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商议事宜的沈家父子听见喊声, 皆心中一惊,正要出去看看, 沈亦槿就已经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三人相看, 无语凝噎, 半晌后, 沈誉张开双臂,轻声说道:“来,让为父看看你。”
    沈亦槿投入沈誉的怀抱中,边哭边说道:“爹爹对不起,是女儿任性,是女儿不好,是女儿欺瞒了你们,女儿今后再也不会了。”
    若说战报未到之前,父兄以为她只是去雪山寻找神医,倒也没什么,可四月战报到,她七月才回来,这三个月的时日,他们该有多担心。
    沈誉轻抚着她的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安全回来就好。”
    他叹一口气,“只是你刚回来,为父恐怕又要送你走了。”
    沈亦槿紧张起来,这话听着为何这般耳熟?前世父亲也曾送她离开上京,那还是巫蛊事发五皇子被贬之后,皇帝忽然开始疏远太子之时,可现在距离巫蛊之祸还有好几个月呢,父亲怎么会说这话?
    她抬头问道:“父亲,为何要送我走?”
    沈誉没有说话,神情惆怅,看了一眼沈常松,转身坐到太师椅上。
    沈常松道:“小妹,你走的这半年多,上京发生了很多事,五皇子被贬为庶人,皇后哭闹了一场后,整日在佛堂诵经,陛下不知为何,竟开始疏远太子殿下,却时常传唤六殿下进宫,还让六殿下参与政事,真是令人费解。”
    好似晴天霹雳,沈亦槿怔住了,随之而来的是纷杂的思绪充斥着脑海,有太多的话想问,可她心里清楚,没有人可以告诉自己。
    前世种种无人可问,今生的变故,也不知从何而得,但她还是从父兄的语气中听出来,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是太子派人刺杀李彦逐和自己的。
    否则又怎会只字不言刺杀之事,还在担忧皇帝疏远太子呢?
    前世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自从和李彦逐在清水县分别,她独自游逛的这些时日,才想明白一些问题,皇帝对太子的疏远或许就是和这次剿匪有关,最大的可能就是知晓了刺杀的真相。
    她不由想到,前世父兄似乎也是这般,对于皇帝疏远太子不知缘由,忽然,她想到了原因,那就是皇帝虽知晓了真相,却将真相隐藏了起来,皇帝为何这么做,她想不明白,她只知道,李彦逐暗地里的筹谋已经到了见天日的时机,接下来就是废太子了。
    她镇定了思绪问父亲, “六皇子和女儿在榆城遇刺,朝廷可查出了是何人所为?五皇子为何被废?是不是因为巫蛊之祸?”
    沈誉和沈常松对视一眼,他眉头紧锁,有些惊讶,“小槿,六皇子遇刺之事说来话长,不过,巫蛊之事你如何知晓?”
    沈亦槿道:“说来话长今日我们就慢慢说,等你们将这半年发生的事都告诉我,我也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沈常松道:“小妹,这些事你无需知道,离家这么久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几日,再去南方待一段时间吧。”
    沈亦槿心中十分焦急,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任由父兄安排的小女子了,他需得知道朝中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才好判断事情将会如何继续发展。
    “我不会离开上京。”她看着沈誉和沈常松眼神坚定,“我险些死在杀手的利剑之下,我现在就想知道真相。”
    真相她已知晓,她只想知道父兄所知道的真相是怎样的。
    沈誉抿了一口茶道:“小槿,如今你安然无恙站在为父面前,为父就很满足了,那些事你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他叹口气,“即然你非要知道,就让常松告诉你吧。”
    沈常松看了看窗外,缓缓道:“那日,朝廷接到战报,后备营剿匪凯旋归来,但是,六皇子和小妹你却在客栈遭遇刺杀下落不明。我和父亲很焦急,派人前往榆城却未得到有关你的任何消息,无奈只得去问后备营刘信将军,可他也不知,只说江护卫带回来一具杀手的尸体送去了大理寺,后来得知那杀手的袖口绣着东宫令牌的纹绣,此事闹到了御前,太子说是五皇子故意陷害,五皇子则说是太子要杀六皇子,因为证据不足,陛下让两人禁足一月,全力找寻六皇子的消息,直到巫蛊事发,五皇子被贬后,羽林军才在庆城找到了六皇子的下落,也不知是不是老天青睐,六皇子竟然遇到了神医,治好了怪疾。”
    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这次刺杀不但没让李彦逐丧命,他还利用这次刺杀让自己的怪疾被根本就不存在的神医治好,真是妙呀。
    沈亦槿又问道:“那巫蛊之祸是怎么回事?”
