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渊将她拢在自己怀中,盛夏炎热, 他却丝毫不觉。
    虞冷月额头冒着薄薄的汗,热意被困意击溃,她挣扎了一下,就歪在他身上睡了,脑袋缓缓地滑到他的大腿上。
    周临渊轻轻托着她的脖颈,避免她落枕。
    不知睡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 眼前是一片湖, 大片的荷花盛开着, 莲蓬在深夜里昂着脑袋,等待朝阳临幸。
    虞冷月拨开帘子下马车, 隐隐约约想起来:“我们是不是来过?”
    周临渊点头:“在这里划过船。”
    虞冷月往四周一看, 去年这里有小亭,今年不知怎么看不见了。
    但她推测, 这荷花盛开得比去年茂盛, 尽管她上次过来, 看见的已是残余的景象。
    虽然是夏夜, 岸边还是洇了水,一只小船孤零零飘荡在水面,走过去仍旧湿了鞋袜。
    虞冷月提着裙子,这回不让周临渊抱,她固执地说:“我自己来。”
    他膝盖还受着伤。
    周临渊也没强迫,与她齐肩往小船走去。
    这船没有篷。
    浮在水面,周临渊撑着竹篙,往深处划。
    藕花深处,一叶扁舟。
    浓夜里翠绿的莲蓬,唾手可得。
    虞冷月伸手,摘了一个,不顾形象地在船上剥莲蓬吃。
    莲子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像跨越了四季的甜,穿心过肺。
    是她喜欢的味道。
    不过都是野生莲蓬,个头小,莲子少,大多微涩。
    周临渊拨开荷叶,一朵硕大的荷花露出头,像美人面从碧海里悄然浮现。
    都不用他催促,虞冷月站起来摘下了那朵莲花,放在鼻尖嗅,闻不到浓烈的味道,也不比周府花园里的花朵珍稀,但野生的花,自有其平凡朴素的美。
    抬头仰望星空,虞冷月捏着花,脑海里恍然浮现曾经说过的话。
    她憧憬着:春天骑马,累了就在草原上席地而坐,看云卷云舒;夏天划两只船采荷,我抛一枝荷花给你,然后你把剥好的莲子给我……
    已经骑过马了。
    他现在又带她来采莲。
    虞冷月突然明白,他突然的兴致从何而来,愣然看着他,迟迟没把花抛给他。
    周临渊挽起袖子,白皙的胳膊在夜里晃眼。
    他垂眸,拨莲子,送一颗到她嘴边。
    虞冷月张唇,咬住。
    荷花淡淡的香气,像渐渐弥散的夜雾,沁入肺腑。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坐在船上,安静了下来。
    周临渊躺在她身边,闭上了眼。
    野鸭凫水,咕咕、咕咕地叫,他在荡悠的小舟上,对着天地莲叶,幽幽地道:“伶娘,休息会儿。”
    后来,天边渐白,远山衔日,他们该回去了。
    周临渊划着小舟出去。
    两头尖的舟,还算自由地穿梭。
    虞冷月顺手还能带走几个不错的莲蓬。
    上了岸,虞冷月以为,是要回家的。
    但,马车真的往三必茶铺行驶去,路过了茶铺门口。
    她久不得自由,不知道茶铺现状,不由得挑开帘子。
    茶铺招牌没换,生意也没变,仍卖茶叶,刚刚开张,客人三三两两,既不热闹,也不算冷清寂寥。
    周临渊吩咐车夫改道。
    去林青荣家。
    她看着他。
    周临渊只是寻常一句:“你不是想去见他吗?”
    虞冷月彻底失语,仿佛湖面里的一支莲,纵然撑直了根茎,却抬不起灿烂的脸庞。
    莲瓣在太阳的炙烤下,片片剥落。
    林青荣就住在这附近。
    她若愿意,立刻就能见到他。
    车夫要转入小巷,洞明的巷口,狭长的巷道,像河汉迢迢,不知道尽头是什么。虞冷月有些仓皇地抓住周临渊的胳膊,说:“够了,我不想见他了。”
    周临渊瞥来一眼,跟她核实:“真的不见?”
