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九凤的那一场,你排名已经进入前三,妖都新主的身份也宣布出去了,就非得去和他打一场?”
    非得要打那一场吗。
    是。非得打。
    “别不说话。”薛妤盯着他的手背,语气生硬。
    “非得打。”他安安静静听完她说的每个字,直到尾音落下,才掀着眼在疼痛中开口:“别人都行,他不行。”
    甭管溯侑在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但在薛妤跟前,可以说唯她是从,朝华有一阵甚至玩笑着说,很多事压根都不用问我们溯侑公子的意见了,女郎说什么,他就是怎么。
    “一场比试——”
    “不是比试,也不是名次。”溯侑另一只手抵着唇咳了声,眼尾被高烧浸润得红起来:“我只是觉得,薛妤拥有的东西,包括人,都该一样比一样好。”
    薛妤就是应该永不回头地走下去。
    他慢慢咽下胸膛中翻涌上的腥甜浪潮,声线破碎,眼神却灼热:“输了,他没资格再来纠缠你。”
    薛妤没再说什么,她肩背和肩头都贴着矮椅上的一点依靠慢慢靠下去,像是抽去了某种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一点生涩的,不知所措的情绪。
    良久,她抿着唇,摩挲了下他的手背:“疼不疼?”
    “不疼。”溯侑摇头:“不是才吃了止疼的丹药?”
    “那个那么有效的话,你现在不会还发着高烧。”薛妤轻轻吐出一口气:“难受就睡吧,我就在这。”
    溯侑往帐子外的案桌上扫了一眼,那上面有很多密信,来自人间各座城池的执法堂,薛妤下令整改和彻查的许多东西都得到了反馈。这些重要的事情,一般都是她亲自查看处理。
    “那些密信,不看了?”他伸出指尖触了触薛妤温热的脸颊,笑了下,难得在这种时候发自真心的善解人意:“现在不看,等回邺都,要忙殿前司和百众山的事,又得通宵达旦地熬。”
    薛妤定定地看着他,良久,薄唇微动:“之前看了几封,现在看不进去。”
    “担心你。”她脊背微弯,双手摁着眉尖,道:“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冷静。”
    说完,她看着他蓦的定住了的眼神,倾身覆住他的眼睛,简单地道:“睡。”
    她的掌心中,纤长的睫毛凝滞着,像一对振翅欲飞的蝶翼,某一刻,它们心绪紊乱似地胡乱颤动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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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溯侑的比赛结束了,但薛妤还没。
    她晚点还有两场,一场是和沉泷之的,一场是和许允清的。第二天再跟九凤,陆尘,苍琚分别打一场,三地盛会的排名就基本能定下来了。
    等疗伤的药效逐一发挥作用,薛妤看着安然沉睡的溯侑,又看了眼窗外天色,轻声起身出门。
    一楼雅间,门扉敞开,隋瑾瑜以手抵着额心,身上那件被挑破的衣裳也没换,眼下挂着一团乌青,模样显得有些颓然。九凤才不管他,她在一旁磕着瓜子,和沈惊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溯侑和松珩对战的那场。
    你要说多高深的战斗技巧,沈惊时不一定有那种火眼金睛,但要说溯侑刻意露出来的那个咬痕,他的眼神真的比谁都好。
    “看不出。”九凤摇头,笑吟吟地道。
    “真看不出。”沈惊时紧接了句,而后挨了善殊一扇子。
    在场除了挨了亲弟弟两下,郁郁寡欢的隋瑾瑜,就属沉泷之最紧张。
    他也没心思数钱了,将镶金嵌玉的算盘往桌面上一推,神经质地长舒一口气:“怎么办,我等下还得和薛妤打一场,溯侑伤得那么严重,她会不会一时生气,下手直接把握不了分寸,让我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九凤嗤的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
    “你别指着我说,我就这点出息,你看看那边,有出息的也不见得多轻松。”沉泷之看向眉头紧蹙的陆尘。
    “实在不行的话,认输也不失为一种退路。”朝年拍了拍沉泷之的肩,笑嘻嘻地游说:“反正你志不在此,大家都知道,这比试台上刀剑无眼的,一不小心丢胳膊断腿,疗伤的药倒没什么,主要人受罪不是?”
