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李兰雪要离开的日子,离开前一日入夜后,李兰雪来到紫宸殿前求见。
    沈亦槿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也得有所回报才是。
    第一百零二章
    李兰雪一走进来就跪下给李彦逐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皇兄成全,皇兄大恩,臣妹无以为报。”
    李彦逐扶起李兰雪, “你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李兰雪福礼道:“皇兄,臣妹此番前来, 除了感谢,还有话要对皇兄说。”
    李彦逐坐到桌几旁,指着对面的位置, “二妹有话请讲, 朕洗耳恭听。”
    他略有所感, 李兰雪要对他说的事, 同沈亦槿有关。
    李兰雪在李彦逐对面坐下,“皇兄同意我去瘴城,想必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世间之大,唯有爱人身边,才是最想去的归宿。若此番皇兄没有应允, 臣妹怕是忧思过盛, 也活不了多久。”
    “皇兄是知道的,沈姑娘在宫中过得并不开心, 虽然皇兄在尽力挽回, 可曾得到了沈姑娘的回应?皇兄放沈姑娘离开吧,别将她困死在宫中了。”
    李彦逐不说话, 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似是饮酒一般。
    李兰雪继续道:“皇兄可还记得最近一次沈姑娘笑得开心是什么时候?那笑可和皇兄有关?皇兄别再自欺欺人了, 勉强将沈姑娘留在身边, 用沈家父子的性命要挟她,难道皇兄真的想如此过一生吗?”
    “皇兄这样过一生无妨,迟早有一天,皇嗣的问题会让皇兄避无可避,皇位没有继承者,朝堂就不稳,就会有人生出狼子野心,沈姑娘不愿侍寝,难不成皇兄要强迫吗?”
    “到了那时,皇兄还是要纳妃,要诞下子嗣,可沈姑娘呢?在这后宫中,要如何自处?”
    “皇兄可以封妃,可以强迫沈姑娘侍寝。可沈姑娘却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地方,困在她并不喜欢的人身边,过着自己并不喜欢的生活,直至抑郁而终吗?还是皇兄……”
    李彦逐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几上,“别再说了。”
    李兰雪却不肯停下,“还是皇兄可以一直等下去,一年两年可以,三年五载也可以,十年八年呢?皇兄……”
    “朕让你别再说了!”李彦逐满目都是痛楚,他抬头看着李兰雪,“二妹知道思念之苦,宁可放弃公主身份,也要去沈常松身边,难道二妹就忍心看着朕再也见不到所爱之人吗?”
    李兰雪轻轻摇头,“皇兄同我不一样,我只有沈常松,他就是我的全部。可皇兄是大兴的皇帝,皇兄勤政为民,宵衣旰食是百姓心中的明君,皇兄还有新政要推行,心中还有雄图伟业,皇兄的心要容纳的事很多,除了儿女私情,还有家国大业。迟早有一天,皇兄会有越来越多的嫔妃,也会有聪慧的皇子和贴心的公主,那时,皇兄会忘记沈姑娘的。”
    “不会!朕如何能忘?如果可以忘,朕又何苦舍不下放不开!”李彦逐起身,“二妹说的话,朕知道了,明日二妹还要启程,早些回宫歇息吧。”
    说完李彦逐就要往内殿行去,李兰雪却还不肯罢休,继续说道:“皇兄的母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父皇曾经那么宠爱柔妃,最后呢?柔妃死了,父皇有那么多妃子,还不是好好的过了后半辈子,沈姑娘离宫,皇兄依然会安然活下去,但沈姑娘留在宫中,就只剩下无尽的悲苦。”
    “朕让你住嘴!”李彦逐大吼一声,惊得门外守着的羽林军冲了进来。
    李兰雪道:“今日臣妹冒着皇兄收回成命的风险对皇兄说出这些话,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既为了沈姑娘也为了皇兄,皇兄别等到沈姑娘恨你,才后悔。”
    “臣妹话已至此,还望皇兄三思,明日起,我再也不是大兴长公主。”她跪下磕头,“最后一次,作为大兴长公主,祝愿大兴风调雨顺繁荣昌盛,也愿皇兄放下过往,放过沈姑娘,也放过自己。皇兄,保重!”
