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双眼微动了动。若非不想毁了她们辛辛苦苦为她上的妆,她真想先试着哭两声,免得待会在江乘清面前哭不出来,闹得大家都尴尬。
    江府上下是喜气洋洋的,府外更是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一个个都挤在道旁翘首以盼,三三两两地讨论着这一门在他们看来极为登对的婚事。
    怀王殿下,传说中的绣花枕头,着一袭红衫,骑着高头大马,看似面无表情地带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候在江府外。
    只看他这多少有些冷漠的眼神,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大家都暗暗觉得,若能有幸生得如此玉树临风、有如天神下凡——那当个绣花枕头也不赖。
    再看看人家这接亲的排场、迎亲队伍里那些声名赫赫的朝中权贵、世家子侄,消息灵通些的人,便不自觉地想到关乎于这位王爷的、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言。
    他到底是个百无一用的蠢钝闲人,还是那在幕后搅动风云的人,除了他自己,又还有谁知?
    只不过,这些事到底也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他们只能目送着盛装打扮的江家小姐上轿,伸长脖子听着耳畔敲锣打鼓、礼乐喧天,看着那顶八抬大轿和数不清多少抬的嫁妆越走越远。
    十里红妆?这四个字到底是远远不足以形容今日这等场面。
    百姓们是满眼歆羡,江家人亦是如此,可他们羡慕归羡慕,却仍是禁不住满腔狐疑,小声交谈了起来:“你们觉不觉得,方才老爷和大小姐的表情有些怪?”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接腔:“何止是怪?分明是在大眼瞪小眼,就那么互相看着,两个人都愣是一声没哭。”
    “是啊,还有老爷嘱咐她的那几句话……真是怪事儿。”有人“啧啧”两声,百思不得其解。
    坐在轿中,江槿月未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她确实不大想和江乘清演什么父女情深,可这也不代表她想和判官演啊。
    天知道她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走到江乘清面前时,她看到那双闪烁着正直光芒的眼睛时,她有多哭笑不得。
    就是要装,您也装得像一点,不行吗?再看判官那副得意洋洋的小人得志样,她还没当场跟他翻脸,他竟又蹬鼻子上脸,阴阳怪气地嘱咐道:“望你能守规矩,莫把王府整得鸡飞狗跳,那可不是你的后花园。”
    听听,这哪里像是江乘清这种人会说出来的话?地府这群人就没一个会演的,半点没有学到她演戏的本事。
    不知迎亲队伍在城中转悠了多久,直到停了轿,她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两步,只觉得自己的头有千斤重,这一身喜服更是重得她步履维艰,举手投足都如同已至迟暮。
    四下无风,大红盖头稳如泰山地遮住了她大半视线。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也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只能如同半个瞎子一般,任他朝自己走了两步,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的温热触感很是熟悉,她只略微怔了怔,便彻底放下了心。身旁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这这这”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半天才有人笑着劝道:“怀王殿下,您心急归心急,可这不合规矩啊。”
    她听到那个人云淡风轻地答道:“哦,那就改改规矩。”
    这话毫不意外地引发了一阵无可奈何的笑声,说到底,在座的谁也不敢和他讲规矩。
    规矩该是什么样的,她全然不知,只知道自己默不作声地任他拉着,七拐八拐地走了半天才到喜堂。
    她明明已经累到了极点,只想早些回去歇息。偏偏除了她,仿佛每个人都高兴得很,一路上吵吵嚷嚷的,就连他们郑重其事地三拜时,身旁都是笑声不绝的。
    是以,当这些繁文缛节终了,她跟着他步入新房时,心里竟生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慨来——这多年来,她从来不守规矩,这大抵还是第一次,她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静静坐于床沿,江槿月费了好大的劲才支起脑袋,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在头上一敲,若非她实在无力抬手,险些就下意识掐指念诀了。
    大红方巾被轻轻挑落时,她微抬眸,正对上捧着喜秤、双目含笑的沈长明。她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见他朝身旁的老嬷嬷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憋着笑道:“可不是我打的你。”
    不是,这是重点吗?江槿月一时语塞,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唯余一片空白,无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喜服,抿着唇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他抬手在她眼前上下挥了挥,不无疑惑地挑眉问道:“怎么,你这是高兴傻了?”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福寿双全的老嬷嬷活了快九十岁,也被不少人家请去新房“请方巾”了。她见过喜极而泣的,见过娇羞不语的,还从未见过哪家新娘子一见面就数落起自家郎君来的,不免心生狐疑。
