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希洪捞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浅浅喘了口气:“小懒猫,我还以为你今天有多主动呢?结果还是我在干活。”
    “你还年轻,应该比我能动。”许江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说话就止不住咳嗽。
    陶希洪见状把他拉到身边,拧开茶几上的矿泉水,递到他嘴边。
    许江同把头发拨到耳根后,乖巧地低头啜了几口。
    他的脸上还挂着混合的液体,断断续续地从睫毛淌到鼻尖。陶希洪得意地欣赏了几分钟,把他打横抱到床里,抽了几张纸巾。
    “等等。”许江同拦住他的手。
    “嗯?”陶希洪愣了下,还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料想许江同竟然抹了把脸,伸手擦到陶希洪的脸上。
    他努力地挺起腰,扳住陶希洪的肩,近身耳语:“这叫,物归原主。”
    “小江老师,你这是仗着生病欺负我。”陶希洪的喉结一动,按着突突跳动的额角,“成语可不是这样用的,等你把病养好,我再教你几个正经的。”
    “……”许江同发现,他好像给自己挖坑了。
    休息片刻后,两人又去洗了个澡,等全部整理完毕已是下午一点。许江同一头扎进床里,彻底没了力气。陶希洪的手机里也塞满了队友的消息,喊他出来聚餐。
    见许江同快睡着了,他赶紧出门给许江同买了几盒甜品,和他道了句“午安”。
    -
    许江同虽然累,却睡得不深,没过一小时就自然醒了。他开灯下床,看到陶希洪给自己留的便签,拿出蛋糕准备吃午饭。
    手机里冒出几个小红点,他打开一看,发现管家给自己发消息,说找到了二十年前蒋济哲举办的画展的参会名单。
    许江同顿时从午睡的昏劲里缓过来,打开电脑接收资料,一边给他打电话。
    “少爷,确实和你说的一样,所有来宾都需要凭票登记。”管家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而且很幸运,这家公司在网络普及后对原先的纸质资料进行了维护,所以我们拿到了电子表格。”
    等了几十秒,文件终于加载完成。许江同大致扫了眼,表格里登记了五百多人,女性参观者占一半左右。
    管家继续讲他了解到的信息:“二十年前画展还没有普及,来宾大多数都是圈里人。而且我查到当年的门票价格是一百元,对普通人来说也不算小数目。”
    所以在这两百人里,究竟谁最有可能和蒋济哲发生关系?
    许江同喝了口水,在脑中梳理着所有可能性。
    蒋济哲于次年4月自杀,五个月后陶希洪出生。也就是说她是在明知道陶希洪生父死亡且自己无力抚养的情况下,强行把他生下来的。
    许江同觉得他们之间不是简单的一时兴起,至少女方对蒋济哲是有情感的。
    这个遗腹子对她而言是一种纪念,因此即使预知了未来的苦难,也要赋予他生命。
    那人的形象逐渐在许江同脑中变得鲜活。略事沉思片刻,他对管家说:“帮我查一下这份名单里经济条件一般,或者……在04年前后家庭变故的女性。”
    “我已经核实过了,名单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美术界略有薄名。”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但按照你的筛选条件,确实有一位女性非常符合。”
    “她叫管红珠,天河三石县人,目前在县城的少年宫教美术。04年底,她的父亲病逝了。”
    “还能再查得具体一点吗?”许江同反复翻看资料,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
    “涉及公民信息安全,能查的都在这儿了。”管家为难道,“剩下的恐怕只能当面取证了。”
    自己现在不就在天河市吗?许江同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发现那座少年宫距离他只有二十公里远。
    迫近的真相就像一颗滚烫的蜡油坠入烛芯。虽然不敢确定,许江同还是换好衣服,带上资料,打算去亲自见她一面。
    没想到刚出电梯门,就在大堂里遇见了庆祝回来的校队成员。见他急匆匆地往外走,陶希洪拦住他:“你去哪儿?”
    “我……”许江同动了动嘴唇,觉得还不到告诉他的时候,只能用谎话糊弄过去,“市美术馆有位前辈邀请我去喝下午茶。”
    “你的病还没好,不能推掉吗?”陶希洪担心他的身体。
    “就是去坐会儿,没事的。”许江同拍了拍他的肩,又低头看了眼表,“我先走了,等下再联系你。”
    说完,他便走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
    陶希洪回头,看着他匆忙的身影,将信将疑地皱眉。
    -
    30分钟后,车停在了少年宫前。正值下课的点,门口站满了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放眼望去全是乌压压的人头和电瓶车。
    许江同假装学生家长,趁乱混了进去,在一楼负责人那儿问到了管红珠今天上课的教室。
    如何引出话题呢?上楼的时候,许江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从已知条件入手,见招拆招。
    傍晚的阳光斜照进窗里,管红珠正在擦黑板,空旷的教室里只有她忙碌的身影。
    许江同推开虚掩的门,轻轻扣了几下。
    “你是?”讲台上的女人应声回头,见门口站着一个外国人,不由得惊讶。
    许江同自报家门,简洁地说明了来意,还取出护照给她看。
    管红珠擦了擦手,接过证件,夸奖道:“你的中文说得很好。”
    “我是中意混血。”许江同放出第一个诱饵,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
    果然,在听到他的国籍时,管红珠的手抖了一下。
    许江同继续说:“蒋济哲先生是我的前辈,我在拜访他的朋友时,偶然听说了你的名字。”
    “他居然提过我?”她低头喃喃自语,无意间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见鱼已经上钩,许江同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经过我的调查,蒋先生的死可能另有蹊跷。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询问一些关于他的细节。”
    管红珠闻言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只是在画展上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许江同笑着反问,翻出当年留给陶希洪的信物,“这幅画你认识吗?”
