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寿命最多也就百年的人类而言,女娲几乎算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了。
    而时间向来是人类的大敌,所以古往今来,无数人类追求长生。
    “要不是我们的祖先抓住了机会,把人类的基因序列献给玛姆,我们不会得到进化的机会!”他眼中的羡慕更加明显了。
    其实燕遥知在7587的羡慕之外,还总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些许针对自己的敌意,还有淡淡的轻蔑。
    很年轻,很活跃,也很自信的情绪。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九岁的年轻人,大概对他自己能否完成所谓的进化抱有极大的信心,但他现在到底还是一个人类,因此而羡慕着已经破茧新生的燕遥知。
    至于敌意......从他的话语里不难分析,人类,或者说基体们之间在进化这方面是存在着竞争的。
    至于争些什么......
    燕遥知想起被自己啃了好几口的海王。
    “茧”需要吞噬大量的生机,才能完成破茧,基体在成为茧之前,大概也必须依靠掠夺他人的生机才能跨出那一步吧。
    但燕遥知想不明白为什么7587既憧憬自己,却又轻蔑自己。
    “基因序列?”他板着自己最擅长的死人脸,继续询问。
    7587有些得意:“啊,就是一个种族诞生的根源,是人类最原初的东西。”
    “这个宇宙里,只有女娲能控制和篡改一个种族的基因序列,只要手里攥着那个种族的基因序列,那祂们就可以随意地控制那个物种生长的过程和形态,甚至连是否开启智能都可以决定,当然,也可以让那个种族在一瞬间诞生,在下一个瞬间完全毁灭!”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女娲不干脆将人类的基因序列修改和祂们的一样呢,又能满足祂们繁衍的需求,又能实现人类进化的愿望。”
    “这就是女娲的独特之处了,其他种族,包括人类在内,只能得到女娲的部分基因,从而有了一条进化的路,但女娲是没法直接诞生的。”7587说。
    这和小金说的不太一样。
    燕遥知眨眨眼想。
    小金说过,她是最早诞生一批的女娲,而并非由其他生物“进化”而来。
    燕遥知想着,开口便又问:“那第一只女娲是怎么来的呢?”
    7587梗住了,他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学校里没有教过......好像是还没能有个准确的说法吧,不过有种说法是宇宙的意志变成了最原初的那只女娲,也有人说女娲是宇宙历史上最奇迹的变异,还有说法是女娲都是从另一个宇宙迁徙过来的。”
    “我个人比较相信第一个说法,毕竟那可是女娲啊!”7587嘴角大大地咧开,“就像我们,我们也是最原初的人类,基因序列没有经过更改和实验,和这颗繁育星球上后来的那些生物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我们是更接近女娲的。”
    燕遥知看得出来,他是很努力地想要藏好对“后来的那些生物”的轻蔑的,但对于燕遥知而言,他的情绪还是过分外露了。
    好像找到他轻蔑自己的原因了。
    燕遥知心里不太爽,于是开口:“既然你们的基因序列没有被更改过,那你们又怎么才能进化成女娲呢?”
    7587那满眼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我们是原初,我们当然不需要像那些后来者一样辛苦,只要经过特定的仪式,就能直接转化为女娲了,只要我.....只要我攒够了功勋,在死前兑换仪式,那我......”
    他的表情变得狂热而扭曲。
    燕遥知却只是轻轻一叹,他觉得,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向女娲们出卖掉自己整个种族的人类,以及他们这些以“原初人族”为傲的后代们,怕是都被那些大蛇给欺骗了。
    一阵熟悉的窸窣声从前头的甬道传来。
    7587瞬间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恭敬地叫了一声:“玛姆。”
    扎起栗色长发的玛姆站在燕遥知前方不远处,雪白的蛇尾尾尖轻轻在地面上点着:“跟我来。”
    祂并没有搭理7587的意思。
    燕遥知追上去。
    人身蛇尾的玛姆嘲讽地勾起祂鲜红的唇角:“真是群令人讨厌的生物。”
    第68章 离家的第六十八天
    玛姆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 就连祂的每一根眉毛都直白地透露出对于“人类”这一种族的轻蔑与厌恶。
    燕遥知面无表情,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你之前不是人类吗?”
