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迟:“那快去吧。”
    杜峰如释重负似的点了下头,拿上自己的外套走出雅间,又回头对孟迟说:“师父叫你今晚回去吃饭,我晚上还是过来替你。”
    “谢谢杜哥了。”孟迟点了点头,进门就从茶叶的清香中嗅到了一股烟味儿,孟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陈总。
    杜峰摆了摆手离开了雅间,他刚走,坐在蒲团上的陈总就啧了一声:“你俩这辈分不对啊,按照资历杜师傅不得叫你一声‘师兄’?”
    孟迟浅笑着“嗐”了一声:“那哪儿能啊,杜哥开始玩茶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我也就是考试考他前头去了而已。”
    孟迟这说的是实话,杜峰年轻的时候就对茶艺有所研习,那时候只是当作消遣,如今事业稳定,儿女双全了,才全身心投入其中。
    陈总眼中露出几分赞许,笑了两声道:“我就欣赏你身上这种恃才不傲的谦虚劲儿。”
    “这算什么谦虚,这是事实。”孟迟保持着谦逊的笑容,起身走向在雅间的柜子里取茶叶,“今儿还是喝老白茶?”
    老白茶即是储存多年的白茶,但一般不超过20年。
    白茶产量少,且制作工艺沿用古法,不炒不揉,适当摊晾,天然萎凋,适时烘焙,对制茶技术要求很高,所以高品质的白茶都价值不菲。
    陈总点头,孟迟便将陈总寄存在这的茶饼取出些许,替他冲泡一盏。
    淡淡的茶香弥散在雅间里,驱散了些许烟草味,让孟迟的鼻子好受了些许。
    孟迟身体不适,手腕上还有痕迹,所以他今天动作幅度都不大,只有在最后奉茶的时候因为牵扯到腿根的伤口动作顿了一瞬,露出了腕上一点红。
    陈总瞥了他一眼,接过品茗杯,嗅了一口茶香:“小孟啊,你还真总能让人感到惊喜。”
    “嗯?”孟迟应了一声,抬眸对上陈总含笑的眼睛时忽然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于是便道,“是陈总您选的茶好,这块茶饼年头久,香味浓,韵味长,越品越是惊喜。”
    白茶不讲究早,而讲究迟,在多年的存放过程中,茶叶内部成分缓慢地发生着变化,香气成分逐渐挥发,汤色逐渐变红,滋味变得醇和,茶性也逐渐由凉转温。存放时间越长,滋味就越醇和,其品饮价值也就更高。
    孟迟有意将话题引到茶上,但陈总没接茬,而是抿了口茶淡笑道:“这茶好,泡茶的人也得好,不然哪儿能出味儿?”
    他放下茶杯又说:“手艺好,还得长相好,看着就赏心悦目。难怪人家要找你拍照。”
    早在一进门听到陈总说“拍照也是艺术”的时候,孟迟就已经猜到陈总昨晚那条消息多半是因为看到了会展中心展出的照片。
    果然下一秒,就听陈总啧了一声,说:“就你在会展中心那些个照片拍得是真好,我还想买下来来着,可惜人家不卖。”
    陈总眼珠转了一下,视线轻慢地将孟迟扫了一遍:“要不,你也让我拍几张,欣赏欣赏?”
    孟迟眼尾很轻地压了半分,旋即挪着腿坐直,端起面前的盖碗摆出倒茶的姿势,朗声笑道:“可以啊,您看我这姿势是不是标准?”
    陈总眯了眯眼睛,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一圈红痕,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托着盖碗的手,放缓语调问道:“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啊?”
