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躲在软塌阴暗的地方,低着头像只受伤的小鹿,李彦逐看不清她此时的面容,却又担心他的小丫头,在偷偷流眼泪。
    沈亦槿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她怯生生抬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眸中。
    不觉得心中一悸。
    “小女很好,陛下请回吧。”
    李彦逐往前走了一步,坐在另一侧软榻上,“今夜我不走了,在这里陪你。”
    沈亦槿一愣,不走了?啥意思?
    李彦逐对跟在身后的卫安道:“都退下吧。”
    沈亦槿来了气,刚还说不欺负她,怎么转眼就要留宿?
    “陛下,我还不是你的妃子。”
    李彦逐还是温和地笑着,但语气中却是不容质疑的威严,“朕要在何处,还需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吗?亦槿,你如今的身份虽不是嫔妃,却也是宫女。”
    宫女。还真是,宫女更没有资格拒绝,皇帝宠幸宫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从古至今有多少宫女为了得到皇帝的宠幸使出了浑身解数。如此说来,之前李彦逐对自己那般倒像是她不知好歹了。
    其实,若真失了身……就失了吧。反正她这个清清白白的身子,早就被所有人以为委身于李彦逐了,就连父兄也是那般认为的,今日若真的被临幸,大不了就是坐实了流言而已。
    或许李彦逐就是因为没得到才会这般执着吧,说不定得到后,时日一久,作为帝王的李彦逐再纳几位妃子,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只要不封妃就一切好说。
    届时再去求李彦逐让她离宫,等远离上京,谁还会认识她,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所经历的一切。
    思及此,分明应该是高兴的,可心中却又隐隐有些苦涩。
    沈亦槿也不再惧怕,她站起身走到李彦逐身前道:“小女为陛下更衣。”
    第九十五章
    李彦逐身子一滞, 他看着沈亦槿灰暗的神情,就明白了她的想法,笑道:“傻瓜, 我方才那般说,只是怕你会赶我出去。我不会再强迫你,只想陪在你身边, 月事不舒服,可是那时跪在雪地中受了寒的缘故?此次去云林寺姨母可为你把脉?可开了药方?千万别因为我的缘故,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李彦逐的话, 让沈亦槿有一刻的迷离, 心咚咚咚跳个不停, 这人, 说女子的月事都不脸红的吗?语气为何像是喝了一口蜜,直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亦槿红着脸,站在李彦逐面前垂眸不语。
    李彦逐见眼前女子神情有些羞赧, 觉得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春水。
    他从软榻上起身,将沈亦槿横抱起,大步走到床边, 轻轻放在了床上, 又为她盖上薄毯。
    “安心睡吧,我在此处处理公文。”
    说完放下了轻纱帷幔, 重新回到了软榻上。
    沈亦槿只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酥酥软软的, 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李彦逐身上是她已经闻惯了的梅花香, 话语却不是她所熟悉的低沉清冷, 这带着宠溺舒缓的语调似乎有一种魔力, 让她的心加快了跳动。
    她听见李彦逐让卫安从紫宸殿拿来了一些奏折公文, 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偶然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很快,她就在这充满梅香的房间里睡着了。
    再睁眼的时候,还是深夜,房间中依然亮着烛火,她侧耳静静听了片刻,没了翻书的声音,沈亦槿掀开帷幔下床,慢慢往软榻边走去。
    李彦逐面前的卷轴摊开着,自己却已斜靠在软榻旁的梨花木扶手上睡着了。
    夏季的静月阁虽热,但因房中放置了很多冰盆,又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沈亦槿拿来了薄毯盖在李彦逐身上,见他睡姿很是别扭,想着若是这样睡一夜,第二日脖子肯定会难受的,便想要给他头下放个软枕。
    可软枕拿来了,她却为难了,迟迟不敢触碰李彦逐,就更别说抬起他的头了。
    就这样站了片刻,她打算放弃了,刚把软枕放在一旁转身离开,手却被人拽住。
    带着浓重睡意懒懒地声音传入耳中,“亦槿,你对我还是有情的,对吗?”
    下一刻沈亦槿就被拽进一个炙热的怀抱中,她背对着李彦逐坐在他的腿上。
    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她僵硬着身子动也不会动。
    那人从后面揽住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鼻息拍打着她的耳垂,硬朗又酥软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你刚才在关心我吗?”
