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萧齐肯让魏怀恩坐在他身边,而且还和颜悦色地对她提要求,魏怀恩想也不想就趴到宽大的书案上,把玉玺连带锦盒一起拿到他面前。
    她不知道萧齐为什么突然想看这玉玺。
    因为她捧着这不大不小的锦盒,献宝一样地等他提出别的要求的时候,萧齐却并没有理睬那让人目不转睛的通透玉色。
    他在看她。
    缠着竹条和布带的右手从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拂到她耳尖,发丝被竹条勾乱,落下缠绵的一缕垂在她眼前。
    他将那缕发丝别到她耳后,右手便沿着她的后颈一路滑到她背脊,都不用他用力,只是轻轻一带,魏怀恩就受宠若惊地虚虚坐在他那条尚且完好的腿上,犹豫着要不要靠进他的怀里。
    总是听太医说明萧齐的伤情恢复如何,他不许她近身,她也不知道那些狰狞的伤疤是否愈合,是否还在痛。
    他的爱抚和触碰即使隔着衣袍,也能让她口干舌燥,想入非非,连她捧着锦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沉重的社稷江山在此时此刻,甚至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
    这样很危险。
    魏怀恩的直觉这样告诉着她。
    没有比玉玺更加贵重,更加珍贵的东西了。千金之体坐不垂堂,她的心乱着,就不能让这方印玺也陷入危险。
    她应该把锦盒放到书案上,可是她不愿意用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惊扰好不容易才收敛了扎人的刺,肯亲近她一点的萧齐。
    就像一只不知为什么出现的蝴蝶,轻盈地落在你肩上,让你连呼吸都谨慎,生怕吹走这双美丽而脆弱的翅膀。
    萧齐的眼神中没有欲望和情意,只有认真和探究。就像是仅仅在通过观察她,触摸她,感受她,才能了解她。。
    那只手从魏怀恩的后腰游移到她身前,又张开大掌慢慢向上。
    路过峰峦的时候,魏怀恩的喘息重了重,他也停在那里,隔着竹条压了压那处柔软得过分的温香,又继续上移,卡在她的脖颈。
    肌肤之下的脉搏一颤一颤,撞在他的虎口上温驯又讨好。
    他盯着她丰润的红唇,轻轻抓着她的脖颈带到自己近前。
    魏怀恩觑着他的脸色,将最后一点距离缩短,再缩短,最终吻住了他的薄唇。
    一触即离。
    她被他月余的冷淡和厌烦吓怕了,生怕这个短暂到不够回味的亲吻会让他嫌恶。那双杏子眸里盛满了忐忑和期待,小心翼翼地从他没什么变化的脸上找寻任何一点烦躁。
    万幸,他没有讨厌,也没有不耐烦。
    他还卡着她的侧颈让她仰起头来,凑到她颈窝嗅了嗅,又在她的脖颈上印上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他口腔中的温度,和尖利的牙齿咬在肌肤上的感觉都让她汗毛直立,被他完全衔住脖颈的时候,她不自在地想要退缩。
    手中的锦盒被她紧紧抱住,指节用力到发白。她和本能对抗着,在他面前乖得不像话。
    甚至会让萧齐觉得,她在怕他,她在畏惧他。
    即使她是帝王,即使他的命微不足道。
    可是这样的假象有什么意义?萧齐在察觉她的勉强之后,便觉得索然无味。
    “如果这种程度都要勉强,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再次厌烦我,把我扔掉?”
    他的手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但竹条和布带就能支撑起一个让魏怀恩无法逃过的兽爪,连性命都好似交托到他手上。
    魏怀恩忍耐着侧颈留存的噬咬感,梗着脖子发誓道:
    “不会的,阿齐,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扔下你,你就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萧齐倚靠在龙椅上,松散的发丝让全身慵懒的他和整座御书房都格格不入。分明是坐在万人景仰的位子上,却好像要被龙椅上威严的金龙压碎魂魄。
    他将右手放在锦盒上,慢悠悠地用指尖划过上面的祥云纹路。
    “你总是轻易立誓,但你从来都做不到。有时候我可以相信魏怀恩,但是你还是嘉柔殿下,还是女君殿下,还是堂堂陛下。你的誓言在另一个身份面前,就是笑话。”
    魏怀恩使劲摇头为自己辩解:
    “这次不是,这次……”这次是真的。
    “这次,能有什么不同?”
    萧齐把她从腿上推了下去。
    “我还有几条命能被你骗?对你来说只是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一次反复,对我就要伤筋动骨,去半条命。
    你到底为我做过什么呢?什么不是带着目的,什么不是带着算计,什么是为了我好,什么是为了让我替你做更多事?
