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安点头,言笑晏晏。
    他望着晏桑枝远去的背影,就这样默默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隔日一早,天光还没亮起,晏桑枝的屋子里就点了灯,她昨日回来一直在忙活拜师礼,很晚才熄灯,没想到根本睡不着。
    前世她与师父虽有师徒关系,可不过是随口应下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仪式。那时她的态度更趋近于没办法才答应下来,心里并不算太情愿。
    她后来一直在回想当初的日子,要是那时她能郑重地磕个头就好了。
    不过没有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她还能有再弥补的机会。所以晏桑枝非常认真且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
    从拜师礼的挑选开始,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都是晏桑枝跑了不少地方才置备齐全的,每一种都要的是最好的。
    以至于到牛车上时,还在仔细地挑拣,不想看到有任何的虫眼。有空便把她的拜师帖子给拿出来看。
    麦芽在一旁托着下巴,凑过去看,发现一个字也看不懂,好奇地问道:“阿姐,你的师父我应该叫她什么呀?叫师婆?”
    “你也可以叫她师父呀。”
    “那不是我也有师父了,那我要给她磕头吗?”
    麦芽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晏桑枝失笑,“你不用给师父磕头,到时候站在一边看就成。”
    “噢。”
    阿春看晏桑枝神色不太对,揽过麦芽叫她不要打扰。
    越临近山光寺,晏桑枝就越紧张,她的心有点提上来,却放不下去,总在那里梗着。比之那日见面时也不遑多让。
    她太过在意此事,心里就越放不下。
    山光寺的门口停着两辆马车,谢三和谢行安靠在那里在说话,见她们一行人过来后。
    谢三赶紧走过来,双手抱拳,声如洪钟,“小娘子恭喜恭喜。”
    “恭喜,别太紧张,深呼口气会好一些。”
    谢行安走到她的一侧,说话声很小,安慰她。
    晏桑枝呼出一口气,点头致谢。
    一行人进到门里,晏桑枝打眼一瞧,一排尼姑静站在香火炉前面,而许静心立于前头,今日她换了身崭新的僧袍,手里搀扶着一位老尼姑。
    那尼姑一见着她就说:“好,好,这门师缘结得好。”
    许静心立马接上,“我等了许久才盼来她,自然是极好的。”
    说完冲晏桑枝露出一个慈爱的笑,那就是娘亲看女儿的笑容。
    把老尼姑扶到最上面坐下后,她又紧赶着折返回来,握住晏桑枝的手柔声安抚道:“你莫要害怕,老住持她福缘深厚,我请她来主礼,这门师缘必会长久。”
    “师父,我晓得的。”
    她使劲点头,眼上也用力,好叫自己不把泪流下来。
    拜师礼的时候是极其严肃的,左边站着一众的僧人,右边站着她的亲朋好友,佛祖在上为证,底下还分开放了两把椅子。
    许静心和老尼姑坐在上首。
    有尼姑念道:“入门先拜药佛。”
    晏桑枝到中间的软垫磕了三个响头。
    “行拜师礼。”
    她便在那么多双眼睛底下,把准备好的拜师礼呈到许静心手里,拿出一封红纸,看着许静心一字一句念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
    洋洋洒洒说了很多,最后收尾时她说:“愿以此世之年岁,赡养师父以终老。”
    别人以为她不过是想要表达自己对师父的孝敬,可只有许静心知道,那是意难平,是跨隔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真心话。
    晏桑枝说完后,对着许静心很虔诚地磕头,有眼泪直接从眼里落进地下。
    本来后面应该是许静心要说些遵守师规的话,可她站起来,完全摒弃了那些言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着佛祖说:“师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愿你这生平安,无病无灾到公卿。”
    这是许静心最真诚的祝词,晏桑枝此时却流不出泪了,她又跪在那磕了个响头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激动。
    旁观的人也有所触动。
    全部礼毕后,在那么多人的见证下,从今日起,晏桑枝正式成为许静心的徒弟,学医论道,济苍生而心慈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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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炙羊心 ◇
    ◎你还多梦吧?◎
    拜师礼后, 尼姑们渐渐散去,老住持年纪也大,禁不住久坐, 观礼时她一直强撑着脊背,眼下叫旁人扶她回去。
    晏桑枝收拾好自己的神色, 手平指谢三和谢行安, 声色里有感激之情,“师父, 我能见着你,多亏了谢郎君和谢三叔两人。”
    许静心从谢三的面上扫过,落到谢行安的脸上,顿了会儿,才满脸含笑地道:“多亏两位郎君费这份心思了, 贫尼才能正经把阿栀收为徒弟。”
    “不敢当, 不敢当,我与小娘子是各自帮忙,她帮忙给我娘瞧病, 我自然得尽心一些,也就小娘子为人实诚,还非得多谢我一番,叫我脸上沾个光。”
    谢三连忙摆手, 脸上的肉都在抖, 还把他旁边的谢老太太引见给许静心。
    他这个人心思活泛,想着晏桑枝一个半大的小娘子都有这般的医术,那她费劲功夫找的师父医术更不错, 捧着总比不捧要来得好。
    许静心还真如他所想的那般, 她是会药膳的, 祖传家学,她家没落了后。便剪去三千青丝,在这尼姑庙里安家,这么多年来又学了门道医。
    虽则晏桑枝没有跟她说过谢老太太的病症,她那双眼一瞧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感慨阿栀这做药膳还是太过于谨慎了些。
    “这当谢的,我瞧老太太面色也不是太好,请她到里头坐坐,晚点我和阿栀再帮着瞧一眼。病根得早拔除,不然一直压在身子里,是难高兴的。”
    “对对,师傅你说的对,我现下便将我娘先扶过去坐一会儿。”
    谢三立马乐呵呵地笑起来,只觉得这趟没白来,连忙扶着他娘到旁边去。
    “这是阿栀的弟妹吧?”
