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海浪声不绝,雷鸣也隐约。
    天地混沌,万物不见。
    唯他,唯她。
    ……
    经过这么一番生死修行,程不语的灵脉完全被打开了的同时,也大病了一场。
    沧海的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混杂了妖气的死水。
    哪怕有沈天昭的剑气护体,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妖气侵蚀了一部分。
    修者不需要睡觉,程不语也是如此。
    这间草屋在沈天昭来之前本来是没有床榻的,只是他重伤昏迷,程不语这才临时做了一张简陋的床。
    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这床上躺着的人竟变成了自己。
    程不语身体烫的厉害,白皙的脸像是扫了一层胭脂般红。
    她余光一瞥,看到坐在她床边的青年。
    沈天昭也没照顾过人,正拧干帕子拿着手上,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做。
    “……你能不能动?要是能动的话你就自己擦擦脸。”
    她微微颔首,伸手准备去拿帕子。
    可还没接过,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不语心下一惊,拿帕子的手往上,一把拽着沈天昭的衣襟。
    也不等青年反应,直接把人带到了床上,然后用被子蒙头盖住。
    “阿姐!”
    几乎是在沈天昭被拽上床的瞬间,门“啪”的一声从外面推开。
    一个青衫少年慌忙上前,神色担忧地走到床边。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身体好得跟头牛似的,怎么好端端就生病了?还病得这般重?”
    唤程不语“阿姐”的少年正是程商,此时的他眉眼青涩,面容清俊,没有五百年后那般病态苍白。
    “没,我没事,就是昨天下海不小心呛了几口水,给冻着了有些发热而已。躺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担心。”
    床榻不算大,不过容纳两人倒是绰绰有余。
    沈天昭被少女死死摁在床上不能动弹,被子遮掩着视野他看不清外面情形。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稍微一动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身体。
    他身子僵着不敢乱动,偏偏那清甜的香气不受控制着往他鼻翼之间钻。
    沈天昭喉结滚了滚,面红耳热。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在快要溺死在这片馥郁的香气的时候,头顶突然得破天光。
    程不语将被子掀开,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我弟弟给发现了,幸好我眼疾手快……”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床榻之上的青年脸色潮红,鸦青色的长发如墨披散,白衣黑发,如水墨般鲜明动人。
    因为先前情急之下拽着他的衣襟已然散开,锁骨线条优美,隐约可见白皙的胸膛。
    沈天昭薄唇抿着,手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多此一举。”
    他故作自然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垂眸避开了程不语过于直白的眼神。
    “你弟弟在百米之外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了,我本想着用一道隐身术遮掩身形,结果你倒先把我给拽到床上去了。”
    “哦,对,对不起呀。可能是你和我相处时候太没架子了,我总把你当同龄人,忘了你其实是个神通广大的剑修大能了。”
    这话一出,沈天昭的眉头又皱起。
    “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提我的年纪,之前时候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一开始时候沈天昭以为是他的错觉,可和程不语相处的这段时间来,修行有成效的时候她会说“不愧是沈剑仙,和我们宗门的长老教学比起来还是你更有经验。”
    若是见到他使出什么少见的术法时候,她会下意识感叹“我和你一样岁数的时候有可能学会这道术法吗?”
    还有现在,她再一次提到了这一点。
    “怎么?我四百岁很老吗?”
    程不语一愣,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不是,我没觉得你老。如果四百岁都算老了,那整个修真界就没几个年轻的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眸看向一脸疑惑的青年,轻声解释。
    “之前宗门大比时候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你说我是你的道缘,你不想和我牵扯上因果羁绊。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毕竟你历经千帆,道心稳固。可是对我来说有些困难。”
    “所以我便刻意用你的年岁,修为什么的来强调自己和你之间天地一般的差距。”
    我和你之间隔了天堑,鸿沟。
    哪怕我是你的道缘,我也配不上你。
    我不能心生妄想。
    后面的话程不语没说,然而沈天昭却真切的感知到了她的言下之意。
    程不语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乐观开朗,没心没肺,她只是用这样来伪装自己,强行让自己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似乎这样就能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然而这样的假面只有在面对沈天昭的时候才会卸下来。
    不为别的,他们互为道缘。
    她心中所想,他一眼就能看出。
    更何况沈天昭不会嘲笑她,他总是用慈悲,宽容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的不堪,她的不完美,在他眼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是,只需要是程不语便足够了。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没有伪装的必要。
    同样,她的自卑也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毫无隐藏。
    少年人的爱意如火,热烈也清醒。
    沈天昭之所以在宗门大比时候便想要和少女斩断因果,便是因为他发觉少女对他有好感。
    在提出斩断因果的时候程不语脸色苍白得厉害,他也知道这很残酷。
    那段本该早就断掉的羁绊,是她承诺不会再与他相见之后才续上的。
    这段时日程不语一直表现得对他态度如常,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
    直到今日被他这样询问,才显露了分毫。
    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没办法对他撒谎,所以选择了如实告知。
    他眼神微动,很想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她想的那样好,她没有配不上自己。
    只是话到了嘴边,沈天昭又生生咽了回去。
    解释这些有什么用?除了让她误会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身上的伤再过一段时日便好了。
    到时候他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样就好,不要给她任何希望。
    正在沈天昭这样想着的时候,又听程不语说道。
    “对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天昭从她的床上坐起,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氤氲的水雾里少女的眉眼朦胧。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对你的称呼?”
    程不语一开始以为青年是在意年纪,结果她发现她提起它的年岁时候他并不生气,有一次出门碰上了一个仙童,仙童并不认识沈天昭,以为他是蓬莱的弟子,便唤了他一声“师兄”。
    沈天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无论是师傅还是师兄这类的称呼,他似乎都不喜欢。
    就好像亲近一些的称谓,对他而言都是负担。
    沈天昭拿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些,滚烫的茶水隔着杯壁染红了他的指尖。
    “我并不在意称呼,而是在意羁绊。”
    “我是一个不受天道庇护之人,天赋更是绝尽亲近之人的命数。凡是和我有过羁绊的,非死即伤。”
    “师傅也好,师兄也罢。太过亲近的称呼都会成为一把悬于他们头顶的长刀,一旦过了线,越了界,这刀便会落下。”
    沈天昭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日光正好,落在她的发梢,连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是那么鲜活,那么美丽。
    和他的昏暗无光的世界格格不入。
    程不语皱了皱眉,努力想要理解,却还是似懂非懂。
    青年顿了顿,斟酌了下语句解释道。
    “你知道世界上最短的咒是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
    “是名字。”
    “一个人的名字一旦被人知晓,对方唤他的瞬间他便会立刻受到束缚。”
    程不语还是不解,“那这和我们如何称呼你有什么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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