    “不。”祂忽然把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又很快松开,“这个宇宙里, 会主动出卖自己的种族, 给其他种族当奴隶,当消耗品的, 只有人类而已。”
    “宇宙浩瀚无垠, 估计,连最长寿博学的女娲也不清楚宇宙的尽头在什么地方, 如此宽广的宇宙,当然不会缺少智慧生物。”
    他们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间,甬道里来往的人类就渐渐多了起来。
    这些人类统一穿着白衣黑裤, 头发剃成板寸, 手里拿着燕遥知暂时还没法认全的各种器具,或者类似平板电脑的小板子,匆匆来往着。
    人类们在经过他和玛姆身边的时候,总会停下来打个招呼,语气轻快充满濡慕与敬意, 哪怕对着玛姆的满脸不屑厌恶,燕遥知的面无表情,他们也像是提前调整好的机器一样, 没有露出半分的尴尬。
    “所有人类都渴望成为女娲。”玛姆说。
    燕遥知摇摇头:“我不觉得。”
    栗发的非人生物挑起眉梢:“你还没感觉到破茧后的强大通透吗?”
    燕遥知沉默了一阵, 说:“确实和之前不一样, 但我觉得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被全方位地加强了, 原先只要人一多起来就会变得杂乱,jsg 难以分辨的生机也都被很清晰地分割开来。
    现在只要看上一眼,无数信息就朝着燕遥知的大脑蜂拥而来,他能在这一眼里轻松地获悉周边每一个生命体的种族、年龄、状态......这地方进出的人类们比大地上的更加孱弱,但生机也的确是更纯粹的,并没有那么杂乱。
    而走在他身侧的玛姆在燕遥知眼中,就是一大团浓缩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精纯能量,就好像藏在岩层底下默默流淌的岩浆一样,热烈灼炽,隐而不发。
    淡青色的蛇鳞爬上手臂,燕遥知屈指轻弹,鳞片发出金属般清澈的声响:“可能,如果要对付像你这样的存在的话,会比从前轻松很多?”
    玛姆嗤笑一声:“与那些真正掌握了女娲的力量的存在相比,我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弱者。”
    “真正的力量?”燕遥知问,“是能更改扭曲基因序列的那种吗?”
    “竟然把这个都告诉你了,看起来,刚刚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类很得意他们主动献上基因序列这件事啊。”玛姆耸耸肩。
    燕遥知依旧淡淡地:“总有这样的人的,难道你的种族里,全是对寿命和力量无欲无求的存在吗?”
    玛姆脸色一变,语气也再度冷硬:“起码我们没有出卖自己的种族,不是什么生物都愿意把自己全族的生死、过去、未来,全部让女娲掌控在手里的,比起耗费不知道多少族人的生命去成就一只‘女娲’而言,我们更愿意就那么平平静静地一起活着。”
    可你还是成为女娲了啊。
    燕遥知耷拉着眼皮,没把心里的这句话说出口,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玛姆的愤怒,要是自己再继续撩拨祂,那祂很可能当场爆炸。
    然而玛姆似乎也能感知到他的思维一样,没好气地开了口:“你不必腹诽我.....你以后也会习惯的。”
    习惯?
    燕遥知撑开了眼皮,他向来都是个很爱固守着过去的记忆,不爱提及,但也绝不愿轻易放手的家伙。
    他被埋葬在地底千年万年了,也未曾将那些过往放弃。
    所以。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法习惯的。
    “妈妈”的那些安排没有一处不是贴心的,精准地挠到了燕遥知的痒处,但......那又如何呢?