    沈常松道:“此事更为复杂,到现在我和父亲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是五皇子向陛下禀告,说太子在云林寺后山作法想要咒陛下归西,太子好早日继承皇位,谁知陛下赶到云林寺后山挖开作法之地,那里面的三个稻草小人身后的八字分别是陛下、太子和六皇子的,陛下大怒,认为五皇子不但作法诅咒,还陷害太子,贬为庶人永不得入上京。”
    沈誉接着说道:“巫蛊之事,五皇子和太子究竟是谁要害谁已经分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段时日,六皇子遇刺下落不明,没有嫌疑,这可能也就是陛下疏远太子而亲近六皇子的原因吧,况且如今六皇子身体康健,朝中已经有很多大臣认为陛下会或许会传位给六皇子了。”他看向沈亦槿道:“小槿,如今事态不明朗,你中意六皇子之事人尽皆知,且你此次追随六皇子前去剿匪一同遇刺,众人皆说你与六皇子恐怕早已生米煮成了熟饭。”
    沈亦槿忙道:“爹爹,女儿没有。”
    沈誉叹口气,“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清白如今算是毁了,在朝中,我们沈家可以说是里外不是人,幸而太子对我们沈家还是一如既往,太子告诉为父,不会受旁人挑拨。现今,唯有将你送走,远离这场纷争,为父才能安心以对接下来的纷乱局势。”
    太子当然不会心生芥蒂了,他还指望着父兄手里的兵权,怎么敢将父兄推远,真是个老狐狸,但这样的局势下,她又怎么敢和前世一样再次离开。
    沈亦槿道:“爹爹,别把我送走,虽然此次我并未和六殿下发生肌肤之亲,但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朋友,如果陛下有意废太子,皇位自然就是六殿下的,我会求他放沈家一条生路,届时,我们远离上京,去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可好?”
    沈誉却十分严厉地道:“陛下不会废太子的,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自古立嫡立长,六皇子既非嫡子也非长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应该是辅佐,不该有谋逆之心。”
    这种迂腐的规矩,已经根深蒂固在父亲心中,再加上对先皇后的承诺,对少年时期太子的感恩之心,还有沈家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如今太子的更加器重,父亲更是要全力保太子。
    但她却不得不给父亲泼一盆冷水,“爹爹,你自是知道的,六皇子十五岁那年领兵征战,之后三年无往不胜,陛下在那时就已经生了重立太子的心思,如今六皇子以孱弱之躯剿匪得胜而归,又治愈了怪疾,陛下会如何呢?爹爹,现在回头还不算晚,我们退出吧,辞官远离上京可好?”
    沈誉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为父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沈家若在此时辞官,就成了人人唾骂的背信弃义之辈。”
    他看着沈亦槿叹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小槿呀,你以为入了局,真的就能那么轻易脱身?为父也知道前路艰险,可自古皇权争夺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你以为辞官就万事大吉了?你太天真了。好了,从今日开始,你便不要再出府了,这几日你先和兄长学习凫水,等一切打点妥当,就让宋有光送你去南方。”
    沈亦槿忙道:“爹爹,我不走,爹爹可知是谁刺杀六皇子吗?可知那人也想杀了女儿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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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沈誉道:“小槿, 你莫不是要告诉为父,那个人就是太子吧,其实不论是五皇子还是太子, 想除去六皇子又有何惊奇,杀手的目标是六皇子,你追随六皇子前去, 难免被波及。”
    “爹爹,不是这样的……”沈亦槿急忙解释。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我知你心仪六皇子, 也知此次你们一同经历了生死, 关系定然不同以往, 你替他说话,为父不怪你,但你不能以自己的喜好左右为父的忠心。”
    “不是这样的, 是太子原本就想杀我!”沈亦槿大声说道。
    “不要再说了!小槿,为父知道,从你爱慕六皇子的那天开始, 就想让沈家易主支持六皇子, 如今的形势,更让你有了这种想法, 但朝堂之事岂是你想得那般容易, 再者,先皇后和太子对沈家有恩, 我们沈家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沈誉厉声道:“常松, 让人盯着小槿, 不许她踏出将军府半步!”
    说完, 沈誉就要离去。
    沈亦槿拦住沈誉,“爹,你要相信我,太子想杀我,是六皇子救了我,我不是想让沈家易主,只是不想等到太子被废,六皇子登上皇位,沈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日!”
    郁结于心的话终于在今日说了出来,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父兄的性命,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心呢!
    沈誉沉默半晌没再言语,终是拂袖而去。
    沈亦槿还想去拦,却被沈常松拉住,“小妹,别再固执了,我们沈家如今已是别无选择。”
    沈亦槿回头道:“怎么别无选择,辞官远离上京很难吗!”
    沈常松也不再耐心说服,大声吼道:“父亲已经告诉你皇权争夺没有回头路!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以为我们背叛太子投靠六皇子就会活命吗!只有拼尽全力保下太子,我们沈家才有活路!”
    “不是的,不是的,你和爹爹都被太子骗了,太子真的想杀我!他就是个虚伪的小人,等他登上皇位只会卸磨杀驴!”
    究竟是谁不明白!沈亦槿是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父兄相信她说的话,她又不能将婚宴第二日书房中所发生的一切,和腊八节假山后太子威胁自己时的样子,重新展现在父兄面前。
    沈常松道:“小妹,李彦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迷恋他,连我和爹爹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沈亦槿不由愣住,原来在父兄眼中的自己是一个为了爱慕之人连亲人都不顾的人!
