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天未亮,夜未尽,并不晚。”他倏得站起,困意全无。
    “走吧,后夜无人,整条街都是我们的。”
    “好。”越秋白应道。
    云芜绿在前,越秋白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月下的影子纤长,他不忍相踩。
    武林大会在即,全城挂起花灯。千灯如曙,灯影幢幢。
    云芜绿在一盏玉兔灯下驻足。巴掌大的兔儿灯下缀着流苏,风起影动。
    她也曾收到过玉兔灯,是魏长明亲手做的。那时候她还小,拜入魏长明门下不久,被他严苛的教导折磨得天天哭鼻子。那一年上元节,别家的小孩都去看花灯了,唯有她还在扎马步。
    夜里,她抱着衾被哭泣。魏长明来了,一把掀开衾被,把她拽起来:“小丫头,看看为师给你带了什么?”
    他抬起手,是一盏袖珍的玉兔灯。烛火摇曳,在他肃寒的脸颊上落了浅橙的辉芒。
    “这是为师比武赢的,是建安城中独一无二的花灯。”他一脸骄傲。
    她伸手接过,他一把捏住她的鼻子,凶道:“要是再看到你躲起来哭鼻子,我就让你扎上一天一夜的马步。”
    她笑了。
    那会的魏长明也不过是个少年,桀骜不驯,对谁都不屑一顾,唯独对她,就好像她真的是他的孩子,严加管教,却也肆意偏爱。
    她看着眼前的玉兔灯,不知不觉间眼角微潮。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你喜欢这盏兔儿灯?”越秋白问。
    “嗯,很好看。”
    “我去帮你摘下来吧。白日里我再来找老板送钱。”
    越秋白正要抬起手,被云芜绿伸手拦住:“不用了。”
    “不妨事,我明日来一趟就行。”
    “不必了。”云芜绿拽着他的手腕,并未松开。
    “好,我不摘了。”
    越秋白垂首,目光落在她手上,她却始终未松手。
    他的心怦然而跳。
    云芜绿拿起纨扇,遮住了他的脸。这个身形,与少年时的魏长明别无二致。
    她从来爱的是少年时期的魏长明,以前是,如今亦是。他教会她武功和学问,哪怕在教授之时用着最威厉的言辞,但全建安人都知晓他对她的疼爱——那种毫不避讳、被千夫所指都不曾在意的疼爱。他说他就是这般对待徒弟的,所以他这一辈子只收一个徒弟。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贪恋那种张扬的感情,尽管当时不过是师徒情谊罢了。
    是她先动了心,亲手毁了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
    可她不过是想要抓住那个对自己好的人罢了。小孩子不就是那样么,喜欢什么,就不肯撒手。
    越秋白捏住扇柄,隔着轻纱扇面,温言道:“谢谢你,又救我一次。”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救我四回,我怕是还不清了。”
    “那就拿你的忠心来换。”
    “好。”越秋白毫不犹豫地道。
    云芜绿转动扇柄,扇面竖在两人之间。她看见了他的面容,眉清目朗,雪胎梅骨,与记忆中的少年未有任何相同之处。
    她记得越秋白曾经是犹疑的。他不认同她所做之事,对她的忠诚不过是为了报恩,但她此时分明感受到了真心实意的信任。
    越秋白看到云芜绿眸中的疑色,开口道:“对不起。”
    “为何与我道歉?”
    “因为不曾信任你。你二度救我出城,我却想着你也许要杀我。你在长安的官兵前救我,我想的是如何报恩才能让全身而退。若不是我不信你,我今夜也不过遭此一劫。我欠你一个道歉。”
    云芜绿微怔。她知道越秋白无法信任她,但她从未放在心上。越秋白的亲生父亲被如今的养父所杀,他又被母亲送至凉州,这样的人很难相信他人。
    “不用与我道歉,我理解。”她又何曾愿意相信他人?
    “不,我想让你知晓我之所想。我从未信任过人,如果是你,我愿意一试。”
    当她初次与他谈论嘉禾的宏图之时,他并不能认同。时至今日,他信了。她办成了许多他做不到事,多次救他于水火。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做不成之事?
    云芜绿的手一松,纨扇落地。
    这么多年,她似乎又感受到当初的偏爱。
    只是她已经不是稚童了,用一只玉兔花灯便能哄好。小的时候,一句笑语就能让她惦记许久,长大之后,入心之事越来越少。
    “那就多谢公子。妾身对公子向来坦诚。”她嫣然一笑。
    越秋白蹲下身,捡起纨扇递给云芜绿。
    云芜绿垂首,缓缓接过。指尖触及他的指尖,手指微勾,轻轻刮了一下。
    他抿唇,眼底含笑。
    她收起纨扇,掩住半张脸,笑着道:“天快亮了。多谢公子邀约,来日再约。”
    “好,来日再约。”
    云芜绿回身向驿站走去,越秋白在后跟着。
    星残月淡,霞光迭绮,周遭起了晨雾,如梦似幻。越秋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那纨扇后的笑靥,风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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