    而后,老嬷嬷听到那位玉树临风的郎君像是再忍不住了似的,不仅半分不恼,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直到他笑够了,才随手将喜秤一放,对江槿月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先出去一趟,叫几个丫鬟进来替你把首饰都取了吧,我看你都快累晕了。”
    要不是他今日一开口就嘲笑自己,她真的很想称他为“救命恩人”。如今既还在佯装怄气,她索性只微微点了点头,便目送着他和老嬷嬷转身离去、两个小丫鬟快步入内。
    良久,偌大的新房里终究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倒也不嫌无趣,只觉乐得自在。这一整天,她头重脚轻地自日出忙到日落,实在是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眼下总算能躺下歇息了,她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松懈了些许,默然注视着一对红烛不断跳跃的微光,她很快便阖眼睡了过去。
    这一回,她做了个很怪的梦。梦里没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唯有初夏时节温热的风和一方小小庭院。醒来时,她也只隐约记得自己还梦到了两个样貌可爱的孩子,最后仿佛还瞥见了他。
    初醒时她有些迷茫,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想想沈长明大概还在外头和宾客们饮酒,她却只能在这里干坐着等他,她有些丧气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哝了一句:“唉,有点饿了……”
    话未说完,她便听到了一声轻笑,紧接着便是一句:“睡饱了就喊饿?不愧是你。”
    哦,原来他已经回来了。江槿月坐起身来,见他独坐于桌边,正微微歪着头笑望她,不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喜服,又抬起头问道:“你老盯着我做什么?我今天看起来很吓人?”
    “那倒没有。只是我满心念着你还在等我,又想着你定要饿了,好不容易才把那些话多的给打发走,结果一来就看到你睡得正香啊。”沈长明冲她温柔地笑了笑,把桌上的食案一推,幽幽道,“看来是不饿?那就别吃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那几碟精致的点心,闷闷不乐地起身叹了口气:“早知道嫁进王府连饭都吃不饱,我就不嫁了。”
    听她这么说,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略微向前倾身,十分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悔婚?”
    说话间,他已然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轻抚着她乌黑柔顺的及腰长发,笑眯眯地问道:“他们都说你我是佳偶天成,说你才貌双全。我倒有个问题想考考你,既已拜过堂,眼下你该叫我什么?”
    江槿月默然片刻,低垂着眼眸随口作答:“王爷莫要忘了,礼不可废啊。”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故作严肃地沉声道:“你再不好好答,我可就让人把点心撤了。”
    想不到今时今日,他竟会拿点心来威胁自己。江槿月无奈地抬眸看他:“夫君,你还是三岁小孩吗?”
    回答她的唯有一串笑声,直到被她白了一眼,沈长明才颇为殷勤地牵着她走到桌边,静静地坐在一旁,侧身看她斯斯文文地吃着点心。
    她那一头失了束缚的长发,如今只安安静静地垂落脊背之上,如漆黑笔墨,又如这渐渐深沉的夜幕。
    他沉默着凝望她良久,他突然抬手轻轻地分出了她的一股发丝,将自己的一缕发与之缠绕,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冲不明就里的她一笑,低声道:“结发为夫妻。今生今世,你是跑不掉了。”
    是啊,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生好像还挺漫长。江槿月随手递给他一块点心,微微偏回头去,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自己手里的那块。
    大约是这屋内陈设皆是喜庆的大红,在烛火微光下,连她的侧脸都染上了些许红晕,宛如酒后微醺。
    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她边这么想着,边盯着桌上红烛看了半晌,终是忐忑不安地开了口:“王爷,我觉得……”
    “现在不饿了吧?”他甚至没等她说完,就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本来也算不上多饿,毕竟她从前身子骨弱,向来就吃得不多。江槿月下意识地缓缓点了点头,正准备把没说完的话补全,却被对方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双脚离地让她一时间没了安全感,想说的话也就此忘了个干净,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张居高临下的脸,心莫名其妙跳得飞快。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榻上,眼神意味不明。江槿月背靠绣着一双鸳鸯的被褥,一时不知所措,迟疑着道:“王爷?那个,其实我是想说……”
    沈长明微微俯下身子,将指尖轻轻地按在她的唇上,又笑着打断道:“叫夫君。”
    “哦,夫君。”她没想到他会执着于纠正一个称呼,红着脸小声道,“可以先让我起来吗?这样我们说话是不是不太方便?”
