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罗春以外,难受的怕还有宜春票号吧。”桂元帅却哈哈笑了起来,“少了这些走私商人,在北戎圣城的分号,倒是完全没用了。”
    这些年来,宜春票号每年给桂家的分红那还少吗?也就是因为如此,几乎所有走西域的商队都在宜春号开户,分号倒是因此多了不少生意,这里面肯定也有不少胆大包天的走私商队,现在桂元帅说来,倒像是和他丝毫没有关系似的。蕙娘暗骂了一声老狐狸,面上却做大义凛然状,道,“为了大义,一间分号算得了什么?此次若能顺利除去罗春,这段困难时候过去,以后的生意只会更好的。”
    桂元帅却摇头叹道,“这却未必了,若是从前,这一次赢了,怎么也能安静上二十年,北戎才能积蓄起力量再生异动。现在有了那什么英吉利插手,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隔了千万里,他们到底是如何能把钱物给运送过来的,真是费解离奇……别说他们了,就是我们把这块地占下来了,怕都还不能管好呢。”
    良国公也摇头叹道,“现在确实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真有点看不懂啊。泰西人怎么几年间就强成了这个样子。只希望这一次能把罗春干掉,北戎群龙无首,我们收拾残局也方便点。”
    “时势造英雄。”桂元帅阴沉地道,“即使死了罗春,北戎也没那么容易消停,英国人有钱的很!你也看到了,这一次他们是拉着大炮来攻城的,若非罗春对炮战不熟悉,几乎就要出事……没了罗春,不过几年,又出来罗夏、罗秋的,谁都受不了……”
    他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叹道,“好在我老头子只管打仗,却不用操心这些事。不然,再想想海外的局势,这可怎么还能睡得着哟?”
    到了桂元帅这个地步,他第一谋求的是家族的延续和荣耀,第二要说没有政见那是不可能的事。争权夺利,一般都是二层官员的活计,在顶层权力圈里,所有人唯一的矛盾点就在于:他们都想要用自己的办法来发展这个国家。为自己所在的政治集团争取利益是一回事,这不过是为了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团结自己的党羽。但争取政见上的胜利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杨首辅宁可得罪商人集团,也要支持海禁,其实就是因为开埠、造船花费的银钱太多了,在地丁合一上的投入就要小一些。这就是他本人的政见,桂元帅口中是这样说,但心里对如何解决这一局势,岂会没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当着良国公的面,未必会说出来而已。
    蕙娘瞅了他一眼,心头却是一动——若非实在是放心不下权仲白,她真有心先回京城去了。不知如何,她很肯定,对桂元帅的政见,也许郑氏毫无所知,但杨善桐肯定是有相当的了解的……
    在等待中,日子一天接一天地飞逝,蕙娘是掰着手指数着北戎祭天圣典的日子,理智上她当然知道,权仲白未必会在当天回来,但从祭天圣典以后,她便又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就是良国公、桂元帅,面上不动声色,其实眼底下的青黑也是日趋增多。再加上祭天圣典之后,接连下了四五天的大雪,这几个人的心情也就更差了,虽说下了雪以后,他们倒可以回西安去了——北戎再立功心切,也不会在雪后来袭的,严寒的空气与冰冷的钢铁,对马匹的健康是极大的损害。但不论是良国公还是桂元帅,丝毫都没提回西安的话,整个帅帐,似乎都陷入了这场凝固的等待之中。
    等到第十天头上,第一批燕云卫回来了,他们是出行去做侦查任务的,并不了解权仲白等人的动向,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带回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今年的北戎草原,闹起了史上规模最大的狼灾。
    351、生死
    x狼灾不是小事,今年入冬就闹起狼灾,规模还这样大,主要还是因为今年冷得早,夏天短而且旱,北戎在和大秦交战,这一带人多了,野物多数都被惊走。到了别地连当地的羊一起吃了,到了深秋又转悠了回来,现在人群多数都集中在北戎圣城,几个小的过冬点可想而知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批暗卫一路走来就遇到了三拨狼群,尽因此便损失了接近十条性命。这也解释了一个疑问,那就是这半个月,北戎境内传回来的情报,接近于无。看来,便是这场大雪和狼灾,让北戎草原变成了一个严酷的生存考验之地。
