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妮想了想,认真地分配:“你们可以当老师,公社中学正好缺英语老师,你们应该可以胜任。除此之外,你们还能当工人。我们工厂增加了生产线,需要有文化的工人。你们都可以做。”
    然而大家对这二者都不感兴趣。
    当英文老师算什么呀?帮助学生练口语吗?他们几乎不会说中文,包括华裔女生蒂娜,他们是完完全全的美国人。
    至于去工厂当工人,那太没意思了,怎么能比得上下田呢?那才是标准的田园风光啊,肯定有趣极了。
    唐安妮认真地看着他们:“你们确定吗?种地可比你们想象的更辛苦。”
    大家嘻嘻哈哈,完全不放在心上。他们又不靠种地过日子,他们只是来探险的。如果不种地的话,还怎么能称之为探险呢?
    就像《鲁滨逊漂流记》上那样,自己耕种,实在太有意思了。
    唐安妮点点头:“好吧,只要你们愿意。我们学校有100亩田呢。”
    她解释了半天换算单位,大家才勉强明白一百亩地究竟有多大。
    蒂娜激动地大喊:“安妮,你是农场主了!”
    唐安妮摇头,认真地强调:“不是的,这是集体的土地,属于学习,我只是管理者而已。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国家和集体,包括我自己。”
    这种说法好奇怪,人难道不属于自己和上帝吗?为什么要属于集体?
    “因为集体比上帝靠谱呀。”唐安妮理直气壮,“你们到了就知道,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彼此都可以信赖。这种感觉,非常舒服。”
    大家还是客人,即便到了大队住下来,他们也感受不到什么是大家庭。
    不过他们承认一件事,就是在这里挺舒服的。
    这种舒服并非源自于路修好了,村里通了电,有了路灯。
    如此简陋的条件,出身优渥的他们还不至于看在眼里。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笑容,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笑容。
    从他们下飞机开始,他们就发现这个国家的人很爱笑。不是那种客气的笑容,而是无意识间就会流露出微笑,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永远都有那么多开心的事。
    不是说中国人很含蓄,每个人表情都很严肃吗?为什么他们能这么高兴呢?
    这种喜悦是如此的真情实感,当看到了的他们也忍不住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所以,即便在村里的住宿条件连最简陋的青年旅馆都比不上,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留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将来有怎样的奇遇呢,更不知道一个简单的选择,甚至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第170章 蒂拉日记
    1982年5月20日, 对我,蒂拉·孔来说是个神奇的日子, 当然,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孔娜,这是我祖父母唯一的坚持,但我不在乎,我的朋友们都叫我蒂拉。
    好吧,言归正传,为什么这一天重要呢?不是因为520代表我爱您,1982年的中国没这说法,而是就在这一天, 我来到了我的塔拉庄园,就像《飘》里对斯嘉丽一样意义非凡的塔拉庄园。
    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干过很多事,甚至还上过太空旅行, 但这一切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它对我的意义。
    我的塔拉庄园是个小村庄,隶属于河南林县,对,就是那个孕育了大名鼎鼎的红旗渠的地方。当然,比起红旗渠的名声在外,当时的它简直微不足道, 后来因为薯片它换的新名字“美美村”倒是更为人熟知些。
    哈哈,这个新名字让村里好多年轻或年长的绅士都尴尬, 总觉得自己像被捆住了手脚。不过我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它一直都很美。
    从我看到它的第一眼起, 它就美得惊心动魄。蓝天白云, 绿树红花,掩映在草木间的是低矮地方泥巴房。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泥巴屋吗?就好像那些比如说《大草原上的小木屋》、《红头发安妮》封面上的那种泥巴房。
    不,比它们更美。
    当时我们就尖叫了,这就是我们想要寻找的精神乐土啊,没有被现代文明,上帝啊,这么描述是在侮辱文明,应该说现代化怪物污染的地方。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爱上了这里,这样美这样原生态的地方。
    我们激动到要原地打滚的时候,房子主人过来跟安妮说话了。
    安妮似乎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跑来跟她打招呼,还有小孩子采了红色的浆果塞给她吃。这个跟她说话的老奶奶就往她手上塞一种不知名的豆子,挺香的,我们都吃了,虽然是只加了一点点盐的盐水煮的,但真的很香。
    老奶奶很高兴,一直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什么。
    安妮也很高兴,叽里咕噜说着话。
    呃,虽然我是华裔,从外表上看跟这里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据说我祖籍距离这里很近,我爷爷奶奶说话地方口音应该和这里人差不多。但是抱歉,我一句中文也不会说,甚至完全听不懂。
    我的同伴也一样。
    所以我们只能等安妮和老奶奶结束交谈离开时,才能询问她:“你们在聊什么?”