    沈长明挑了挑眉,侧身坐在床沿上,低头望着她的眼眸,反问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江槿月一时语塞,沉默着看了他半晌,愣是没想出这个问题该怎么答,毕竟她本来就是随口说的。
    “就是……”她犹豫再三,索性故技重施,破罐子破摔,“我突然觉得,其实我还没吃饱。”
    “是吗?可在我看来,现在也该做点正事了。”他意有所指地答道,很果断地伸手按住了挣扎着要起身的人,微微眯起眼眸,俯身在红唇上落下一吻。
    温酒的气息顺着唇齿钻入口中,她不禁呼吸微凝,脸瞬间涨得通红,却硬生生按在榻上动弹不得,过了半晌才找到间隙,飞快地央求道:“可我是真的没吃饱啊,而且、而且吧……”
    看着一贯牙尖嘴利的她变得愈发语无伦次,双颊微红,一双星眸中隐约聚着层如烟的水雾。同样是着一袭红衣,今日的她,相较于以往,莫名多了几分明媚妖冶的气息。
    见她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存了几分要逗逗她的心思,沈长明只用指尖轻刮着她的眉心,俯身在她耳畔低声喃喃:“你说啊,而且什么?”
    “呃……”这个问题问得不错,连她本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她只想找个借口开溜。
    支支吾吾半晌,江槿月终于梳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合卺酒还没喝呢,这可不合规矩。”
    乍听到她看似认真地和自己谈起了“规矩”,沈长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故作沉思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他才笑道:“你又不会喝酒,这酒不喝也罢。”
    “我怎么就……”她反驳的话都没说到一半,就见他凑近了些许,再度加深了方才那个吻,亦是将她未及出口的话语连同紊乱的气息,尽数堵在了口中。
    情到深处,本就难以自持。
    床幔层层落下,十指相扣时,呼吸相融间,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世上万事万物都不及眼前一息光景。
    屋内红烛摇曳,窗外微风渐起,直至更漏尽、天将明。
    半梦半醒间,恍惚有人轻拥着她的脊背,耳畔传来的气息灼热到滚烫。他仿佛是在呢喃着她的名字,又仿佛是在给她念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
    犹记得,千年间地府从未有过哪怕一缕星光,可她的全部悲喜与爱恨,都牵挂在这漫天星辰之上。
    是啊,他本就是这天上星,而她愿做一轮月,就此相守相伴、永不离弃。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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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出自《车遥遥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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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嫡女沈昔妤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本该一生如意顺遂,却偏偏一心爱慕四皇子陆怀峥。
    满腔痴心,只换来他机关用尽、另娶他人,最终她家破人亡、饮恨而终。
    重活一世,沈昔妤做的头等大事,便是亲往宫中请旨退婚。
    皇室姻亲牵扯甚多,加之陆怀峥百般阻挠,她虽毅然决绝,这桩婚仍退得尤为艰辛。
    直至她退了亲,正想舒舒坦坦过日子,与她势如水火的裴倾砚竟上门提亲了?
    ——
    裴倾砚是宣平侯之子,又是惊才风逸、貌若冠玉的新科状元,自是前途不可限量,不知是多少京中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沈昔妤与他自幼相识,二人多年来互不待见,一见面就针锋相对、互揭老底。
    她深知他不好相与、性格恶劣,全不似旁人眼中那般谦谦君子模样。
    想起种种不愉快的回忆,沈昔妤痛定思痛,不愿换一棵歪脖子树吊死,决定设擂招赘。
    她信心满满:裴倾砚此等自命清高之辈,听到“入赘”二字定要唯恐避她而不及。
    ——
    招赘那日鼓乐齐鸣,谁承想,裴倾砚竟来了。
    他即席赋诗、剑风翩然,大败一众敌手。
    偌大的擂台,只余他一人傲然独立于东风雨露,神色淡漠地抬眸望来。
    沈昔妤:裴公子六艺不精、品貌普通,难堪我相府赘婿之位,若只为面首,倒是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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