    如此一来,众人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非但桂元帅,连蕙娘也重新开始担心权仲白的安危。她现在却是不能在军营里再住下去了,起码要离开军营,才能和香雾部重新接头,俾可指挥他们联系北戎内线,确定权仲白的生死。
    也正好天气寒冷下来,何家山一带的环境更加严酷,良国公和蕙娘商议过后,便遣她回临近的定西过冬。反正只要有宜春票号的地方,就少不得人接待蕙娘的。
    临行前,蕙娘前去向桂元帅辞行,桂元帅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叮嘱蕙娘,“虽说我们已经在扫荡今冬出关的商队,但肯定少不得漏网之鱼。若是世侄女能有渠道,不让给那边的宜春号送送信,问一问那边的情况。尤其是……”
    尤其要问的,肯定是权仲白和桂含春的生死了,这两人可都是大家族的元子。生死关乎一族兴亡的,家长们自然十分着紧。可怜天下父母心,桂元帅这也是在暗示蕙娘,他明白宜春号肯定和走私商队有一定的联系,只是不好由桂家直接出面而已。蕙娘自然应承了下来,便收拾行囊,遣人给定西的宜春号分号送了信,便动身过去。
    这一路走得艰难,一段路走了能有近十天,不过到了定西,往北戎反而是更近了,只是那一带山峦起伏不便用兵,一直也不是防线的重点而已。蕙娘也顾不得多加休息,在宜春号给安排的下处稍微梳洗了一番——天气寒冷,在军营里等权仲白又等得心焦,虽几乎有近一个月不能洗澡,但竟也不觉得难受了。现在宜春号为她安排了一间尽善尽美的卧房,一处匆匆改造的地暖屋子,蕙娘都无心享受。才一收拾停当,便令人道,“你去同和堂给我买几副药,顺便让同和堂的掌柜过来见我。”
    同和堂同宜春票号一样,都是十分便捷的接头地点,因定西是何家山过来的第一座城市,她料着香雾部的人会以此处为一个集散地,此想果然不错,当日下午,掌柜的便带着几个管事过来给她请安,他看来是不知内情的,只介绍道,“因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您又不在京城,这些帐房都是带着帐箱子来给您过目的。”
    蕙娘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和那掌柜应酬了几句,便道,“也好,咱们这便就来算账吧,早些算账,你们也好早些回家过年。”
    三言两语,把那掌柜给打发走了,蕙娘一个眼色,这些老成精壮,细看下面容都有几分相似的汉子,便在屋内细致地搜查了起来,这边叩叩那边敲敲,不片晌有人拱手道,“少夫人,此地可以放心说话。”
    “虽是自己人安排的地方,但在桂家地盘上,还是小心为上。”蕙娘点了点头,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你们最后一次得到少爷的消息,是哪一日?清辉部的人寻到少爷没有?北戎那边情况如何?”
    这连珠炮似的发问,顿时把几个帐房问得面露窘色,蕙娘看在眼里,心是直往下沉,她冷冷地道,“二十七叔、十九叔、三十四叔,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吧?”
    这些管事,虽不是各地凤主,但也算高层,起码都是权族自己人。有些和蕙娘是头一次见面,便没被点名,这几个见过的,听了蕙娘话语,均是汗流浃背,权二十七壮着胆子解释道,“我们也是尽力了……主子,今年桂家发了疯一样地扫荡各地关口,咱们的人,就是再能耐,也得混在商队里出关啊……清辉部的兄弟们倒是艺高人胆大,可以翻墙出去,但他们出去了,没有我们的人接应也没法把消息往回传。现在倒是闹得里外消息隔绝,连我们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蕙娘也不禁烦躁地叹了口气,“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那边如何了?”
    “恐怕确实如此了。”权二十七道,“不过清辉部的人倒是出去了十多个,都是极有经验,会说突厥话的好手。料来也能护卫在少爷身边的,那一群人的忠诚均都毫无问题,都是多年用惯了,妻小在照看下的老人了。您大可放心,只要不是天崩地裂,少爷多数不会遇险。”
    话虽如此,但如今这样,让蕙娘如何能放得下心来?可现在天气寒冷,千里冻原又闹狼灾,就真有走私商队,怕都不愿出关了。就是想要混出关都没有办法,再说,出去容易,能找得到权仲白吗?
