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ymarygirl》。
    车门此时被打开,康盂树双手捧着一碗东西回来了。
    他听到歌声微怔,略尴尬地解释:“你之前说过喜欢听,我就好奇下载来听听看。觉得还蛮好听就没删。”
    原来……真的会有人记下她随口的喜好,不声不响地靠近她。
    这个认知再次惹得黎青梦鼻腔发酸。
    她紧紧咬住牙关,用力吞咽了一下,尽量语气平常地问:“是还不错吧?”
    “没我学友哥的好听。”
    说着,他就快速地切了歌,又切换成了张学友的。
    他跳上车,把手上端着的东西递给她。
    “上次和方茂来这里时路过这个服务站,吃了这家茉莉茶冻觉得不错,后来总想起这家店。你试试。”
    黎青梦接过小吃,笑道:“怪不得说要送我来呢,别是冲这个来的吧。”
    “被你发现了。”他也笑着,嫌弃的语气,“不然我才不来。”
    两人故意说着似是而非的玩笑话,黎青梦拆开茶冻盖,回击说:“那你怎么还只拿了一个勺子啊……”
    说到尾声的时候,她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哽了一下。
    这个人,嘴上说着就是为了茉莉茶冻长途跋涉,却最后只记得拿一个给她吃的勺子。
    她的玩笑彻底开不下去,偏过头,干脆地剜起一大口,往自己嘴里塞。鼓起的两颊适时地掩饰住了语气里的失态。
    康盂树看着她光顾着自己吃,揉了一把她缩起来的脑袋:“没良心,那你就一口都不分我啊?”
    她囫囵说:“谁叫你只拿了一个勺子。”
    这当然不是真相了。
    ——刚才偏过头去的时候,茶冻里承载了好几滴她这一路上悬而未落的眼泪。
    混合了咸又苦的茶冻,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康盂树发现。
    *
    两人吃过晚饭,车子停在了服务站的停车场,康盂树怕她感冒,关掉了车内的冷气,降开半边窗户。
    深夜车辆很少,这儿周围只停了他们这一辆车,没有人声,夜间的虫鸣很吵闹。
    但她已经太困了,什么声音都阻止不了她入睡。
    隐约间,还能听到车门开关的声音。是康盂树下去抽了电子烟又回来了吧。她虽然闭着眼睛,却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古怪的榴莲味。
    “喂,青豆,睡了吗?”
    忽然,她听到康盂树吊儿郎当地喊她。
    睡意瞬间跑光,她下意识噤声,猜想有些话,有些事,是不是他只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才敢说才敢做。就像那张照片里那样。
    因此她没出声,假装已经睡着。
    然而,康盂树却没有如她预想得那样说出她所期待的话。
    她只是感觉到他轻轻碰了下她的脸,几乎是气声说,晚安。
    她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慢慢地沉落。
    几乎是最后的关头了,他依然什么都没说。
    这一路上,她都在设想一个可能性——如果,如果康盂树挽留自己,她会动摇吗?
    可他竟然真的连一个为难的机会都不给她。
    而她也没脸开口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来京崎呢?
    这个问题太不要脸了。尤其是在他的缄默之下。
    南苔是他土生土长的故乡,是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弟弟维系着的家园,是他迄今为止一直好好生活的地方。
    她一个背了满身债又前途未卜的过客,拿什么立场去问他,让他打破现有的一切为自己做出让步和牺牲呢?多可笑啊。
    她也根本不舍得。
    她希望他永远是那个雨天初见时的样子,双眼明亮,没什么烦心事,开一辆货车游走在大江南北,最后回归他熟稔的小城。闲来无事时抽两支烟打一盘游戏,和兄弟插科打诨,睡到日上三竿,一切优哉游哉。
    如果有可能,在万分之一的空隙里能想到她,就够了。
    她轻抖睫毛,在心里和康盂树道晚安。
    倒计时十小时,车厢内剥去一路聒噪,前所未有地安静。
    两个人都合眼休息,抵挡不住生理的极限真的睡着了。身体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惯性倾斜,一个朝左,一个朝右,恰好都是倒向对方。
    无奈货车座驾遥远,他们的身体终是没有碰上。
    就像这一路,他们一个没有开口说挽留,一个也没有开口说不想走。
    *
    昏沉时分,最先醒过来的人是黎青梦。
    似乎是她心里的计时器一直不曾停止运作,催促着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不要浪费在无用的睡眠上。所以没睡几个小时,她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手机上显示着现在是早上四点二十,车窗外的天色虽然还是黑的,但很远很远的天际线隐隐有了一抹亮色。
    她坐直身体,在黑暗里摸索着拿出湿纸巾擦了一把脸。
    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了康盂树,他意识还处在半梦半醒中,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懒懒地没有动,半眯着眼,看着昏暗的车厢里黎青梦的轮廓,她微微弯腰去掏包时,长发落满她的肩头。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滑下的长发拢起,轻轻别到她的耳后。
    她立刻侧过脸:“我吵到你了吗?”