    “你以为我不想?”沉泷之面无表情地拂开朝年的手,颇为痛苦地道:“我家老头放话了,可以输,但要是敢不战而退,他亲自打折我的腿。”
    “你和薛妤打,不一定只断一条腿,我看看时间,两个时辰后,我怕得让风商羽上去把你抬下来。”九凤慢悠悠地拨弄着绷碎的指甲,想了想,又道:“我明天和薛妤还有一场,真伤脑子。”
    “你的伤好了?”沉泷之盯着她白得不像人的脸,表示怀疑:“这才过去多久,就能接着打了?”
    “也就是和溯侑拼得惨了一点,打薛妤有点问题,但照样能把你旁边坐着的那位太华圣子,还有那边那位人族未来的砥柱打得不分南北。”说完,她对苍琚投来的“你到底有多自信”的眼神视若不见,想了想明天那场,也有点发愁:“和灵阵师比试啊,真头疼。”
    不是头疼,是发怵。
    陆尘也开口:“我仔细观察了隋瑾瑜和薛妤打的那场,灵阵师的对战技巧太可怕了,每出一招,都结成一根阵线,到后来,根本就是自己打自己。”
    “隋瑾瑜连平时七成的实力都没发挥出来。”
    “灵阵师要是没成长起来,其实有诸多弱点,不足为惧。”九凤道:“他们肉、身薄弱,专攻这块就行。”
    主要是,薛妤在灵阵师这条路上的造诣已经相当高深,灵阵师这么大个弱点摆在眼前,谁不知道?
    谁都知道。
    “我攻个屁。”隋瑾瑜脾气很大地掀了掀眼皮:“我不知道要攻击她本身吗?我不知道要近身吗?怎么近?我一步才出去,前面十几个连环阵法排着队等我,踩了一个又一个,好不容易全破了,打了没一两百招,又来个更大的。”
    那种郁结于心的憋屈感,简直了。
    薛妤下来时,刚好听到这一句,她没说什么,只是朝隋瑾瑜和隋遇点了下头,言简意赅:“燃血咒的效果退下去了,现在睡着了,我去比两场,速战速决,你们先守着照顾一下。”
    沉泷之听着这个速战速决,心头一凉。
    “明天的安排出来了没?”薛妤看向善殊手里的单子,问:“松珩什么时候上场?”
    “才传来的消息。”善殊将手里的两页纸递给她,话语温柔:“本来你和松珩在明天下午会有一场对战,但他现在重伤,昏迷不醒,人族那边替他弃权了。”
    也就是说,松珩接下来都不会上场。
    薛妤皱着眉不说话,抓起单子扫了两眼,颔首道:“知道了。”
    说完,她朝外往比试台的方向去。
    沈惊时颇为同情地看向沉泷之,道:“听到了没,速战速决,赶紧的吧。”
    若说溯侑和九凤,薛妤和隋瑾瑜这种势均力敌的顶级碰撞来得令人满怀期待,热血沸腾,那薛妤和沉泷之,许允清这两场就真的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因为没有胜负悬念,裁判们甚至没在这两场比试间安排太多的休整时间。
    但人依旧很多。
    临上场前,沉泷之扫过来看热闹的诸位,一脸视死如归:“我是真不知道蓬莱岛的裁判都是从哪请来的老神仙,真能行,安排排名前三的和两百开外的人打,怎么,给他们热热身,解解压吗?”
    “别抱怨了。”陆秦开口为昆仑挽尊:“裁判有多方考虑,你的身法不错,和薛妤对战未必会输得太难看,许允清呢,虽然只排在九十七名,但人家是灵阵师,灵阵师和灵阵师对一场,互相切磋学习,也更有看头。”
    九凤也难得没接着打击人:“虽然你实力确实不怎么样,但该说不说,老头子为你找的身法秘笈不错,别想那么多,快去吧。”
    沉泷之就这样带着“不会输得很难看”和“你的身法不错”的微弱希冀上了台。
    他和薛妤算是老熟人,各自报过姓名后,薛妤没有动作,看了他一会,问:“想认真打还是速战速决?”
