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芙被气得厉害,入浴上塌后便一直瞪眼躺到翌日天明。
    日头很高,云香在外头踌躇许久,还是计芙唤她:“进来。”
    云香屏息进屋,举起红木托盘,欣喜道:“小姐,李公子差人送了胭脂过来。”
    计芙坐起身,看云香把托盘放到床边案上,伸手拿起一盒。盒中的脂粉细腻,带着幽香,她用指腹轻轻一触就染上了薄薄的桃粉。
    云香以为小姐这是喜欢,谁料计芙忽而变了脸,甩手就将胭脂一股脑儿通通扔了出去。
    “都拿走!别让我看见他的东西!”
    金贵的物件被甩在地上,香粉撒得到处都是,混成一团,发出过盛的香气。云香不敢说话,外头的小青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帮忙收拾,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小姐又是为了什么朝李意之发火。
    计芙一直是很好说话的主子,她好玩乐,平日与丫鬟们结草为绳贴在一块儿玩闹,一点架子都没有,唯独跟李家公子吵架,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至于究竟为何闹起来,这么些年,下人们实在是不想深究,总之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又躺了一炷香的功夫,计芙起身洗漱更衣,处理好府中事务,见过父亲母亲,又将庄子上送来的收成册子与账簿看了。她叫来管家,坐在书桌后吩咐了不少事,事无巨细,大到家中在郊外庄子的生意,小到夏末闷热,娘亲用的茶叶该换成甜糖炖梨去去火气。
    管家见她一脸凝重,不由问:“小姐要上哪儿去?”
    计芙冷着脸:“我要去山上住上小半月,替父亲供经求佛。”
    说去就去,管家出了书房,即刻命人收拾起来。此次出门计芙摆了十足的阵仗,去郊外宁安寺住上半月,她带了五六箱的用物,前奴后仆跟了数十人,一路上宝马香车,嬉笑不断,生怕旁人不晓得她去了哪里。
    宁安寺建在山顶,宽敞的园林被隔成了香客居住之处,计芙在园林的南边儿买了个院子,平日不常来,但总有人收拾着。
    院里的摆设不能和她家中比,山中图个悠静,屋子里竹枝横斜,晨光疏落,花鸟相迎。计芙躺在小楼中,一上山,就称自己病了,见不了人,让丫鬟传话给李意之。
    病自然是没有,心头火气却一直攒着,哪怕到了山上,计芙也没有摆出什么好脸色。她每日起得很早,浓妆艳抹才去佛堂,人靠衣装的话不假,这几日她金簪鸦发,玉带锦衣,红袖缠身,环佩玎玲,冷着脸往佛前一站,外人不敢靠近。
    小青看了几日,她偷偷跟云香说:“小姐这样看起来还挺像李家公子。”
    在一块儿这么久,些许神态就相似了,只是往常计芙爱笑,而李意之是那个冷脸的。
    云香叹气:“李公子面冷心热,咱们小姐……”
    要说面热心冷,也不大恰当,云香思来想去,不愿议论自家小姐,只说:“小姐自有她的脾性,否则哪儿能将家中事务牢牢管在手里。”
    又过两日,计芙照旧在佛堂诵经,她不信佛,只求个巧意,日日默读上小半个时辰,今日忽发奇想,收起佛经后求了一签,签文上小小一行:喜袭自间一点黄,诏书摧子入朝门,从今显达皆荣贵,  日待天颜阴宠光。
    子宫,上上签。
    计芙不信,也懒得求解,正要起身回院里,恰听迟疑一声:“宋姑娘?”
    唤她宋姑娘的恐怕没有旁人了,计芙歪着头,睨到大堂口的慕容安,他被云香和小青拦在了外面。
    “让他进来吧。”计芙只瞧了一眼,重又看向手里的签文。
    慕容安走了进来,跪在一旁的蒲团上,忍不住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今日玉面红唇,系带薄裙,格外美艳,芙蓉出水后,发出摄人的光芒。他喉头微动,低声说:“宋姑娘,你也来祈福?”
    先前就与他巧遇过叁回,计芙本就满腹不快,再见到慕容安,没有了玩闹与惊讶的心思,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过脸和他说话:“世上有这样的巧事,怎么我到哪里都能遇见你?”
    若是有心,想要打听出她是谁并不难,计芙讥讽他,慕容安却跟听不懂似的,难为情地别过眼:“在下也觉得巧。兴许是老天暗中相助,在下与姑娘才有这般缘分……”
    好啊,一介书生,还敢说和她有缘分,计芙可不吃这套:“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慕容安瞧了眼外头虎视眈眈的云香小青二人,又想到不远处的香车,老实道:“你说你是宋芙蓉,我便相信你。不过,我几回遇见姑娘……见你气度雅贵,就连身边的丫鬟都如天宫仙子,宋姑娘想必身份不俗,只是不愿告诉我。”
    计芙说:“你既然清楚,还敢与我说话?”
    “既是有缘,为何不能与姑娘相谈?”慕容安着急起来,“在下从不唐突姑娘,圣人言发乎情止于礼,我若是去人之欲,才是有愧天理。”
    她无动于衷地看着慕容安。
    “你倒是会说大话,”计芙话锋一转,“只是,我早就有婚约了。”
    慕容安惊在原地,反复问了几遍:“当真?”
    得到默认,慕容安失魂落魄跪坐在蒲团上,他几次抬眼,见计芙形容凄冷,鬼使神差地开口问:“姑娘是因婚约之事……心头不快吗?”
    计芙低低笑了:“你脸皮真厚,如今知晓我有婚约,就不该再问。”
    慕容安被说得无地自容。
    计芙又在心里自怜,她自认凄惨,李意之不懂她,身边侍女也认为她发脾气是无理取闹,爹娘固然宠爱她,却也把她当不懂事的孩子看,世上竟没有一个懂她苦楚的人。她蹙眉哀声,说:“你看这铜像,再看墙壁上的画,不过是有色无味。”
    “我那未婚夫婿,就像这壁上花,天上月,总之不像个活人。”
    慕容安似懂非懂,见她几欲落泪,心疼不已,慌忙安慰她:“我见姑娘灵气伴身,秀敏可人,与这般男子并不相配。”
    “可婚约早就定下了,我能如何?”计芙揉了揉眼,眼尾见红,“让你说,什么样的男子与我相配?”
    慕容安臊红了脸,支支吾吾:“要懂你心意,投你所好,还要……还要……”后面的话,他再说不下去,耳根都红通通的,“还有五日科考,我在后院客房住下温习功课,姑娘若是有烦心事,这几日可倾诉于我。”
    “好呀,”计芙问他,“你什么时辰有空?”
    慕容安受宠若惊:“只要是姑娘找我……”
    计芙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再逗他,跟他约好见面的时辰,领着云香和小青回去。
    行至半路,云香和小青钻入了马车,云香撩起薄幔,半合上窗牖,凉风混着山中的潮湿气息,吹了进来,外头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计芙往外瞧了一眼。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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