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区,燕长庭召了车马,大家小心翼翼把伤员都挪上去,沈箐也占一辆,胡大夫说她可能会发烧,到这会儿她终于感觉额头似乎有点微微发烫了,不过她精神非常之好,不疲也不困,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躺下睡一觉的时候,胡大夫火速打发人来了!
    “那个刺青师!”
    百里珍跑出一头大汗,她玩够了小婴儿,把她还给沈箐,然后就颠颠儿去胡大夫那边凑热闹了,“快!老胡说他快不行,清醒不了多久就要死了!!”
    沈箐和车辕上的燕长庭对视一眼,方才还在拉扯要不要睡觉的两人迅速跳下车,沈箐往百里珍马背后一翻身坐好,“快走!”
    燕长庭和沈箐迅速赶了过去,此时的两人,完全顾不上彼此之间的那点私密事了,燕长庭一跃人就在车辕上,沈箐一伸手,他握住她的手腕一拽一带,沈箐就站在他身边,两人低头一钻,同时进了车厢。
    多年的默契,迅速得不得了。
    百里珍“淦”了一声,也顾不上吐槽,赶紧翻身下马也钻了进去。
    沈箐一进车厢,立即明白胡大夫为什么这么急了,那个老头头发披散衣襟大开,头部胸腹刺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呼吸紊乱又急又细,显然是胡大夫眼见他急转直下要不行了,强行用金针催动最后一点生命力,硬是让他醒转过来。
    稍纵即逝。
    “你是谁?皇帝为什么关你?你是刺青师吗?暗卫为什么保护你又要杀你?!”
    沈箐一眼就看明白了,劈头盖脸就问。
    “你若有儿孙,我可全力救你儿孙;他们要是在外面,我保他们一生富贵!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告诉我,落叶归根,葬归故土?!”
    这个老头,原来只是微微睁开一点眼缝,喘息像拉风箱似的,但沈箐噼里啪啦说到最后一句,他却像突然被惊醒了,吃力睁开眼睛,直直盯着头顶的车窗。
    他想开窗?
    沈箐福至心灵,唰一下把窗推开了,呼呼的北风灌了进来,还有刺目的日光,她说:“你重见天日了!”
    “你是哪里人?我送你回乡吧!”
    老头大滴大滴眼泪淌了下来,突然时间,老泪纵横,他贪婪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半晌,吃力转过头,“……老,老朽,是桂岭屏乡人……老家牛头,牛头岭,姓王。”
    “我,我年轻的时候……随师父学艺,青出于蓝,远近蜚声,正是在褒、褒陵城,我是个刺青师傅,……”
    不等沈箐再问,老头落泪一阵,就挣扎着说出他的故事。
    他也不知什么皇帝不皇帝的。
    只知道一天打烊的傍晚,家里突然来了一群人,将他绑去,从此不见天日。
    他有吃有喝,居住在洞窟内,他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每隔一年,就会被蒙上眼睛带上马车,去给一个人的刺青加色。
    其实老头还是谦逊了,他是褒陵非常有名刺青师,手艺栩栩如生,经久不变,还能给旧刺青添色。
    要知道如今的染料问题,刺青和后世不一样,当时漂亮,但过上个十年八载,再好的刺青也会褪色。
    之后就要年年添色。
    毕竟后加的到底不一样,要维持皮肤自然完整光滑,就没法和新刺时一样了。
    “……那人身上的像胎记,但,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是个刺青。”
    只是刺的手艺太好了,让它看起来仿佛一个胎记。
    本来还能再过几年才添色的,但那孩子显然是很小时候就被刺上的了,他会长,所以淡色得格外快。
    老头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刺青的时候,刺青甚至有点变形了,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修补成功并顺利添色,也是因此,他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之后,就被囚禁,每年去精修那个刺青。
    “……有,有时候远些,得,得一个多月的路程……偶尔一次很近,当,当晚就到了,……”
    老头断断续续说着,目光越来越涣散,声音也越来越低,沈箐心里着急,她想抓重点问,可问题她不知道重点是什么。
    这个时候,身后不知何时来的黄涛留下的人,也就是荣王的心腹,叫许渐的,他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急声抢问:“那个刺青!……是不是在后背左肩胛往下一寸,色如涂朱,形如凤凰振翅?!”
    “那是不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燕额广颌,鹰目,面相英伟!!”
    沈箐急忙回头看他,又赶紧回头看老头。
    老头吃了一惊,“……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说到这个困他暗无天日的刺青,老头激动起来了,“是!正是了!……背左肩胛往下一寸!色,色如涂朱,形如凤凰振翅!”