    这么冷的天气,什么信鸽送信那都是笑话,只能凭着人力带信,而此时的权仲白,如果还活着,估计都已经往回走了。蕙娘这时候真是恨不得付出所有家产,只换得一双千里眼,奈何人力有时而尽,在如此残酷的天象跟前,她也只能等了。
    这一等,就等了有一个多月,期间宜春号的确也打探到了两个预备出关的商队,可惜随着天色越冷,他们也都依次打消了主意:即使没有狼灾,如此寒冷的天气,就足以让商队的损失高过可能的利润了。再说,桂家那严厉的态度,也着实令他们有几分顾虑。
    眼看隆冬已至,蕙娘几乎已经等得绝望:既然无法出关寻找,和北戎接壤的各处县城,她都撒了人手出去,并不时和权世赟互通消息,但就是这样,各处也没有丝毫反馈,不论是权仲白还是桂含春,仿佛都陷进了那片严寒的草原中,再没有一点消息了。
    唯一令人欣慰的,便是北戎部族的情况,到底还是辗转通过俄罗斯,为那处的燕云卫打探到了,还是权世赟来信告诉她,罗春果然已经去世,北戎现在陷于内乱之中,几个哈屯分兵对峙,大有先拼出个死活的意思,北戎诸部也都是蠢蠢欲动,看来,草原上的确要因为罗春而乱上一场了。
    这都是大面上的事情,俄罗斯人也十分关注,燕云卫才能打探出来,至于圣城内一个不受宠哈屯的死活,以及更微不足道的小小游医的下落,那外人就无由得知了。
    此时已近年关,距离权仲白出关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京中权世赟也已失去镇静,频频来信催问蕙娘,蕙娘又何尝不是着急上火?奈何没消息就是没消息,她又能如何?至于朝廷大势,是否因为北戎的乱象而有了新的转折,她现在却是全然无心去想了。
    直等到了腊月,眼看她是无法回去过年了,京中亲人也给她寄了信来,葭娘不懂事也罢了,歪哥和乖哥却是殷殷垂询,直问爹娘何时能够回家,文娘、乔哥信中更是隐藏忧虑,蕙娘看了,心情更坏,平时脾气还算和缓,此时却是喜怒无常,香雾部的那些干部,被她连番揉搓,早已经没了一点威风,只恨不得权仲白能早些回来,他们能逃脱蕙娘的魔掌。
    这个腊月初八,蕙娘连腊八粥都没吃一口,这天正坐在炕边打坐发呆,忽然有人来报,“燕云卫王百户给您听说桂二少爷带着公主已经到卢家沟了。”
    这也是一处和北戎接壤的边境乡镇,蕙娘霍地一声站起身子,连声道,“快给我备马!”
    连一日都等不得,她带了两个从人,立刻冲到卢家沟去见桂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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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含春去的时候虽然是单人匹马,但在那边接应他的人并不止一个,谁知此次见面,他居然真的只是和公主两人结伴,并且面上又多了些细碎伤疤,走动时背部还隐隐有些僵硬。蕙娘到时,桂家在定西的家人自然也已经到了,还有燕云卫在定西的统领王百户,到得也丝毫都不比蕙娘要慢。几人围着桂含春听他说道,“一出圣城,走了三日就遇见雪灾、狼灾,第一次遭遇便死了有五个人,重伤两个,不得已我们将这两个兄弟寄给当地牧民照看,留了钱,只盼着他们能乘乱躲过搜捕。又立刻回头躲回了圣城,在圣城里躲了有一个月,见雪下得大,圣城附近狼群都跑了,才动身上路。沿路又遇两拨狼群,再折了几个人,最后一个兄弟,唉,本已经平安进了大秦,不想就在前天,山路行马路滑,公主险些滑下山崖,为了救驾,他自己倒滑下去了。人虽然暂时无事,但我们也没法空手救他上来,这不是刚安排村民过去援救了,只盼着他能熬过这两天的严寒吧。”
    一时又冲那家人道,“带了伤药没有?我背后为狼咬了一口,耽搁着也没怎么好好包扎……”
    因福寿公主在落马中断了腿,此时不便见客,众人便没进去打扰,蕙娘听了这些,迫不及待便打断别人的问题,问道,“你在圣城,见到仲白没有?”