    “哦,王奶奶家要修新房子了。”唐安妮兴高采烈,“到时候全村人都会来帮忙。他们家准备了好久,今年终于要盖新房子了。”
    我们也跟着兴奋起来,天啦天,我们从来没盖过房子,尤其是这种泥巴房,这实在太棒了。
    “嗨,安妮,我们能帮忙吗?”我激动地主动请缨。
    嗯,是这个成语吗?要知道我直到二十多岁才开始学习中文,虽然我的等级证书很高,但我还是难以相信我真的熟练地掌握了中文。
    反正那个时候我很积极,我无法描述那种激动,我甚至还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挣钱吗?这就是机会啊。”
    其他人跟着点头,能够亲手制造泥巴屋,对我们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
    你小时候有没有用积木搭过城堡,有没有在沙滩上建造过自己的王国。据说所有小孩都没办法抵抗这种诱惑。
    反正我很期待重温那样的时光。
    村民盖房子很快,不用审批也不需要规划,定下日子杀了一只鸡,推倒旧泥巴房就算开始动工了。
    我们摩拳擦掌,我们跃跃欲试,我们追逐村里唯一的中学生,呃,他也是这里最高建筑师——泥瓦匠的儿子,他好歹还能说几句英文。我们积极要求干活。
    他为难地看着我们身上的衣服。
    我发誓,我们真的按照安妮的要求找了最破最旧的衣服,我甚至在衣服上还剪了洞。但很可惜,对于村民来说,这些衣服还是质量太好了。
    结果那位年轻的助理建筑师,好吧,或者说叫小工更确切,却抓抓脑袋,给我们找来了一堆蓝灰色的工作服,还认真地强调:“是干净的。”
    说着,他还同情地看着我裤子上的洞,好心表示,“你要不会补的话,我妈妈可以帮忙。”
    然后,他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时我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他是可怜资本主义的劳动人民日子不好过,衣服料子不禁穿,真惨。
    嘿,真是要跳脚了。他懂什么啊,最上等的衣料永远是最脆弱的,甚至不能进水洗。因为不需要啊,总不能让我们一件衣服还要穿两三年吧。最多几次就不会再碰了。
    安妮说这是资本主义消费陷阱,是巨大的浪费,故意降低商品的可用性。
    好吧,这些都是后来的事。那个时候,我已经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了。
    时间再拉回5月21日当天,我们领到干净的工作服穿上,然后被领去搬砖头。
    砖头!
    嘿,虽然当时的我们用中文来形容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我们不至于不认识砖头。
    no!我们拒绝砖头,我们想盖的是泥巴屋,就是最原始最漂亮的泥巴屋。如果建筑材料换成了砖头,那这件事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不,是变得很糟糕,这个大自然庇护的美妙之地会沦为钢筋水泥的俘虏,灰扑扑冷冰冰,再无生命的活力。
    我们严词拒绝了,我们甚至为刚才没有阻止他们推倒泥巴屋而心痛。那是多么美的建筑,美一点都展示着原始的魅力。
    我们的师傅——那位年轻的建筑工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们,当勉强理解我们的意图后,他看向我们的目光更怜悯了。因为在他眼中,我们被资本主义洗脑了,认为劳动者像牛马一样过辛苦的生活是合理的。
    我大声向他强调:“不,不辛苦,这样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
    “美好?”他瞪大了眼睛,想拽我,又换成了杰森,大声嚷嚷着把他拽进了旁边的泥巴屋,“你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这怎么会美好呢?”