    沉泷之一下紧绷起来,他暗暗防御,警惕地扯了下嘴角,笑容显得僵硬:“冒昧问一句,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薛妤慢慢抬起手,五指停滞在半空中,拉出一个恐怖的灵阵,似乎只等着他字眼落下,这张无形的巨网就会将他整个吞噬,连骨头都不剩下。
    “速战速决。”沉泷之压低了声音飞快道:“我速战速决。”
    说完,他飞快踏出几步,身躯如游龙般在灵罩中盘旋游走,带出一阵真真假假的虚影。
    他以为速战速决是意思意思过个十几招,但没想到,这个“速”能那么快。
    他引以为傲,被人称赞的身法才踏出三步,无数银丝如天女散花般在他头顶炸开,绵柔的力道行至一半,变成无坚不摧的冰锥,那些冰锤在虚影上重重一刺,带起惊人的风声。
    沉泷之头皮发麻。
    下一刻,数十根尖长的冰锤尖啸着朝他胸膛而来,那架势,像是要直接将他开膛破肚,沉泷之咬紧牙关,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说得不是速战速决,他说的是求死。
    冰锥在靠近他胸膛寸许时速度骤然变得极慢,沉泷之还没反应过来,尖利的那端在接触到他肌肤时变得柔软,紧接着,他从头到脚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
    须臾间,他整个人被冻成栩栩如生的冰雕,被雪丝拉扯着送下了比试台。
    给沉泷之解冻,九凤等人花了不少时间。
    “没事,没事,这算手下留情了。”沈惊时看着沉泷之被冻麻了的脸,不忍直视地安慰:“方才在台上,薛妤让你回答时,我们还都站在这替你捏了把汗,生怕你想不开要认真打。”
    沉泷之用力搓了搓自己依旧没有直觉的脸,嘶着气咬牙:“我还不如直接认输!”
    “嘘,快看。”音灵饶有兴味地指了指此刻上台的白衣少年,道:“许家许允清,灵阵师世家出身,他在这方面的造诣不错,换做从前,薛妤可能惜才,觉得这是个好苗子,未必不会指点几招。你看看现在。”
    “现在?现在谁送上去都是挨打。”苍琚慢吞吞地接了句。
    为了与薛妤对战这一场,许允清确实花了功夫,一路跌跌撞撞稳定在天骄榜前一百,再加上灵阵师稀少,在三地盛会最后几天,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和薛妤对战的安排表。
    他精心打扮,在细节处下足了功夫,一袭白衣临风而立,长发只松松地用束带扎了个低马尾,声音清澈,字字如珠玉:“柴河许家许允清,请薛妤殿下赐教。”
    九凤说得没错,薛妤确实没心思应付这些有心无心,赐教不赐教的事。
    她甚至没抬头看一眼,启唇冷漠吐字:“邺都薛妤。开始吧。”
    许允清从没想过单纯凭借楚楚可怜的外表去打动一位皇太女的心,他得有本事,有手段,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底气。
    为了这一场比试,他准备了很长时间,融合了许多阵法。
    但薛妤没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裁判做出开始手势后,许允清绕着灵罩边缘开始布阵,薛妤冷冷地掀了下眼,一根手指往地面上重重摁下,刹那间,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灵罩内所有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越来越慢,直到许允清彻底动不了手指。
    薛妤颇为冷漠地看着这一幕,袖袍微动,半点不留情地将人扫出了灵罩内。
    这一切全在眨眼间,真就眨了下眼的功夫,很多人甚至都没意识到比试开始了,就见裁判举出了胜出的灵力牌。
    天骄榜排名九十七的灵阵师,在薛妤手上,一招都没走过。
    沉泷之看傻了眼,他茫然地张望着,而后拍了拍冻得直哆嗦的牙关,难以自抑地从喉咙里抽了声,看向身侧的风商羽:“我错怪薛妤了。”
    “我现在看出来了,她真的对我手下留情了。”
    “我谢谢她让我过了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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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莱岛海面上的一棵巨木上,松珩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还是很热闹,声浪一阵接一阵漫过来,屋里却很安静,只点了盏昏暗的灯,草药的味道经久不散,浓郁到了呛人的程度。
    他很痛,最痛的地方在左肩以下,下意识摸过去,只摸到一截空荡荡的衣袖。
    比试台上的一幕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松珩猛的闭了下眼。
    察觉到他紊乱的气息,门从外面被推开,几名面目慈和的老者鱼贯而入。
    “公子受了重伤,小臂也被扯断了,我们上了药,接下来需要好好卧床修养,下面几天的比试,我们已经出面替公子推掉了。”
    为首的那位声音温和,给人不骄不躁的安抚感:“人皇裘桐的安排,几位城主已经跟我们说过了,我等活了足够久的年龄,在昆仑待得骨头都生了锈,已经是朽木了,也是时候该为人族的根系做出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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