儿都不断,且她听从陆行的建议还在府城办了女学。
    虽说她皇帝舅舅不在了,但陆行是建昌知府,而长孙愉愉也是一身的本事,那些个女学生并没因为皇帝薨逝,就对长孙愉愉换了态度。
    朱慧兰这边儿管的事儿也是蒸蒸日上,还将那缬染纱、罗以及灯锦买到了南洋,银子哗哗地流进长孙愉愉的口袋。
    日子平静地滑入了嘉泰元年的四月,虽说是元年,但是嘉泰帝已经登基近一年了,只是今年才改元而已。
    新皇登基天下都盼着有新气象,然则这位嘉泰帝做五皇子的时候就好女色,没想到登基后更是变本加厉,刚过了除夕就下诏选秀,弄得民间怨声载道,百姓争相嫁女,不管老、穷、丑,只要是个男子就行。包括陆家也是如此,亏得阿丝年纪还没到,否则真真是要哭死罗氏等人的。
    长孙愉愉少不得叹息,“没想到皇帝舅舅会让五皇子继位。”因为远离京城,长孙愉愉具体也不知道她舅舅临终前是怎么想的。
    陆行道:“四皇子体弱,先皇临终前都是刘妃和五皇子在病榻前伺候。”
    长孙愉愉又叹了口气,“我还听说如今这位还专爱往北里去。”北里是京城著名的花街柳巷之地。而京城的这种小道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建昌,可见嘉泰帝有多荒唐。
    陆行道:“好了,这些话以后要少说。”非议今上是要获罪的。
    长孙愉愉撇撇嘴,也知道陆行说的是对的,可她听了那些传闻心里就是难受,连带着胃里也难受,见得莲果等人摆饭,她蹙眉道:“我不想吃饭。”
    陆行道:“你这几日都不肯好好吃饭,精神也恹恹,是不是有什么症候?我替你把把脉吧。”说着他就吩咐冬柚把脉枕拿过来。
    待脉枕取来,长孙愉愉将手搁了上去,打了个哈欠,“是因这天热起来了,我想着过几日就去山上避暑的。”
    “别说话。”陆行神情严肃地道。
    长孙愉愉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却也没再开口。
    良久后,陆行才挪走了把脉的手指,声音特别轻地道:“你,是有喜了。”
    “哈?”长孙愉愉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她见莲果和冬柚都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你是说我怀孕了?”难怪刚才陆行的声音那样低,是怕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吓掉了?
    陆行笑着点了点头,“说来也怪我,早该想到的。你连日困乏,又不肯吃东西。”只不过一年多来长孙愉愉的肚子都没动静儿,她禀赋又柔弱,陆行心知肚明她不易受孕,因此也没往这方面想。
    “菩萨保佑,县主,公主若是知道你怀了身孕肯定会高兴坏的。”莲果高兴得就差跳起来了。
    长孙愉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也有孩子了。
    陆行十分欢喜,给府中所有下人都赏了喜钱,尤其是牛陆氏,更是赏了二十两银子。
    长孙愉愉奇道:“你怎么赏她那么多?难不成我能怀上孩子,还是她的功劳?”
    陆行道:“你不是爱吃牛家的做的发糕么,为了那发糕不粘锅底,需要事先抹点儿油,第一回 的时候冬柚她们听了吓得魂差点儿没了,结果你却没事儿,她们才放了心。既然没事,我就想着或许咱们能重新循序渐进地用些油荤。后来,给你白水煮菜的时候也能放些油了。你的身子能养结实,牛家的功不可没。”
    长孙愉愉嘟囔道:“我怎么没感觉有油呢?”