    孟迟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昨天打算去买块表,试戴的时候勒到了。”
    陈总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他耳后的红痕,正待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孟迟!”杨正风板着个脸站在雅间的洞窗边,“你出来,我有事儿找你。”
    杨正风今年五十有六,脸上皱纹并不是很深,但法令纹明显,刀刻的似的竖在脸上,两道粗黑的剑眉斜飞入鬓,右侧眉尾上有一道细疤,将粗眉斩断,更显得面容肃穆,此时可以说是脸色黑如锅底。
    一见到杨正风这个脸色,孟迟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了声“好”,从陈总手里抽回手:“陈总,您先喝着,我……”
    陈总收回手,转身对着杨正风说:“我说杨师傅,你不会要找小孟算账吧?不就是拍了几张裸……咳照片儿,那也是为艺术献身——”
    “陈先生,”那没说完的两个字刺得杨正风眉头直跳,眉心凸起两道刻痕,冷声打断了陈总的高谈阔论,“您要是嫌喝茶无趣,可以赏一赏大厅里的那副茶联,下联那几个字写得是极好的。
    孟迟嘴角抽了抽,瞥了一眼庭前那句“闲谈莫论人非”,心说他师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话损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笑意还没到嘴角,孟迟就收到了他师父冰冷的眼刀,当即乖乖地跟着杨正风离开了茶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茶馆,杨正风径自往自己家里走,一路上一句话没说,孟迟眼观鼻鼻观心地走着,心里琢磨着他师父这气生得挺大,估计不好收场。
    杨正风步履矫健,若是平时孟迟肯定能跟上他的节奏,但孟迟昨晚才遭了大罪,这会儿走个几百米就有些难受了,慢慢地就落后了几步。
    “你搁这后面爬啊你……怎么回事?”走到家门口,杨正风终于是没忍住停下脚步,喊了一半正好看到孟迟皱着脸走得很难受。细看去就发现他脸色有些发白,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没事儿,”孟迟立刻绷紧了双腿,在杨正风审视的目光里解释道,“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到屁股了。”
    杨正风盯了他几秒钟,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家门。
    一进门,孟迟就闻到了浓浓的食物香味儿。看到厨房里师娘忙碌的身影,他自觉地进去帮忙,问师娘熬的什么好汤,香得他都要流口水了。
    薛琴笑呵呵地说:“悠然给我寄了一些干贝,说是煲汤好喝,你去坐会儿,乐乐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孟迟没出去,在一旁一边陪着薛琴聊天,一边打下手。
    今天模拟考结束,杨自乐不上晚自习,没过多久,就从学校回来了。
    一家三口加上孟迟坐上餐桌开始用晚餐,杨正风始终板着脸不发一言,餐桌上的气氛便有些诡异,薛琴都没问杨自乐考得怎么样。
    杨自乐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侧面向薛琴打听了一番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问了店里的收银小姐姐,然后就得知陈总今天去了店里,在杨正风面前把孟迟的裸照狠狠地夸了一番。
    杨自乐心说完蛋,他可是太了解他老爹了,按照老杨头的古板性子,不可能会觉得那些照片是艺术,甚至连他和佘山达成的宣传合作,也只会被老杨头当成不务正业,舍本逐末。
    偷偷靠近书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响动时,杨自乐心更凉了。
    书房隔音效果好,杨自乐听了半天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听到大多时候是杨正风在说话,语气非常不善。
    偶尔几声音调较高,他也只听得断断续续,诸如:“我教你茶艺,不是让你……去投机……耍滑头!如果你……那你就……滚蛋!”
    听到这声“滚蛋”,杨自乐瞬间一凛,手比脑子快地开始疯狂拍门。
    没过一会儿,书房门被拉开,他看到了脸色有些苍白的孟迟,以及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杨正风。
    “你小子又来发什么疯?!”杨正风朝他吼道。
    杨自乐推开孟迟钻进书房就喊:“让哥去拍照是我的主意,你要骂就骂我!”
    “好啊,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杨正风被他吼得一愣,旋即气得直喘气,抄起一旁的戒尺就要过来抽他,“你长能耐了你!”
    在外,端着茶壶的杨正风一派仙风道骨,沉毅寡言。但现在,他只是个被儿子气得七窍生烟的老父亲,说话便变得粗鄙。
    孟迟是徒弟,学艺的时候可以打,现在就算失望生气,也打不得。杨自乐这时候冲进来,正好撞上了枪口。
    挨训挨了半天的孟迟眉头直跳,一边拦着杨正风,一边朝着杨自乐使眼色。
    “打打打打,让你打!为了店里的生意,挨一顿打算什么?!”杨自乐越喊越上头,一副大义凛然不惧强压的英雄模样。
    “你……”杨正风气得直抽戒尺,孟迟拦得快,杨自乐没挨着打,他倒是挨了一下。
    好在他们动静太大,薛琴闻声跑了过来,制住了发飙的老杨头,这场战争才算是偃旗息鼓。
    静坐了一会儿,老杨头回房休息,薛琴让孟迟也先回去。孟迟说了一声“好”,让她也早点休息就先离开了这里。
    杨自乐自然是跟了出来,还一脸的不高兴。
    孟迟心累地长舒一口气,踩着月色往自己家里走,他脸色疲倦,情绪低迷,一路上杨自乐都没敢说话。
    “我爸他跟你说什么了?”沉默了一路,回到静雅小区,杨自乐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他让你滚蛋?”