    你以为你纡尊降贵,给我一点甜头,我就应该死心塌地?要我为你卖命的时候,把我当成太监呼来喝去,要我爱你支持你的时候,才把我当爱人。
    魏怀恩,应该患得患失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是太监啊,如果我不爱你了,你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魏怀恩走开几步咽回哽咽与泪意。
    萧齐能说这些话,便是要图穷匕见,和她讨价还价。
    她教出来的人,她却没想到这一套打压和谈判的技巧,会被他原封不动地用在她身上。
    也好,至少她知道她还有机会,不管他想要什么,他至少还对她有所求。
    在她沉默的当口,萧齐从锦盒中把玉玺和藏起的情蛊都倒在椅子上,然后随意把锦盒和玉玺推到一边,只捧起了那只木盒。
    “你狠心的时候,我就要受着。你心软的时候,我就又要活着。你确实救了我,可是如果你本来就能救我,为什么还要我受一番苦?
    魏怀恩,我不知道你的规则是什么。可能这就是我为你掌控玄羽司的报应,我从来都只按照你的心意做事,所以轮到我自己,一条命也是随你心意去留……”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才会相信我?现在你已经是陆重的儿子,为了前朝我不可能废你。如果你怕我杀你,那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你才会相信我不会动你?”
    剥掉情意的甜蜜糖壳,人心从来都臭不可闻。
    魏怀恩永远在计较,永远在算计,就算给萧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也要用他来稳定朝臣。
    玄羽司权力让渡,因为她扶持起的官员也需要这条向上攀爬的梯子。她不过是在经历了萧齐的“牺牲”之后成长为了更深城府的帝王,学会了把锋芒藏于暗礁之下,学会了制衡和伪装。
    朝臣被她分割拉拔出了不同的党派,谁都不能一家独大,谁都只能仰仗圣意。这样的借刀杀人,岂不比孤军奋战的玄羽司和萧齐更加安全和隐匿?
    魏怀恩终于也踏进了污泥,因为少年意气伤人更伤己,虽然要捏着鼻子忍着恶心和前朝周旋,可也能更温和地达成目的。
    她的新政已经无人阻拦,她的福泽已经润养天下,她终于认清自己也不比谁清白多少。哪怕在权力漩涡中过着勾心斗角的污糟日子,只要能为人间降下甘霖,便值得。
    阴谋止步于朝堂之内,便已经是大治之世。
    所以萧齐没了太监的身份,换了一个被朝臣支持的陆家子的身份,魏怀恩甚至只需要亲近他,宠爱他,就能让那些支持魏安星的朝臣相信,魏安星就是下一任帝王。
    她给她脆弱的爱做了担保,他可以信她了吗?
    萧齐当着魏怀恩的面打开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木盒,将里面的一个黑色的丸子扔进了口中。
    他的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决绝,魏怀恩奔到他身边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这是什么?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她觉得那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甚至忘了他的冷淡,就要掰开他的嘴。
    “这是情蛊,不是毒药。”
    萧齐皱着眉头和她拉开距离,魏怀恩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我吃的是母蛊,剩下的这一个,是子蛊。”
    魏怀恩的视线随着他的指示落在了木盒里,还有一个朱红色的丸子躺在里面。
    “你敢吃吗?”
    萧齐阖上木盒,隔绝了她探究的视线。
    “这是望楼给我的情蛊。中了子蛊之人,若是对母蛊无情,便会死。”
    有情之人中了情蛊之后,感情只会愈加深刻,子蛊会对母蛊情根深种,恨不得朝朝暮暮不分离。
    但对怨偶来说,便是穿肠毒药。
    萧齐没有说的是,中子蛊之人无情,便会蛊毒攻心,除非与母蛊交合才能压制。
    他也没有说,他吃下的才是子蛊。
    魏怀恩不许他寻死,可是她阻拦不了他。
    他不爱她,他就是恨透了她的反复无常,恨透了她的作践。
    她会吃吗?
    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用生命来和魏怀恩做个赌局。
    赌她到底把他看得有多重,赌她这种人会不会把生死交给捉摸不定的未来。
    但是结局都一样,他都会死。
    如果魏怀恩肯吃,那她就会眼睁睁看着他吐血而亡,这是他对她的薄情最好的报复。
    若她不肯,也无妨。子蛊入体,五日内感应不到中母蛊之人,亦会身亡。
    木盒递到魏怀恩手中,萧齐挑衅地看着她惊慌的眼睛。
    “敢吗?”
    敢用命来赌一场必输的局吗?
    敢吗?魏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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