    “你若是能感觉出来,怕是又要腹泻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嗔了陆行一眼,“不过,牛家的做的发糕的确好吃,我现在就想吃。”
    牛陆氏直呼菩萨保佑,“县主能用得下我做的发糕,那就太好了,我生怕她害喜不想吃东西,饿着孩子呢。老太太和明府心心念念就盼着这孩子,如今可算是如愿了。我明儿也想去寺庙里还愿。”
    却说这府里便是牛陆氏这等不相干的人都为长孙愉愉能有身孕而操心,安母、罗氏那边自然更是。
    陆行当即就要写信,长孙愉愉却道:“这还没三个月呢,不用张扬吧?”
    陆行笑道:“不算张扬,告诉老太太和大伯娘,让她们早些高兴也好。”
    长孙愉愉撇撇嘴,难得陆行也有如此不稳重的时候,不过她也没继续阻止,心里也是巴不得老太太和罗氏知道这消息的。
    没想到她华宁县主也“沦落”到“母以子贵”这一天了,长孙愉愉想想就乐,自己也开始动笔给她娘亲写信,想来她娘亲肯定会欢喜得蹦起来的。等她生了孩子,坐完月子,陆行这一任差不多就要满了,正好回京。
    然则福兮祸所依,或许长孙愉愉这十几年过得实在太顺风顺水,以至于老天都忍不住在她最开心的时候,将她推入谷底。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长孙愉愉快步走到莲果和冬柚跟前,“把话再说一遍。”
    莲果和冬柚当场就吓得面无人色,一左一右地赶紧上前扶住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奋力地想挣脱开,“你们说娘亲怎么了?”
    莲果和冬柚真真是万般后悔。她们也是刚知道消息的,寻思着长孙愉愉刚有孕,怕她听得噩耗之后有个万一,因此两人正商议着绝对不能给长孙愉愉说,哪知道却被长孙愉愉给听个正着。
    眼见着莲果和冬柚都不说话,长孙愉愉就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她娘亲,没了。
    没了!
    “我不信,我要回京!我要回京!”长孙愉愉大喊道,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成了河。她才收到了她娘的来信,她不信她娘亲没了。
    “县主,县主,你别激动,你现在怀着孩子……”莲果哭着求道。
    院子里的动静儿已经惊动了牛陆氏,她眼瞧着不对,就让小丫头赶紧去前头喊陆行。
    然则等陆行风也似地跑回内院时,长孙愉愉已经见了红,人也已经昏了过去。
    第183章
    “姑爷, 姑爷,县主她……公主她……”莲果已经泣不成声。
    陆行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晋阳公主去世的事儿,是他做主瞒着长孙愉愉的, 虽然这么大的事儿肯定瞒不了几日,但是晚一日总好一日,想着等长孙愉愉的胎安稳了才告诉她。以她如今的状况哪儿能回京奔丧?
    只是千算万算还是没想到会出纰漏。
    其实不怪莲果两人不小心。她们从小跟着长孙愉愉, 对长孙愉愉的一举一动都很熟悉, 反之也亦然。
    长孙愉愉只是觉得这两日莲果和冬柚两人有些古怪, 这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她们背后去偷听,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晴天噩耗。
    长孙愉愉是夜里醒来的,并没再哭泣,只是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
    “愉愉。”陆行轻声唤道。
    长孙愉愉的手动了动, 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那坠痛感依旧存在。她转头看向陆行,示意他扶自己起来。
    陆行给她拿了个靠枕垫在背后,有千言万语想安慰她,却不知怎么开口。
    长孙愉愉看着陆行的眼睛道:“请你帮我安排一下,明日就送我回京。”
    “愉愉……”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 眼角溢出泪滴来,“我知道对不住你, 求求你了, 陆九, 让我回去吧, 我没能见我娘亲最后一面, 她就我这一个女儿, 总不能连送终的人都没有吧?”
    陆行无言。
    长孙愉愉双手捧住陆行的手哭着道:“若是换做你, 哪怕刀山火海也是要回去的是不是?”