    管红珠只看了一眼,神情霎时凝固:“这个……我明明把放在……怎么在你这儿?难道……”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话。许江同听来有些费劲,不过已经可以从她的反应里得出结论了。
    “管女士,我这次来找你,并不想追究什么责任。我只希望你——”想起这么多年陶希洪吃过的苦,许江同咬了咬牙,冷冷地挤出后半句话,“把你儿子原本的二十年还给他。”
    “我不是故意抛弃他的。那年我失业了,老人家又病危,实在没有办法……”管红珠的声音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许江同见状递过去一张纸巾:“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谈吧。”
    管红珠接过纸巾揩了揩眼角,把学生的作业收进包里:“许先生已经找到他了?可以问下你们的关系吗?”
    许江同选择沉默,睨了她一眼,转身去开门。
    打开门的瞬间,突然从外面伸出一只手,直直将门推开了。
    许江同被这声巨响吓得后退了几步,只见陶希洪的眼角泛着一圈红光,紧握成拳的手重重垂在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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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但并不快乐。小狗需要投喂海星才不闹脾气~
    第61章 “我们回家”
    身高将近两米的男生破门而入,管红珠被吓得不轻,退到了讲台后面。
    许江同扣住他的手腕,一点点从门框上掰下来:“……你不会都听到了吧?”
    陶希洪不想和他争论所谓“善意的谎言”,挣开许江同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这些年里,你找过我吗?”
    “你就是我……”管红珠攥着手里的背包带,避开了他的目光,嘴角哆嗦了一下,“抱歉,孩子。”
    “我想你是担心被判刑,葬送了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生活吧?”陶希洪看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心中却尽是生疏。
    管红珠站在讲台后面,与他相隔三尺距离,缄默不言。
    一晃十九年过去,她甚至自觉得没有以母子相称,也没有套近乎地问他现在过得如何,只是沉默地看着曾经刚断奶的孩子顺利长大成人。
    这样的生分反而让陶希洪好受了一点。比起抱头痛哭、自责忏悔的相认场景,还是这种一别两宽的感情来得真实。
    陶希洪早已预见被抛弃的事实,也从未想过和他们再续前缘。
    或许是因为许江同在场,得知自己是她强行生下来受苦的遗腹子后,他还能把情绪压在临界点上。
    “你知道这十九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陶希洪压低声音,只问了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的脚扭伤过多少次,伤过多少条韧带吗?他的人生原本不是这样的,哪怕有一点父母的疼爱,也不至于把唯一谋生的手段强行变成“爱好”。
    在无数个疲倦迷茫的夜晚,陶希洪想过一了百了。他觉得自己活着就是受苦受难,人生根本无意义可言。
    管红珠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遮遮掩掩地闭嘴了。
    许江同站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没有任何阻拦,任凭陶希洪发泄怨恨。
    他似乎能体会到当时自己执意要帮他找父母时,陶希洪强烈的抗拒和冷战了。
    就像他幻想失忆一样,陶希洪也在用逃避保护自己,不停对自己说他们一定是遇到了无法渡过的难关,才不得已丢下他。
    他们明明有那么多相似的痛苦,却一直拖到此刻才开始共情。
    许江同上前搭住了陶希洪的肩:“我们走。”
    “等等!”管红珠终于开口说话了,“蒋济哲自杀前给我寄过一份很重要的东西,可以拜托你们来取一下吗?”
    许江同以照顾陶希洪的情绪为主,根本没心情聊天,拉着他就往外走。
    “你和她去一趟吧。”陶希洪突然停下脚步,“我在楼下等你就行。”
    “可是……”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陶希洪想,这件事毕竟关系到他的生父,许江同也一直在为此奔波,有权利知道真相。
    “好吧,”许江同扣住他的手指,转身看管红珠,“我跟你去。”
    聚在门口接孩子的家长已经走完了,管红珠去车棚里取她的电瓶车,等走到大门口,帮他们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她家就住在少年宫附近,差不多十分钟车程。很快,车就停在一个外墙发黄的老小区前,管红珠扶着电瓶车在门口等他们。
    这片楼盘至少二十年了,爬山虎长了一茬又一茬,已经爬到了最高处。陶希洪打量着周围环境,又捏了捏许江同的手:“快去快回。”
    许江同郑重地点头,跟着管红珠往里走。小区的楼梯间逼仄陡峭,过道的墙上还残留着小广告的胶痕。
    她家住在三楼,合上家门的瞬间,一直默不作声的管红珠情绪彻底爆发,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那年我家真的遭遇了很严重的变故。我自己都吃不上饭了,孩子跟着我也会饿死的。”
    许江同冷冷睨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出于礼仪,把她扶到了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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