    他又把我们带到工厂旁边的销售部,指着砖瓦强调,“看,这儿多明亮多舒服。”
    no no no,他搞错了重点,采光条件取决于建筑结构。可是我们无法解释,因为他们认定了泥巴屋买办法盖高,低矮的屋子注定了只能阴暗潮湿,看不到太阳。
    言语沟通的不畅,让我们越说越急,简直跟吵架一样。
    村民们吓坏了,找来了安妮。她听完事情始末,只轻描淡写了一句:“哦,那你们盖一栋高大结实不会倒塌的泥巴房子好了。”
    嘿,这是挑衅,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话,我们绝对说的是事实。
    安妮好声好气地安抚我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亲眼看到了,大家才可能相信如此不可思议的事。”
    她左手抓起泥块,右手拎着砖头,左右一碰,毫无疑问,泥块粉碎。
    “你们瞧,谁都能看出砖头比泥块结实。如果你们能造出大家都能瞧出来的结实的泥巴房子,那才能说服大家。”
    这话听着似乎理所当然,我们都无法辩驳。
    可就是这句轻飘飘的简单的话,足足坑了我们三年。
    整整三年啊!
    每当有人疑惑地问我们,那三年时间你们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假如我实话实说:玩泥巴。别人一定以为我在敷衍他(她)。
    可上帝作证,我们真的在一心一意地玩泥巴。因为在我们壮志豪情地宣布我们肯定能盖出比砖石更结实的泥巴房时,我们对盖房子一无所知。
    我们之所以如此盲目乐观,是因为杰森那个坑货胸脯挺得高高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常青藤联盟的建筑系高材生。
    他表现得如此自信,让我们忽略了他是靠家族捐款入校,而传言中是他以帮贫困优等生支付学费的方式依靠对方完成的课堂作业和考试的。
    事实上,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学渣,他什么都不会,他关于建筑学方面的知识甚至还比不上那个乡镇中学毕业的小工!
    请容我转过头去,狠狠地咒骂一句fuck!他到底哪儿来的连那样信心十足。
    他知不知道他的吹牛坑惨了我们全体人,大话都已经放出去了,我们还要不要做人?
    “你,赶紧让人把资料都寄过来,我们自己学。”我嫌弃地瞪了杰森一眼。
    这个我们里面绝对不包含他,在大学里都没好好学习的人,难道还会跑到穷乡僻壤来好好学习吗?
    事实上我又猜错了,整整两大箱的资料从美国千里迢迢而来之后,学的最认真的就是杰森。因为我们不好意思吃白饭,虽然我们付钱,但不劳动就等饭吃,在这里被默认为是米虫的行为。即便白发苍苍的老人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我们身强体壮,年富力强,又怎么好意思坐等开饭呢。
    于是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
    迈克尔和金去打青石了,那个可以用来盖房子。丹尼尔和比利去拖砖坯了,呃,鉴于我们还无法让大家相信泥屋可以比砖石更坚固,所以我们只能拖泥胚烧砖头。虽然这让人沮丧,但我们始终不曾放弃,我们终有一天会证明泥巴能盖楼,而且盖出比砖头更舒服更结实的楼。
    为了这个目标,让我从头开始学习种植中药,我都没任何意见。相反的,我觉得这个过程很有趣。
    在我家,我爷爷奶奶是忠实的中医信徒,不管他们病得多严重,他们也从来不打针吃药,而是在背上刮得青一片紫一片。每次我都怀疑其实他们是被人打了。如果刮成那样还不管用的话,他们就会扎银针,小小的,细细的,跟缝衣针一样的银针。我完全没办法理解,针扎在人身上为什么不会淌血?我明明每次不小心戳到的时候都会流血。我不理解所谓的穴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武侠录像带里放的东西也是真的吗?
    哦,当然,如果连扎针都没办法缓解他们的痛苦,他们也会喝奇怪的汤汁。就是用各种叶子还有昆虫放在一起熬煮的汤汁。
    那个味道,啊,上帝,我只能庆幸我小时候不是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的,不然我肯定不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不是被毒死,而是被苦死,实在太难喝了。
    现在,我也要种这种被他们称之为药材的植物吗?那可真够呛,不知道它们将来会毒害谁。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我真的是越来越没有做人的底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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