    许静心摸摸这两个孩子的头发,心里倒替晏桑枝高兴,有亲缘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是的,一个叫麦冬一个叫麦芽。”
    “这名字取得也好,两者性平味甘,前路大好。”
    麦芽听不懂这个师父的话,知晓是夸她的,立马扬起小脸乐呵呵地喊:“师父说的好。”
    乐得许静心又摸摸她的小脸,应下说:“好,好。”
    阿春和曹婶也见过后,许静心让几人在大殿里多逛逛,或是请尼姑带她们在寺里转悠一圈。
    趁着还有时间,她把晏桑枝带到边上的小屋里,打头第一句话便是问她,“药膳做着可还趁手?”
    “算不上趁手,”晏桑枝挨在她旁边,悠悠叹气,“浅显的倒还好,几顿汤粥下去也就病除了,可难些的,我虽有法子去医,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应当有更快更好的。”
    学的年数总归是太过短了些,很多的药膳她也没有学会,虽有一肚子的药膳方,可真开方后看着医案上的脉象,便觉差强人意。
    “你开方还是有些谨小慎微,思来顾去,我说得可对,”许静心拍拍她的手,教诲她,“有些药膳它好在平,有的好在烈,跟方药中的猛药一般,吃下没几日就见效。可你要是顽疾也平,小病也平,虽说能好,这时辰要花上多少。”
    “阿栀,为大夫者要心系病患,越是身份低微的人,就越要关怀。有的病所需的时日还能更加简短。你等走时,我把我这十几年来誊录的医书给你,回去好好看。七日来三日到寺里,下午来,上午把脉看病要紧,我给你好好讲讲。”
    哪怕许静心真的没有前世记忆,可为人处事说出来的话却跟之前一样。让晏桑枝心生怀念,连连点头,她于这上头确实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再则,也叫你听听佛号。你这面相呀。”
    她叹息,“你已有人治,便全听他的,莫要心思太重了。”
    许静心在寺里修行多年,哪里瞧不出谢行安与晏桑枝的面相,她也不会多说旁的,也不能插手,什么事都讲究水到渠成。
    她的这个徒弟,早前命真的太苦了些。
    想了很多,她又道:
    “那先过来,去看看谢老太太,师父教你该如何做,”许静心紧紧握着她的手,告诉她,“阿栀,你在开药上尽管大胆些,你是有本事的,有灵性的。千万莫怕,便是真怎样了,也有师父在后面给你兜底。”
    晏桑枝回握她的手,闷闷应声:“师父,我知道了。”
    “这路上你把谢老太太早先的脉象说给我听听。”
    这些脉象晏桑枝都记得,把从一次就诊到最后一次做药膳全说与师父听。
    话毕便也到了谢老太太坐的小间,谢行安坐在那,见两人进来,站起来相迎,却没说什么寒暄的话。
    倒是谢三叔连忙堆笑,“师父快来这边坐。”
    “不必这么客气,刚才我听阿栀说了,老太太的病症她治得很好,只是再央我瞧瞧。我再给老太太摸个脉。”
    许静心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叫人舒服,谢三连忙点头,谢老太太人很没精神气,她也懒得说话,把那枯瘦的手伸出去。
    这脉其实很清楚了,之前风狂、忧愁不乐,现下的脉象好上很多,可愁还是在心里。
    她跟谢三说:“阿栀治的好了不少,只是要除根的话,还得吃一种药膳,吃上几日就能心情渐好。”
    “是何药膳?”
    “备一个带系桶的羊心,玫瑰此时没有,玫瑰干也行,藏红花来上一钱便可。”
    “这玫瑰也能入药膳?”
    谢三着实闻所未闻。
    晏桑枝曾背过不少医书,当即告诉他,“玫瑰性温,主顺气解郁,能够将邪气给除去,让人神清气爽,对脾胃和肝胆都有不少好处。”
    她讲完,抬头对上了谢行安的目光。这间小屋子里,只有一扇小窗,刚好开着,有光照进来,全落到他的脸上,他又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目光明亮。
    “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她很不确定地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不管针灸还是药膳,能做好一门并不容易。”
    谢行安在说真心话。
    “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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