    李兰雪起身走出紫宸殿,李彦逐却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他好像被人戳破了最后一个心存幻想的泡沫,让这些他一直逃避却最终无法逃避的事都呈现在了面前,李兰雪说得对,皇嗣永远是无法跨过的一道坎,他也从没想过要强迫沈亦槿,哪怕撕破了她的衣服,也只是因为气急了,终是做不出那等禽兽行为。
    接沈亦槿回宫一年了,他做了很多努力,但终究没换来一句愿意。
    他是不是真的该放她走?李兰雪问他沈亦槿最后一次笑得开心是什么时候,他细细想了想,似乎是在那间茶馆,她同宋有光在一起的时候。
    那个笑容始终刺伤着他的心,他陪着她出宫,去茶楼进赌坊逛青楼,她都没有笑得那么开心过。虽然如今沈亦槿已经不再排斥他,也不再对他说狠话,但并不像是对他的心生爱慕,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妥协。
    卫安走到李彦逐身边,“陛下,奴才伺候陛下就寝吧。”
    方才他们争执的声音很大,卫安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明白此时主子心中的纠结不安,但更明白,李兰雪说得都没错。
    李彦逐道:“卫安,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陛下没错,喜欢一个人,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何错之有。”即使知道李兰雪说得都对,但卫安始终觉得沈亦槿并非对主子一点情意都没有。
    从一开始,沈亦槿等在府外,爬墙头,送药膳,送拜帖,求他跟去北地,都让卫安历历在目,他不相信,这些感情能轻易消失。
    “可是,她并不开心。”李彦逐看向正殿龙椅的位置,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没有回应沈亦槿的感情。
    翌日一早,沈亦槿独自来到宫门口想为李兰雪送行,却被告知李兰雪连夜就离开了,只给沈亦槿留了一封信。
    信上画着两个女子坐在静月阁的金桂树下相互依偎。画下写着一行字:何苦话离别,遥盼再见日。
    沈亦槿不禁笑了,这还真是符合李兰雪的性格。
    从宫门口往静月阁走去,在通向凤阳阁的岔路口,沈亦槿停下了脚步,她觉得十分孤独,李兰雪走了,这偌大的后宫如今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姑娘。”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沈亦槿回头看见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一封信。
    “宋将军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姑娘。”
    宋将军?沈亦槿接过信稍作思索,就明白这封信是宋辰远给她的,正要问那个小太监,一抬头,那小太监早已不见了身影。
    回到静月阁,沈亦槿打开信,周正刚劲的字迹跃然纸上。
    沈姑娘,老夫有礼了。陛下因忌惮犬子对姑娘之情,将犬子调往边疆驻守,犬子战场重伤,幸而未丧命,然为父者,甚是担忧,姑娘今盛宠,若开口求陛下召回犬子,是为可行。
    老夫自知宋家有愧于沈家,不该厚颜相求,怎奈甚忧犬子命丧战场,还请姑娘念在犬子一往情深,救沈将军于大火,帮老夫这个忙。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宋辰远。
    沈亦槿拿着信,心情十分复杂,宋家虽然背板了沈家,但也曾在大殿上为沈家求情,宋有光更是一路相护,直至到了瘴城,还救下了父兄的性命,这个忙她不能不帮。
    更何况宋有光被调派到边疆,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理解宋辰远作为父亲对儿子的担忧,也能想象他是如何拉下脸面写这封信的,他定然是已经求过李彦逐被拒了,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来求自己。
    可李彦逐拒绝的事,她再去求,又该如何求?
    之前她曾对李彦逐说过爱慕宋有光的话,再为宋有光求情,她很怕会惹恼他。
    沈亦槿不知该如何办,在房中焦急踱步,她不敢将信留下,只能先烧了。
    一连几天都在为这件事忧心,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还没等她想清楚,芷宁就又拿着一封信进来了,“姑娘,刚门口有个小太监,交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姑娘。”
    沈亦槿看着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宋辰远写的,便对芷宁交代道:“小太监给你信的事,别对任何人说。你先下去吧。”
    芷宁退下,沈亦槿打开了信。
    沈姑娘,老夫惭愧,又来叨扰姑娘,有些事姑娘需得知晓。老夫虽爱子深切,也知为国家效忠乃是应当,只是从边疆传来消息,犬子每每作战一马当先,不顾生死,似有赴死之意,重伤后不曾好生将养身子,依旧日夜练兵。老夫猜想,犬子爱姑娘深切,自知此生与姑娘再无缘相见,才心存死志,此话,老夫无人可言,只得对姑娘言明,还望姑娘救犬子一命!