    虞冷月“嗯”一声点头,说:“真的。”乖巧地贴着他的胳膊。
    周临渊嗓音一贯的淡:“好。”
    车夫改道回周府。
    车轱辘压石砖的声音,比蝉鸣还烦,虞冷月心里莫名躁得很。
    他对她简直纵容得过分,可她给不出相应的筹码。
    晚上,她来了月事,赶周临渊去前院睡。
    他不光答应了,她撒气踹他的那一脚,他也没有计较,只是勾一下唇角,深深地看着她,好像要在更合适的时候,再还回来。
    虞冷月恼火。
    周临渊却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唇边无言,却透露出她已经清晰解读出来的意思——我有足够耐心,等到七日之后。
    这些日朝堂波云诡谲,虞冷月来了小日子,人也恹恹的,天气燥热,她像蔫儿巴的一朵花,静静开在窗边,不汲水,也不再绽开了。
    周临渊回来时,要给她浇上久旱之后的甘露,说:“伶娘,今年的你生辰没过成,补上。想怎么过?”
    虞冷月抬眸。
    周临渊瞧着她,挥挥手打发了丫鬟,又不紧不慢地斟茶,泰然闲适如在精心修剪花枝。
    而虞冷月就是他手里的那一束花枝,被修得失了多余的枝叶,全然按他的心思来生长。
    她突然长刺般地问了:“我想许什么愿都可以?”
    周临渊没犹豫地颔首。
    什么都可以?
    虞冷月攥住了袖口,心头冒出离谱的念头。
    还是算了。
    她淡淡地说:“哪有补过一说。已经过了就算了,等明年吧。”
    周临渊也只是点头,说好。
    都随她。
    之后的几日,周临渊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但是公爹周文怀也成天不着家,虞冷月心里知道,周临渊还能回来一趟,大概也是勉强。
    她心里不愿给他再多添烦恼,只顾学着管账,在两盏高脚灯下埋着脑袋,算盘拨得噼啪响,声音清脆,像拨某种乐器似的。
    反倒是周临渊,回来了还有闲心拿她开玩笑:“这琴弹得离谱了。”
    虞冷月一核对,可不就是又上错了数。
    盘了太久,眼睛花,看错了。
    她想抬手揉揉眼,被周临渊及时扼住手腕,温声说:“去净手。”
    周家的账可不像她那小茶铺的账,三下五除二就拨得清楚。
    学了一整日,她脑袋就像颗颗莲子成熟后,整个都膨大了,里头的芯儿,全是苦的。
    骤然被人一下子阻了舒舒服服揉眼的动作,她恼着甩开他的手,说:“你管我净不净!”不知这股火气,究竟还积了什么别的东西没有。
    屋子里静下来,只有盏盏灯火闪烁。
    虞冷月心想,她不该发脾气,这会儿该去哄他了。
    但是她不想,也就坐着没动。
    她知道,他会恼,会甩脸子走的。
    这也正好。
    她并不喜欢,他拿出从前的态度待她,仿佛深恋的眷侣。而她,居然开始动摇。
    周临渊去取了干净的帕子,在清水里拧干,走过来,抓起虞冷月的手,一点点擦净,每一根手指头根都不放过,掌心的每一条纹路,都被他洗干净。
    就好像,在明苑肌肤之亲过后,他心甘情愿地替她擦身子。
    尽管,那体贴仅限于床笫之间。
    可那也是从前他罕见的真情一面。
    现在却忽然成了她唾手可得的东西,像小舟行驶途中的遇到的莲蓬,随她摘取。
    虞冷月抽回手,抬眸说:“周临渊,你别这样。”
    哪怕他还向之前一样,掐着她下巴喂药呢,明明现在也可以掐疼她的手腕,不容她挣扎,偏偏是这样的温柔。
    周临渊眼睫轻颤,好像被摘了莲房受了重伤,要汩汩冒出雪白的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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