    “不是。”孟迟笑着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就是让我替杜哥去乡下,去好好想想学茶是为了什么。”
    “啊?”杨自乐嘀咕,“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赚钱?”
    孟迟嘴角动了动,将外套脱下来挂上衣架,看到那里挂着的属于郁庭之的阿玛尼大衣时,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他的确不应该答应佘山的拍摄请求,惹出一堆是非。
    “那你去乡下收茶,下个月的活动怎么办?不是还有一场很重要的比赛吗?”思及此,杨自乐不免有些内疚。
    “嗯,”孟迟点头,“杜哥替我去。”
    杨自乐嘴巴张了张,看着他疲倦的面容,不满地说了句我靠,“我就知道我爹这个老古板烦人得很,到时候拍宣传照又得吵一架。”
    孟迟不予置评,开口使唤让杨自乐给他泡一杯茶。
    晚上吃得有点咸,虽然喝了汤但于事无补,在书房的时候杨正风倒是让他泡了一壶茶,不过也没喝上,这会儿心累也觉得口干。
    内心过意不去的杨自乐乖乖去了厨房,找出来助眠的茶:“喝什么?桂圆茶还是茉莉花茶?”
    孟迟刚把自己摊到沙发上,屁股上还是有些异样感,他思忖两秒说:“决明子茶吧。”
    “啊?”杨自乐问,“你便秘还是窜稀啊,喝这个?”
    “……”
    刚才是不是不该拦着这小子挨打的?
    第29章 不亏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久了,孟迟洗漱完躺上床倒是没什么睡意了,只好拿着他的新手机,百无聊赖地逛着朋友圈。
    杨自乐十分钟前发了一条颠三倒四的《莫生气》——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气出病来无人替,况且伤神又费力。邻居亲朋不要比,儿孙琐事由他去。】
    看得出来,这是他精挑细选后故意发的。
    孟迟无声地笑了笑,想给他点赞,但又怕触了师父的霉头,只得作罢。
    孟迟微信里什么人都有,买茶的顾客,卖茶的商家,还有一些来店里说要学茶的大学生,朋友圈里嬉笑怒骂百态生,有美少女自拍,也有晒孩子哭照,还有猫啊狗啊小兔子等等。
    翻到一张握着软鞭的手照,孟迟滑动的拇指倏地停下。
    这是郁庭之发的,在下午五点多。入镜的除了他的一只手以外,还有半个画架,以及一只黑色的小猫咪,配的文字是:【生气了。】
    通过照片的背景,孟迟认出来这是郁庭之家客厅靠近阳台的区域。郁庭之拿着那根昨晚缠在他后腰上的软鞭,似乎在逗那只黑色的小猫咪,不过猫咪没理他,给了他一个圆鼓鼓的屁股。
    这条朋友圈底下还有佘山的评论:你拿我的展品来逗猫?就不能自己去买一根逗猫棒吗?!!
    郁庭之回:你管我。
    看着这有点幼稚的三个字,孟迟莫名觉得有点好笑,郁庭之跟他想象中的艺术家还真是越来越不一样了。
    孟迟想了想,白天的时候虽然没在郁庭之家里看到猫,但是在柜子里看到了猫粮。
    这只黑色的小猫非常小,应该是刚出生没多久,并不是全身漆黑的,而是在耳朵尖儿和尾巴尖儿上有一小团白色,不是宋珉那只纯黑的小猫。
    哦,郁庭之这是自己养猫了。
    孟迟这时候才注意到郁庭之头像也换了,变成了这只小猫,照片里猫咪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只露出雪白的两个耳朵尖儿,看起来比原先那只全黑色的要可爱一些。
    看了一会儿猫,孟迟便退出图片浏览,正要继续往下滑的时候又瞥见那张照片里入镜的半个画框。鬼使神差地他又点开了照片,放大之后,看到郁庭之手腕上沾了一点颜料,也看到画架上面铺着一张画纸,依稀可以看到上面画着交错缠绕的荆棘藤,覆在一片浅麦色的底色之上。
    孟迟看了几秒钟,旋即抬眸,视线投向了他桌上的那幅园中春色图。
    画还没还回去,倒是又顺了套衣服回来。
    孟迟长长地吐了口气儿,睡前还在想着他得履行承诺,找个时间把这画和衣服一起还回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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