    “见到了,他走得比我们还早两天,因药送到了,便先动身回去。”桂含春说到此处,见众人表情,多少也明白一点,他叹道,“我一路走也一路是担心这个,雪下得太突然了,当时我们才刚上路,还能掉头回去。若按神医的脚程来算,他当时走得也很深了,要回来都不那样容易……”
    并且,若是继续往前走,他现在无论如何也该到大秦了!
    蕙娘还报了一线希望,咬着唇不愿说话,王百户看了她一眼,颇有些同情地叹了口气,倒是发问道,“不知公子一路回来,有没有看见……”
    “是看到了不少被狼群啃噬的残肢,”桂含春道,“不过这群饿狼连衣服都扯碎了,余下的东西不多,我拣了一些饰品……你们可以分辨一下。”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一边皱眉道,“说来,还有个商队很是倒霉,估计是全军覆没了,留下的只有零碎的腰牌为信,虽说是走私的,但好歹也是人命,如能找到其家人通知一声也好。”
    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裹,果然有些破烂的铜铁金银落了下来:这要比衣料好认。蕙娘也顾不得别人,自己先在破烂堆里翻找了起来,不一会,就望见了十多枚隐泛金色的令牌,它们虽然小巧,但显然十分坚硬,上头全都刻了有一轮弯月,月下一枝梅花,除此之外,却是没有丝毫文字。
    一轮明月,清辉独洒……清辉部的好手,看来是全军覆没了。蕙娘几乎用尽了全身的离奇,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态,她细心在遗物堆里又翻找了几遍,都没看见权仲白的随身物品,这才不禁松了口气,摇头道,“没有他的……他一定还没有死!”
    语气虽很是凶狠,但众人望着她的眼神里,却都写满了同情。
    352、后路
    因福寿公主在坠马时也摔伤了脚踝,她和桂含春都不便立刻搬动,所以现在大家相认以后,倒不急于回去了。燕云卫和桂家家人自然会照应他们,到了后半日,连定西守将都跑来了——这位也是桂家门人,他一来,别的事自然不必说了。蕙娘也无心在当地逗留,偏腿上马,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上了路,连从人都懒得招呼。走出城外,又下起了雪,冷风刮着雪花,兜头一吹,将她吹得满面生疼,才让她慢慢地清醒过来,咬着唇思量起了权仲白失踪以后,各种局势的变化。
    不能不说,这个桀骜不驯的神医,几乎可算是鸾台会和国公府的支柱了,少了他,鸾台会汲汲营营,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大计划顿时作废,失望之下,谁知道权世赟会做出什么事来。国公府倒是还好,起码婷娘在明面上还是良国公的大侄女,有德妃在,起码在宫里还有个靠山,但鸾台会不好过了,国公府还能好过到哪里去?
    更别说两人的计划了……
    蕙娘想到这里,倒是微微一怔,她发觉权仲白的失踪,对于小两口私底下的那个计划,影响还真不大,为了在明面上维持自己一无所知的形象,权仲白是很少和暗部接触的。
    但即使如此,权仲白的失踪,在各种意义上对这个小家庭的影响依然非常地大,蕙娘现在都不愿让自己继续往深了去想,她茫然策马走了一段,马儿忽然前蹄一软,一声长嘶,险些没摔倒在地,若非蕙娘自幼习武,轻功不错,此时便要直摔落下去了。纵是如此,她也吃了好大一惊,站在当地呆了半日,多么精明强干的人,此时心中竟是一片茫然,连一个主意都没有了。
    雪花慢慢地落在了蕙娘肩头,此处是个山坳,风刮不进来,倒还不算是太冷。蕙娘也不知呆立了多久,听得一声马嘶,这才清醒了过来,上前把马牵来一看,却是之前驱策得急,在山路上把蹄铁给跑脱了,跛了脚了。
    冬日山道,本来就少有人行,蕙娘独自一人站在雪中,牵着一匹跛脚的马,左右前后,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人一马,在这一刻,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感到了彻骨的孤独,彻骨的寒意。就像是有大块血肉,硬生生地从她心底被挖了出去,现在她不但很痛,而且还非常地空虚。在这片前后都望不到尽头,冷彻心扉的雪地里,她忽然已经毫无办法,她觉得自己再走不出去,再回不到往昔之中,即使能够回去,一切也都必将不一样了。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漂浮,忽然间,她希望失踪的人乃是自己,希望撒手的人乃是自己,她希望失去生命的人是她自己,曾经她以为只要留得命在,一切都有机会重来,所有失去的东西,她都能一点点地捡起来。可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她会这样想,只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些比她的命还重要的东西。