    沈亦槿好像得了失声症,紧张地她一颗心胡乱跳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告诉我,可好?”
    沈亦槿的理智渐渐回来,她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悸动,缓缓说道:“陛下,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候。”
    她转身,从李彦逐的腿上滑跪在他面前,“陛下,小女的心很小,从前只容得下陛下,如今也只容得下宋公子。”
    李彦逐双手捧起沈亦槿的脸颊,凝视着她的眼眸,“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可好?”
    沈亦槿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做了无声的拒绝。
    李彦逐苦笑一声,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背过身去,“起来吧,不是说月事不舒服吗?还有你这腿,那三日你已经跪够了,今后也别再跪了。”
    “你心里没我,无妨;心里是别人,无妨;哪怕再也无法重新爱上我,也无妨。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好好用膳,好好睡觉,在我想见你的时候能见到你,这样就足够了。”
    “今后,你若不愿,我不会再同你共处一室。”
    李彦逐转身扶起沈亦槿,“你可知我如今有多后悔?当初,我不断麻痹自己的心,克制着不让自己爱上你,以至于总是选择伤害你的方式证明自己对你没有动心,真的太傻了。”
    沈亦槿懵了?她不由问道:“动心?可是我从没有感受到陛下动了心,一开始我认为陛下厌烦我,到后来我认为陛下的转变是因为救命之恩。陛下不必为了让我回心转意,就说这些话骗我。”
    其实,直到现在,沈亦槿仍然觉得很虚幻,她总觉得李彦逐如今的脑子是不清醒的,是因为不容侵犯的帝王威严受到了挑战,他不允许有人拒绝他,也难以接受曾经爱慕他的人会爱慕别人。
    哪怕他真的对自己动了心,又能持续多久呢?
    就算是会很久,那他曾经对自己的伤害呢?难道就能轻易被原谅?
    沈亦槿对李彦逐的误解太多,想要将这些误解一个一个都解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彦逐不禁呆住,沈亦槿说他骗她?他字字句句都是真心,怎么能说骗她呢?
    可见当初他做的有多狠,一次次伤着沈亦槿的心,才会让她彻底放弃。
    李彦逐的心里翻腾着苦海,他就像是哑巴吃黄连,他明白不论自己再如何诉说,也不会改变沈亦槿所经历的一切,那些日日夜夜被隐忍克制所折磨的思念,如今看来就像是一场笑话。
    是他自己演绎了一场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深情,真可悲。
    那就从现在开始,不再克制不再隐忍,他要让沈亦槿清清楚楚看到,他有多在乎她,多爱她。
    “是啊,我一直在骗你,也在骗我自己。我分明很欣赏你,却摔了你的金雀钗;我分明对你焰火下的面容着迷,却对你说不值得;我分明想保护你,却只能在你深夜被人骚扰后悄悄跟在身后,我分明妒忌陈言时,却只敢在醉酒后问你是否还爱慕我;我分明担忧你,却不想让你知道,照顾了你整整三个夜晚;我分明对你动了心……”
    李彦逐的声音渐渐沙哑,“却说你是累赘,控制不住自己在战场上不顾性命也要保护你这个累赘;我分明爱着你,却还是为了安抚群臣的心,为了登基大典顺利,让你跪在雪中三天三夜。”
    “怪就怪我太自以为是,以为你会一直在原地等我,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等我,如今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亦槿,我还能请求你的谅解吗?”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真诚的眼眸,脑子里乱成一团,好像有很多股热流从四肢百骸涌进了她的身体,冲撞着她的心口。
    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她是不是应该原谅?她不知道,她无法回答。
    李彦逐向前一步,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强而有力地心跳声进入了沈亦槿耳中。
    他缓缓道:“那时你是沈誉的女儿,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心动?之后我知晓太子要杀你,上京又陷入混乱之中,又怎敢让别人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保护你的方式或许不够温和,或许太过极端,但保护你的心日月可鉴,我……”
    沈亦槿捂着耳朵,慌忙推开了李彦逐。
    她真的开始害怕了,她怕自己会沦陷,若真的爱上了李彦逐,心甘情愿成了这后宫的嫔妃,她就要面临和别的嫔妃争宠,只能企盼着皇帝的临幸和疼爱过好日子,说不定还会因为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被别的嫔妃欺负,被别人陷害,到了那时,李彦逐的爱意还在吗?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还会连累父兄。
    虽说痴心郎的话本子她看了不少,但负心汉的话本子她也没少看,尤其是那些后宫争宠的,她真的太害怕了。
    她不能再继续听下去,出宫,她要坚定出宫的信念,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绝不能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还请陛下今后不要在我面前省去自称,让我忘记陛下是大兴国的皇帝,也请陛下今后不要再说之前的事,那些事对我来说都是伤痛,我不想一遍遍回忆,更希望陛下别再说爱我,我受不起,如果可以,请陛下放我出宫。“
    李彦逐瞳孔微缩,额头青筋跳动,拳头紧握,怒气和无力感同时袭来,让他一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好啊!”李彦逐冷笑了起来,“是谁先来招惹朕的?是你!你不是说爱慕朕吗?那就在朕身边一辈子。你不是说如今爱慕的人是宋有光吗?好!你若再说要离宫,我就要了他的命!”