    拿着信,沈亦槿的心沉了下来。
    她竟是不知宋有光对自己情深至此,还一直认为有初绿陪在身边,会渐渐将自己淡忘,没想到他会这般执拗。
    事已至此,这份恩情,她是求也得求,不求也得求了,若宋有光真的战死,她就得愧疚一辈子。
    给宋有光求情,并不同于给李兰雪求情,她很有些胆怯,不敢前去求情,她已经能够想像李彦逐会如何质问她,如何气恼。
    可这份情不求又不行,纠结了很久,沈亦槿最终还是决定求情,她想着届时随机应变,尽量不惹恼李彦逐。
    李兰雪生病之前,李彦逐几乎每日都会到静月阁用晚膳,那日因她质问宋有光受伤一事后,好几日,李彦逐都没来,直到她为李兰雪求情,李彦逐又恢复了每日都来用晚膳。
    可奇怪的是,自李兰雪走后,李彦逐就一次都没来过。
    沈亦槿心中忐忑,她不知是李彦逐朝政繁忙还是因为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有些想放弃了。
    又恰逢宋辰远送来这样的信,真的让沈亦槿一个头两个大,不过,这样也好,若李彦逐真的对她没了耐性,何不就此机会,把想问的话都问清楚。
    翌日,她亲手做了一桌子菜,让芷宁去紫宸殿通禀,请李彦逐到静月阁用晚膳。
    李彦逐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一桌菜凉了大半。
    其实刚过晌午就得到沈亦槿相邀的通禀,只是他心中既开心又惧怕,以他对沈亦槿的了解,无事是不会找他的,单纯的相邀用膳是不可能的。
    今次又不知是什么事,他心中很不安,在紫宸殿中踌躇了很久,耳边不停回响着李兰雪说过的话,他很害怕今日沈亦槿会求他放她走。
    自那日李兰雪来过紫宸殿后,李彦逐日日都陷入惆怅之中,他是真心爱着沈亦槿的,也是真心希望沈亦槿能过得欢心,若强行将她留下只会让她失去笑颜,痛苦地活着,那他就太自私了。
    李彦逐的心已经动摇了,所以很怕沈亦槿会求他,他既想要她欢喜,又害怕她离开。
    沈亦槿以为李彦逐不会来了,刚让宫人将菜品撤下去,就听见了卫安的声音:“陛下驾到——”
    她又让人将菜重新端了上来,自己则来到了正院等着李彦逐。
    几日未见,李彦逐远远看见沈亦槿,心中酸楚,李兰雪的话犹在耳边,他刻意的逃避不去见沈亦槿,没曾想只会让思念越加疯长。
    他大步走过来紧紧拥抱沈亦槿,一言不发。
    沈亦槿嘴角微微翘起,李彦逐的怀抱很温暖,之前她还以为他想要放弃,应是她猜错了。
    她轻轻揽住他的腰,“陛下几日未来,可是朝堂发生了什么事?”
    李彦逐道:“不必忧心,一切都好。”他拉着沈亦槿坐到桌前,看着满满一桌菜,道:“你是不是也没吃?今后不必等我,要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沈亦槿为李彦逐夹菜,“陛下,今日这些菜品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李彦逐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下来,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沈亦槿入宫这么久以来,也会做一两样菜品,可像这样满桌的菜都亲自做,从没有过。
    他问道:“亦槿,你今日是不是有话要说?”
    沈亦槿紧张起来,李彦逐未免也太了解她了,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知道了。
    “陛下,我们先用膳,这些菜品都是陛下爱吃的。”她夹起一块菌菇放在李彦逐碗中,“这耳丝拌鲜菇好久没做了,也不知还合不合陛下的胃口。”
    李彦逐看着这道菜,不觉想起了两人在清水县时的情形。
    “亦槿,当初在清水县,我若不再隐藏对你的爱意,去瘴城之前我若对你表明心意,让你等着我接你,你会不会等?”
    这个问题,沈亦槿从来没想过,她始终想的都是远离上京,和父兄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只是入宫这么久,李彦逐对她的点点滴滴,已经慢慢侵蚀了她的心,如今这个谎言,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或许吧。”
    李彦逐又道:“那你还会嫁给宋有光吗?”
    既然提到了宋有光,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宋有光为她所做的一切,为一会的求情打好基础。
    “流放的路上,我已经没什么银子了,父亲和兄长都受了伤,我的腿也行动不便,是宋公子找了郎中给我们医治,还给我们找来了马车,若是没有宋公子,我这条腿恐怕就废了。到了瘴城,也是宋公子买了小宅院,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他每日都要上山采药,卖了药的银子全都用来给我和父兄买吃的穿的,打点衙役们。驿站走水,要不是宋公子,父兄就会葬身大火,父兄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怎么还能坐在这里和陛下用膳呢?”
    “宋公子是我们沈家的恩人,而当时,我也是心甘情愿要嫁给他的。”
    李彦逐沉默许久,又问:“亦槿,你告诉我,是如今和我在一起心中欢喜,还是在瘴城同宋有光在一起心中欢喜?”
    沈亦槿笑道:“我自小就不喜欢深宫。”
    李彦逐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心顿疼,好似被刀划开一般,他蹙眉又蹙眉,不想让眼中的湿润被沈亦槿看见。
    低头吃了一口饭,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
    沈亦槿觉得今日的李彦逐有点反常,上次她不过提了一句宋有光,他就冷了眼眸,说她没有心,可今日他既没抬头看她,也没有恼怒,而是平静地吃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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