    她也豁出去了,“我倒要问问,太子究竟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沈常松气极,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小妹是怎么了,去了一趟北地,怎么就敢如此对太子不敬,还要将沈家推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他不由抬起了手,又在要落掌之时停住了。
    沈亦槿吃惊地看着沈常松举起的手掌,“哥,你要打我?你为了太子要打我?”
    沈常松落下手臂,“我现在真后悔,上元节之后就不该纵容你!”他大步来到房门外,“芷宁,伺候姑娘休息。”
    又大喊道:“夏木,去军营传令,让宋将军调一队人马来府中,不许姑娘踏出房门半步,否则提头来见!”
    说完,大步走出了正院。
    沈亦槿彻底颓了,她料想到父兄会不相信她的话,但没想到他们对太子这般忠心,她就像是蝼蚁撼树,丝毫没有在他们心头激起一点波澜。
    现在想来,皇帝为何会疏远太子,父兄不是没有猜测,很可能是前世没有在她面前讨论过,又或者是那段时日,她正和陈言时玩的欢畅,丝毫没有关注这些事。
    既然父兄对太子如此忠心,太子在登位前也不会放开沈家,李彦逐又为何不让她回上京?还以为李彦逐是想利用刺杀之事想让太子同沈家反目,如今看来,李彦逐应该早就能预想到太子的虚伪和父兄的忠心,又为何要供着她游山玩水,难不成这就是他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
    “姑娘,我们回西院吧。”芷宁走进来扶住沈亦槿。
    事情发展的速度完全超出了沈亦槿的预料,而父兄的愚忠也超出了她的认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脑中一片空白,忽然想起来李彦逐,觉得莫名踏实,或许他最后的神情太过诚恳,让她认为不管事情发展的有多么糟糕,他都不会忘记给过她的承诺。
    “我给姑娘准备浴桶,沐浴更衣吧。”芷宁又道。
    沈亦槿突然笑了,还真让李彦逐说对了,他回到将军府后,果然惹得父兄恼怒,要将她关起来,只是有一点他猜错了,父亲没有不允许她离开上京,而是要将她送得远远的。
    芷宁见沈亦槿一会苦恼一会笑,就是不挪动步子,有点担心,方才的争执她在外面也听见了,很担心姑娘是伤心太过失了魂,忙安慰道:“姑娘,你不在的日子里,将军和少将军整日都在担心,如今你回来了,就依着他们吧。”
    沈亦槿缓缓看过去,“芷宁,你也认为是我爱慕六皇子爱得昏了头吗?”
    芷宁摆摆手忙道:“不是不是,只是姑娘有所不知,姑娘遇刺的消息传来后,太子动用了东宫的护卫去四处寻找,还总到府上来安慰将军,给将军赏赐了很多贵重的玉石,不但如此,还带了二公主来见少将军呢,让将军和少将军很感动,太子对沈家这么好,又怎么会想要害姑娘,又怎么会是姑娘口中的虚伪小人呢?”
    “哈,哈哈……”沈亦槿真的是气笑了,原来李彦屹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呀怪不得呀,若论起演技,恐怕她还得自愧不如。
    只是,今生再没机会让父兄见到他的真实面目了,李彦屹根本登不上皇位,也就不存在卸磨杀驴之说。
    这么想来,自己还真是无处说理。
    “芷宁,回房吧。”现在她能做的什么都没有,在外游玩了这么些时日,很是想念自己的闺房,就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思考该如何办吧。
    *
    彼时,皇宫紫宸殿的书房中,李彦逐正在陪皇帝对弈。
    “父皇棋艺比起当年又精湛了,儿臣自愧不如。”李彦逐看着满盘皆输的棋盘不由感叹道。
    皇帝道:“你在召国五载,想来是无人陪你对弈的,朕近日来时常怀念你母妃尚在的那段时日,你和你母妃有几分相似,今后时常到宫中来陪朕吧。”
    李彦逐退下软垫,跪地谢恩,“儿臣遵命。”
    “起来吧,陪朕说说话。”皇帝来到书桌前坐下,总管太监马上让人把棋盘收拾了。
    皇帝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总管太监带着伺候的宫婢都退了下去,李彦逐躬身站在书桌前,等着皇帝问话。
    刚才父皇突然提到母妃,就让他觉得此次召他入宫并非对弈这么简单。
    自从羽林军在庆城将他带回上京后,父皇便时常召他入宫,也不再和之前一样,问那些奇怪的问题,反而会让他看朝臣的奏折,也会同他探讨国事。
    而他也不再假装孱弱,每个早朝都不再错过,神采奕奕出现在朝堂之上,阐述着对政务的见解,皇帝也毫不吝啬夸赞。
    第一次在朝堂上得了皇帝夸赞后,他便知道刺杀之事和巫蛊之祸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想。
    五皇子已经被废,皇嗣之中只剩了他和太子。
    李彦逐断定父皇对太子已经心生不满,此时不再适合韬光养晦,隐忍只会让人觉得他懦弱可欺,他要所有朝臣都记起来,当初他是如何鲜衣怒马斗志昂扬。
    况且他身体已恢复康健,父皇在多年前,也不是没有宠爱重用过自己,他只需唤起父皇当时对他的感情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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