    于他而言,再多的“贴心”,再多的“关怀”,再多的“爱”,都不过是囹圄的一部分。
    人类献出了基因序列,所以他们成为女娲的附庸,而明明也是他们的同类的那些被肆意播撒在这颗星球上的生物,统统成为了女娲们进行生殖实验的消耗品。
    其实那些以“原初人类”为豪的人类也依旧是消耗品罢了,不过他们或许没有察觉,或许察觉了,但一直都在自欺。
    背叛了种族,出卖了未来,如今是生是死都尽握在异类手心,他们大概也只能这样抱着主人所赐予的“希望”,一代一代,乖乖巧巧地在女娲掌心生存下去了。
    “你反抗过的对吧,为什么不继续呢?”燕遥知问。
    玛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突然说起了祂的母星。
    “我们的先祖曾经对母星的资源过度开发,以至于整颗星球大半的区域都变成了废土,我们的族群一边想办法恢复环境,一边身体也慢慢发生了变异,开始适应充满污染物的大地和海洋。”
    祂的眼神柔和下来,闪烁着依恋:“因为这个变化,有一部分同族便提出,既然那些污染已经没法再伤到我们了,那不如倾尽全力去发展技术,寻找下一颗可以居住的星球;但另一部分不同意,他们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恢复母星的环境......因为星空太过浩瀚了,没有人能确定,到底在母星的环境被破坏得更加彻底之前,我们是否能寻找到宜居星球。”
    “而且......本来就是我们做得太过分,才会把母星变成那个样子的,当一个种族只知道破坏而不知道守护,那他们灭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燕遥知认认真真地听着:“你更支持恢复环境。”
    “那可是诞生我们的母星啊......”玛姆悠悠地看向远处,绵长的甬道终于有了出口,“星球也是有力量的......她也是活着的......”
    燕遥知看见在甬道出口后面的环形大厅里,人类愈发密集起来。
    在大厅的正中央,是一扇无比巨大的门——或者说门框。
    门框的材质像是某种巨大而坚韧的骨头,用银白的金属嵌合在一起,上面布满了缓缓流淌的金色符文,底部连接着数根大小不一的线路,燕遥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些数根一样的东西,并非从门中生长出来,而是巨骨门框被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树根牢牢捆缚在地上。
    “星球是活着的?”燕遥知双眼不离巨大的骨门,“那她一定很讨厌你们这些外来者吧。”
    玛姆也跟着他望向星门的方向:“或许是吧,不过你也是外来者之一,这颗星球并非人类的母星。”
    “是么......”
    “人类的母星早就能量枯竭,彻底死去了。”玛姆缓缓说道,“但是,我的母星正慢慢地重新活过来——在我破茧之后。”
    燕遥知眼皮一跳。
    “我们还是很爱护幼崽的。”玛姆平静地说,“在幼崽长大之前,mom会尽可能地满足祂的一切愿望。”
    “所以那个时候你停手了。”燕遥知唇角弯起。
    玛姆斜着眼看向他。
    燕遥知似叹似悲:“果然足够贴心。”
    他抬手摸摸自己胸口:“你过来跟我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诉我要乖乖听话,听话的孩子就能被满足一切愿望是吗?”
    玛姆鲜红的蛇瞳里似乎流转着一段绚丽的火彩,祂缓缓转过来:“你即将失去的,也曾经是我失去过的东西,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参考,毕竟是我看着你破茧。”
    “我一直很欣赏你,你难道没感觉出来?”
    “谢谢你的欣赏,不过,即将失去?”燕遥知忽然笑了起来,常年苍白的脸上泛起鲜活的红晕,已经变得柔和不少的轮廓更添三分乖巧,“也是啊,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
    “你可以试着跟其他女娲成为朋友,或者组建一个家庭。”
    “我印象里你的脾气没那么好的,是被小金赶来做说客了吗?”燕遥知还记得玛姆之前的表现,暴躁又激进,要不是有所顾忌,只怕祂会直接把讨厌的人类给全部推平。
    后来跟自己打斗的时候还想击杀若木和扶翼来着......燕遥知心头一动:玛姆对若木说了什么,上一次没有清理干净的......什么?
    他兀自疑惑着,玛姆抱起双臂:“小金?我们不需要名字,祂大概会更开心你叫祂mom,你说得没错,是祂让我来跟你聊聊天,随便聊点什么。”
    “我没有对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叫‘妈妈’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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