    康盂树摇了下头:“我平时出车就睡不了多久。”
    “你要不要?”
    她把手里的湿巾递给他,他失笑摇头,再度下了车,回来时满脸湿漉漉的水,大概是直接在服务站的卫生间粗糙地冲了下。
    他拿袖子随意一擦,发动车引擎道:“你不睡了吧?不睡的话我就继续开了,天亮前估计能开进京崎。”
    黎青梦神情微愣:“……要赶这么急吗?”
    “我刚查了下,今天早上八点后京崎市区内限外地牌照了,所以我得赶在八点前将你送到那里。”
    原本仅剩不多的倒计时,骤然又缩短了。
    现在距离八点,还有三小时四十分钟。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终点线已经迫在眉睫。
    黎青梦恍惚地点头,很轻地说:“那走吧。”
    车前灯被打亮,驶上并不算繁忙的国道。
    康盂树伸手按开了刚才暂停的音乐,又是张学友的,唱着《冷树叶》。剩下的时间,他们没再聊天,任由音响一曲接一曲地往下放。
    她不知道康盂树为什么沉默。至于她,则是出于一种补偿的心理,为了回报那一首他悄悄下载的歌,她也想把他平常会听的歌都认真听完。
    毕竟这是最后的,能听到他歌单的机会了。
    天色越来越亮,国道上的车辆也多到像贪吃蛇吃下的豆子。当车子到达收费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黎青梦第一次目睹沿路路灯一盏盏熄灭。
    同时,车内轮播到了一首康盂树曾经唱过的歌——《离人》。
    悠悠口哨声响起,他下意识地想切掉,被黎青梦制止。
    “别切,听听原唱。”
    他大言不惭:“我这不想给学友哥留个面子。”
    黎青梦撇嘴:“怎么,你唱得还吊打他了?”
    “可不。”
    当然,张学友的声音刚出来的第一秒,是个正常的耳朵都能听出来谁吊打谁。
    康盂树突然说:“这是这张专辑里的最后一首了。”
    “刚才放的歌都是一张专辑里的吗?”
    “对,一张98年发行的。”他顿了一下,“专辑名叫不后悔。”
    黎青梦微怔,跟着点了下头:“很好听……不后悔。”
    车子开进了城区,此时距离八点还有二十五分钟。
    黎青梦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蓦地说:“你把我在前面放下吧。”
    康盂树没说话,还在置若罔闻地往前开。
    “还有二十分钟,你的车子就不能动了,还不如赶紧开出去。”她语气很慢,很认真,也很严肃,“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了,你总不能一直送下去。”
    康盂树的侧脸牙关像是咬了一下,隐隐突出骨节。
    他开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倒计时十五分钟,车子停在一处高架桥下。
    黎青梦抱着骨灰下了车,康盂树把行李从后车厢里拿出来,替在她路边又拦了一辆出租,帮她把行李全搬进后备箱,拉开车门目送她坐进,又沉默地替她合上车门。
    这一切都静默无声。
    只有不远处,他的大货车全然地敞着车门,车内的《离人》唱到了末端尾声,随着敞开的车门悠悠地泄出上个世纪的歌声——
    【离人挥霍着眼泪
    回避迫在眼前的离别
    你不肯说再见
    我不敢想明天】
    眼睁睁地看着车门从外合上,康盂树的脸快速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出租师傅开始问黎青梦要前往的地点是哪里,她瞬间失神,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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