    如果可以,她希望留下来面对这种残酷结局的人是权仲白而不是她——焦清蕙毕竟是焦清蕙,再怎么改,她也还是改不了这份自私。
    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蕙娘连冷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双腿一阵阵的麻疼,她想要集中精神,可实在是集中不了,非但如此,甚至还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下一刻就能晕厥过去。
    蕙娘勉力集中了精神,用力一咬舌尖,巨痛顿时让她又清醒了几分,她眺望了一下来处,在心底思忖着回定西更近,还是步行回卢家沟更近时,已听得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不过片晌,便有数名传令的兵士,从卢家沟方向奔来。
    这么一来,事情反而简单了,有人把马让给蕙娘,几人结伴,一路沉默地奔向定西。——风大,谁也不会顶着冷风开口说话的。蕙娘一路都在寻思着对策:她倒是想要把此事隐瞒不提,但桂含春带回来的那些信物,众人都能去分辨,再说她带的从人也是香雾部下属,瞒是瞒不过去的。然而就此推定权仲白死讯的话,也是绝不可行,别人不论,歪哥、乖哥和葭娘、文娘、乔哥甚至是三姨娘,现在都在京城,权世赟情绪稳定那还好说了,若是情绪不稳起来,歪哥简直是首当其冲。
    不到回京以后,绝不能给香雾部的人留下权仲白死亡的印象。蕙娘迅速地下了这个决定,她忽然间发现:其实只要把心掩埋得够深,她还是可以冷静处事的。起码,她现在已经开始渐渐地接受权仲白也许已经死不见尸的想法了。
    入夜以后,蕙娘才回到定西,她急命宜春号伙计给同和堂送信,将这些管事召集起来,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道,“在桂少帅那里,我看到了十几枚令牌,还有许多信物,都是被狼群啃噬后的尸体上翻找出来的。”
    只这一句话,众人便是脸色惨变,权二十七蓦地站起身来,摇摇欲坠地道,“那、那少爷……”
    “少爷不在这些人里面。”蕙娘斩钉截铁地道,“他身上佩戴了我送的上等火铳、弹药充足,身上还带了传讯烟花,轻功又好,兼且精通配毒之术,又能分辨天文地理,即使遇到狼灾,独自突围也绝不是问题——医术又好,走到哪里没有饭吃?”
    她犹豫了一下,又以透露秘密的口吻说,“而且,少爷在临走的时候曾对我说,也许会去罗刹国看看……这件事,家里人都还不知道,我虽然觉得十分不妥当,但却也觉得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也因此,我要特地在此处等他,免得他少了约束,越发胡作非为了。不过你们也都知道少爷为人,越是被人管束,就越是要跑。此时想来,他十有八.九是去了罗刹国了。”
    这些借口说实话都很勉强,但胜在蕙娘态度沉稳,口气肯定,这些慌乱中的干部们也就和抓救命稻草一般,都纷纷笑道,“您所言有理,看来,少爷必定是往罗刹国走了。”
    蕙娘点头道,“是,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里等他了。必须先回京城去主持大局,发散人手往罗刹国寻人,免得少爷又玩得一年半载才归家。你们也跟我一起回去,今年大家都没法过安生年,着实是辛苦了。”
    勉励了众人几句,尽显沉稳的大将之风,把众人打发走了,这才回身进屋,给良国公写信,信中也是把罗刹国之语照样给重复了一遍——这谎话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有点开始信了。好像权仲白真的和她叨咕过想去俄罗斯似的,一封信还写得颇为顺畅。到得明日,自然有人给她送去军营。
    虽说眼下就是年关,但蕙娘连一刻都不愿意耽搁,当晚收拾了包袱,第二日早起便动身回京,一路上走得也是颇为艰险,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宜春票号打点,进了正月底总算顺利抵京。此时消息自然也已经送到了权世赟手上,蕙娘一进国公府,便见到堂屋内,权夫人、太夫人和权世赟三人立在那里,三人脸上都是重重忧色,见她进来,权世赟上前几步,一把就握住了蕙娘的手腕,手劲之大,几乎要把她手腕骨握断,他目注蕙娘,沉声道,“你肯定他是去了俄罗斯?”