    正因为人同此心,陆行才说不出任何话来,然则长孙愉愉的情况实在太不乐观了。“愉愉,你听我说,公主不会希望你这时候回去的。你……”说到这儿,陆行也有些哽咽,“你刚没了孩子,我怕你还没回京,自己就……”
    “那也是我的命,别让我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恨你,陆九。求求你了,让我回去吧,我绝不能让我娘孤零零的走,连个送终的都没有。”长孙愉愉哭出声儿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孩子,可是,我,我……”
    长孙愉愉哭着将额头放在了陆行的掌心。陆行红着眼圈抬头望着帐顶,轻轻地揉了揉长孙愉愉的头发,“好,我明日一大早就送你回京。”
    若是长孙愉愉跟他大吵大闹,或者陆行就能借机限制长孙愉愉的自由,然则看她这样低声下气地哭着求自己,陆行就是有再多的法子也使不出来。
    陆行说送长孙愉愉回京,并非虚言,次日一大早陆行就将长孙愉愉抱上了马车,“我观天象,这几日都会有大雨,怕山洪爆发,咱们只能走陆路。”特地解释是因为寻常时候他们回宁江都是先走水路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昨儿夜里就下了一宿的雨,今日也是乌云密布,算着日子差不多也到了涨洪水的时候,走陆路自然更妥当。
    然则陆行一路护送她直至界碑也没返回的迹象,长孙愉愉不由得问,“你是知府,守土有责,不能随便离境的,你回去吧。”
    陆行道:“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带了信去给高州牧。”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不行,如今高子离对你极为不满,他不会同意的。”
    说起这不满,却是因为陆行真的通过晋阳公主让徐博古做了开洲的巡按御史。
    徐博古到任后,便查到了高家私通山匪的罪状,高子离短尾求生,抛出了他儿子高宏桥,表示毫不知情,只担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徐博古当然不会任由高子离狡辩,然则他毕竟是外乡人,在朝中也不如高子离的人脉深,加之先帝刚去,新帝登基,朝野动荡,高家的案子就一直拖着。
    高子离乃是开洲土皇帝,不相信徐博古一个外人能以一己之力这么快查到他身上,少不得派人四处去打听,这就查到了陆行这儿。虽然两人目前还没有完全撕破脸,但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陆行安慰长孙愉愉道:“你别担心这些,我自有分寸,你躺着睡会儿吧。”
    然则长孙愉愉哪里睡得着,只听得豆大的雨滴打落在马车顶上,雨下得越发大了,丝丝密密的,外面茫茫一片看不真切这天地了。
    不晓得哪里传来一阵锣声,敲得震天响,叫人的胆都寒了。
    “是怎么了?”长孙愉愉问。
    陆行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发山洪了,那锣声在叫大家逃命。”
    长孙愉愉轻轻推了推陆行道:“你快回去吧,建昌肯定也发山洪了,没有你坐镇,不知要多死多少百姓。”
    陆行抬手替长孙愉愉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愉愉,我……”
    长孙愉愉轻轻握住陆行抚摸她颊边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回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有我的不得已,你也有你的不得已。”
    最终陆行还是下了马车,调转了马头。固然长孙愉愉的身子经不得风波,需要个大夫跟着,却非是紧急,然则这山洪却是就在眼前,多少人会因为山洪而丧命,而妻离子散,陆行不能不回去。
    亏得他回去了,徐博古是对付高子离的一把剑,同样也可以被用来对付陆行,因为他并非是某人家奴,而是铁面无私的御史。
    长孙愉愉走后,陆行立即派了人跟着去打听消息。
    一开始还有消息传回来,长孙愉愉顺利回了京城,进了宁园。然则因为是盛夏,尸身放不久,钦天监算了下葬的吉日,长孙愉愉并没能赶上给晋阳公主送葬。
    再就是晋阳公主七七时,宁园做了一场大法事,那也是京城人最后见到长孙愉愉的时候。
    之后就听说华宁县主要为晋阳公主守孝一年,宁园闭门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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