    “八年了!……八年,我家的人全死了呜呜,我,我以为,我也要死在那里头了……”
    老头激动过后,声音很快转弱,他呼吸已经微弱到极点,终于不可闻了。
    燕长庭伸手一探,“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转向许渐。
    这么大冷的天,许渐沁出一头的细汗,他眼里仍然残留着不可思议的惊骇,“……你们是不知道,太.祖生来背胛有胎记,色如涂朱,形如凤凰振翅,人间少见,传言他是生来就是解救万民的!”
    当然,这类什么红日投怀、斩白蛇带书之类的神话传说,一般都是已经登基了的皇帝给自己加光环的,以证明君权神授而他正是天命所归。
    但,这里也有一个基础,太.祖那胎记是真的。
    他确实有这么一个非常稀罕的胎记,并引以为傲。
    古人一定程度都迷信,他到了这份上,也相信了这个天命所归。
    燕殷之所以这么受宠,甚至还以国号为名,尤其后者,“正是因为他有一个和太.祖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个孩子生下来,太.祖大喜过望,据说当时还下旨礼部大祭天地祖庙。
    当时魏皇后宏文太子还在呢,这可以说做得非常出格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明白了,沈箐和燕长庭百里珍面面相觑,百里珍:“……那这么说,这胎记是虞太后造假的?”
    “不,”沈箐摇摇头,“应该是真的。”
    这么小婴儿,刚刚出生,谁敢给他刺青啊,这是疯了吧?
    在古代,在皇家,什么都没有生养一个健康的皇子来得有保障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燕殷前头其实有好几个同胞哥哥的,虞太后生了足足六个,可惜都没立住,她甚至灰心丧气得一度把荣王养在膝下了,这种情况下,好不容易高龄再孕,谁动她儿子她估计得和对方拼命。
    不可能刺青的。
    况且生出来的孩子,会抱出去给太.祖看,这才是大佬才是皇帝,谁敢耽误,所以,胎记只能是真的。
    许渐也点点头。
    他也不怀疑虞太后幼子的胎记是假的。
    “……所以,难道燕殷不是虞太后的儿子?!”
    一轮分析下来,得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否则,没法解释他为什么私下弄刺青啊!
    沈箐不可置信。
    “可,可那又和那个灰衣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沈箐捂了捂额头,“那这里就产生两个问题了。”
    “虞太后的儿子呢?”
    “燕殷又是谁的儿子?”
    “还有,这虞太后肯定视这幼子如眼珠子似的,谁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调换了她儿子啊?”
    不能吧,她又不是沈恬。
    虞太后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妃啊。
    深宫内菀的。
    除非太.祖干的。
    可太.祖疯了才把帝位和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传给别人的儿子吧。
    所以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啊。
    许渐回忆半晌,却想起了一桩旧事,“不,还是有可能的!”
    沈箐精神一振,“怎么说?”
    “你们不知道,当年的虞妃,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虞妃宠冠后宫,可不代表太.祖没有其他女人,况且太.祖后宫的妃妾们,有不少都是出自前朝功臣家中,或女或妹,不足而一。
    看在她们父兄份上,太.祖往往甚多优容。
    虞太后的崛起,侵犯的是所有后宫妃嫔的利益,这些女人纠合在一起,虞太后大大小小的明亏暗亏也是吃了无数的。
    黄涛和许渐都出身羽林卫,两人的父亲就是荣王封王后配的亲卫,两辈人围着宫廷打转,又由于荣王的缘故,对这虞太后格外熟悉。
    “十四皇子出生才几个月,就见了喜。”
    所谓见喜,也就是天花。
    烈性传染,这么丁点大的孩子,九死一生。
    虞太后的香云宫当即闭锁了,孩子连同他身边的所有宫人一并被连夜移出往西村的前朝行宫。
    虞太后哭得肝肠寸断,可也阻止不了。
    接下来整个皇宫大消杀。
    “但十四皇子倒命大得很,居然活下来了。”
    熬过了痘诊,在御医精心照料下捡回了一条小命,快一岁才回宫的,瘦得有些脱相,不过长大不小。
    许渐当时是荣王的书房随侍,又因年纪小能出入后宫,还曾亲眼见过他。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几个月时间加大病,是最容易鱼目混珠了。
    许渐很肯定说:“倘若李代桃僵,应是发生在这里了!”
    啧。
    沈箐和燕长庭对视一眼,她撸了一把刘海,“……真的是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呢?
    不过这么一来,燕殷给虞太后下毒可就说得通了。
    车厢内静了一会儿,大家面面相觑。
    半晌,徐渐抹了一把脸,“我先给主子去个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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