    蕙娘心知此时乃是关键时刻,一点也不犹豫,深深地迎视着权世赟,缓缓地说,“只能说这是最大的可能,早在清辉部派人过去的时候,我心里就是有顾虑的,以仲白性子,怎会老实和他们回来?现在北戎那边事情经过已经出来,我就更肯定了。仲白走得很轻松自如,当时圣城内根本没有一丝乱象,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和一群陌生人一道上路的。”
    也就是说,清辉部的死并不能证明权仲白的死,权世赟神色稍缓,对于这批精锐的去世丝毫也没有惋惜之情,他道,“你信里说,你给他准备了烟花火铳——”
    “出入险地,肯定要有点防身手段。”蕙娘淡然道,“当时我就问过桂含春了,他说一路走来,没看到多少使用火铳的痕迹。”
    火铳因为准头问题,在对付猎物上是不如弓箭和短刀好使,权世赟面色再缓,他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使劲搓了搓脸,方才哽咽般道,“那就好……那就好!”
    太夫人和权夫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此时亦露出欣慰之色,权夫人借机向蕙娘道,“你快下去梳洗一番吧,一会宫里收到消息,说不定也要叫你进去问话了。”
    蕙娘对此也有心理准备,一路赶回,她也是止不住的疲惫,听说孩子们都在冲粹园,对父亲的事根本一无所知,她略略放下心来,回到立雪院匆匆洗漱了一番,出来又召绿松过来问话。绿松反馈回来的倒没什么异常,权世赟的反应,都在蕙娘能预料的范围之内。至于别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权仲白去了北戎呢,都在议论的还是北戎内乱的事,至于权仲白,众人都当他是又出去云游了。
    蕙娘这才放下心来,又吩咐了绿松几句话,宫里信使果然便来相召了。蕙娘进了宫,还是一模一样的一副说辞,她说得自然,分析得有道理,连皇上都听得忧色稍解,略微振作了些,笑道,“子殷果然玩心不改,这不是,想去罗刹国念了多久了,果然一得机会,就脱笼小鸟般飞去,家里的事,朕的身体,丝毫都顾不得了。”
    蕙娘现在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做成球来踢,闻听此言,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她自己稳了稳,方才叹道,“话虽如此,只盼能快点把他给抓回来了,不然,我也是不放心的。”
    “他也未必是自己逃去的。”封锦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当时雪虽然还没开始下,但是已经传来了狼灾的消息,子殷走过草原,当知道狼灾的可怕,绕着狼灾的方向,最近的那就是俄罗斯了……不过天寒地冻的,即使人平安无事,要传信也是难上加难。若是他想要一路游历到首都送信的话,只怕还有两三个月的路好走呢。再算上俄罗斯那边往这里送信的时间,今年六月能得到消息,都算是早的了。”
    蕙娘做恍然大悟状,又和两人说了些边关见闻,便告辞出来休息。在家住了一日,借口去看望儿子们,便独身回了冲粹园。
    以她如今的势力,冲粹园附近已经是尽入蕙娘掌握之中,即使权世赟要重新开始监视他们,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重建情报网的,更何况以蕙娘对权世赟的了解,他估计是不会做这样的事。因此焦勋到冲粹园和她相见,还算是比较保险。蕙娘才到了冲粹园,孩子们还没下课,她借口不去打扰,随指一事,去了山上暖房,便顺顺利利的在几丛茂盛的兰草旁,见到了装成花农的焦勋。
    “姑娘。”焦勋一见她的面,也不顾自己化妆浓重,便以极忧虑的声音低声问,“你所言神医下落,是真是假?”
    蕙娘一时竟不欲回答,她扯开了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低声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
    焦勋沉默了片刻,才自失一笑,他道,“也是,不论是真是假,您都要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若是神医再回不来了,您又该怎么办呢?”
    他拄着花锄站在一丛花旁,看来和寻常花农几无区别,只是眼神锐利,灼亮如星,蕙娘一时竟不敢和他对视,她垂下头望着那娇弱的兰草,轻声而坚定地道,“不错,是该把他的死,放到台面上来讲了……我想,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也许是一样的。”
    “如我推算得不错,这也几乎是唯一的一条生路了。”焦勋沉重地叹了口气,来到蕙娘身侧,低声道,“姑娘,是该放下一切,远走高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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