    说完,李彦逐还不解气,踢翻了身旁的方桌,又踢开了门,踢门的声音震天响,看来是用了些功力,险些把门都踢飞了,惊地整个静月阁的烛火都陆续亮了起来。
    卫安一看就觉得不对,慌忙跟在身后,李彦逐脚步不停,气势汹汹地走出了静月阁。
    卫安实在太不理解了,为什么每次主子要见沈姑娘的时候都是满心欢喜,最后两人却会不欢而散呢?
    沈亦槿失了神一样坐在床上,不去听身后的宫女收拾桌几茶壶的声音。
    等那些声音消失了,宫女们也出了内殿,芷宁来到她身边小心问道:“姑娘,才三更天,再睡一会吗?”
    沈亦槿摇摇头,“别管我了,你去休息吧。”
    芷宁不再多说,退了下去。
    一连好几日,李彦逐都没有再出现,倒是卫安来了几次,不是来送玉镯耳坠,就是来送发簪金钗,再就是衣裙。
    沈亦槿似是铁了心要让李彦逐不愉快,只要是卫安送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不管再贵重,她都统统一把打落在地上。
    上好的翡翠玉镯就那样摔碎了,还有发簪上的各色宝石,都滚落摔成了几瓣。
    卫安真是肉疼呀,这些东西都老值钱了,还有很多都是主子花了心思让工匠们去做的,可沈姑娘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都打落到地上了。
    她还让卫安把那支金雀钗还给李彦逐,卫安不敢接,沈亦槿当场就要摔,吓得卫安马上应了下来。
    卫安拿着金钗到了紫宸殿,正发愁该如何对主子说,就听见屋内传来了宋辰远的声音。
    “陛下,小儿一时鬼迷了心窍,他绝对不敢再对沈姑娘有非分之想。还望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让有光去边疆驻守,飞骑营还需要他。陛下,老臣如今就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独苗了,他若有三长两短,老臣也活不成了。”
    “宋将军,让宋校尉去驻守边疆同沈姑娘没有关系,宋将军多虑了。朕不过是想磨练他,待到三五年之后堪当大任再召他回上京。”
    “老臣……老臣谢主隆恩。”
    宋辰远走出了御书房,卫安头上直冒汗,听到主子对宋有光的安排,他更不敢将发簪拿出来了。
    但这样贵重的东西,他又不敢私藏。
    只得小心翼翼走到李彦逐面前,“陛下,沈姑娘又把拿去的东西都摔了。”
    李彦逐无奈道:“她摔得高兴就好,明日重新选一批送去,让她摔。”
    卫安颤颤巍巍把金雀钗拿出来,“陛下,沈姑娘说要把这只金钗还给陛下,否则,她就要摔了这支金雀钗。”
    李彦逐缓缓转头看向那支金雀钗,拿了过来,重重叹了口气,思索良久道:“去请长公主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李兰雪就到了,“臣妹给陛下请安。”
    李彦逐道:“二妹,明日你陪沈姑娘出宫散散心,这几日她心情似是不太好。”
    李兰雪笑笑,“自从皇兄把沈姑娘接回宫,沈姑娘何时心情好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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