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从鼻腔里笑了声:“那要看二哥能不能保持上进了。”
    陆维忙不迭地抱怨:“上进,特别上进,上进到要背好大一笔债。”
    宁姝假装自己没听到壁脚,问:“什么债?”
    陆维倒豆子似的讲出这笔债如何被找到,如何难解决,这些日子的辛酸是实打实的,他恨不得能回到以前的无忧无虑。
    宁姝时而安慰,时而倾听,让陆维倒苦水的欲望更强。
    临到祭台,陆维还在讲,宁姝坐在马上,却看不远处,高大的男人下马,侍从白鹤牵马往旁边走去。
    男人身着玄色窄袖衣裳,身上戴着软甲,身形峻拔如巍峨高山,头发束起,用白玉冠固定住,露出额颧流畅的线条,他目光微冷,携秋末的冷冽,风姿卓荦。
    似察觉到打量,他突然抬起头,目光和宁姝的直直对上。
    陆维连忙招手:“大将军!”
    尉迟序面无表情地转身,阔步离开。
    陆维:“呃,大将军是不是对我有点意见啊?”
    宁姝笑了笑:“他对谁没有意见啊。”
    陆维:“确实,他脸色就是这样,真不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跟在他旁边转,现在好了,终于不迷他了,谁让他以前那样冷落你,哈哈。”
    陆维声音不大,但架不住四周空旷,有些人耳目聪敏,于是尉迟序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维一眼。
    陆维浑身一抖,搓搓手臂,已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可算压低声音:“呜哇,大将军开不起玩笑啊!小妹你谨慎点,我不要这样的妹夫。”
    宁姝:“……”
    谢谢,她也不敢要,不小心就是送命题。
    没办法,知道尉迟序是“舅舅”且心思不纯,现在她和尉迟序是对立的,第一次刺杀,多少有尉迟序的手笔。
    在大典前,宁姝又见到陆安雁这跳脱仔。
    最近,在德妃的主持下,她和昌平侯府三房的嫡二子相看,不出意外,夫婿就是他了。
    那男子,也是在互邀上,第一个邀请陆安雁的。
    宁姝知道消息时,着人暗地里查过,他后宅算干净,人品还不错,整体上来说,作为丈夫人选可以。
    就是这般,杜慕语就成为陆安雁的堂小姑,这两人可不太能对付,上回昌平侯府上,就能窥见一二。
    陆安雁叹息:“女人一旦嫁人,就得以夫家为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家是用来撑腰的,然而我父王,母妃,都远在蜀地,我竟是一个送嫁的亲近长辈都没有。”
    宁姝道:“咱们找长安最老资历的夫人来,不比你父母差。”
    陆安雁终于缓解嫁人之前的焦虑,险些哭出来:“嗯,好。”
    紫玉掩嘴笑:“咱们永安郡主,也会伤春悲秋。”
    陆安雁张牙舞爪:“你再说!你再说!”
    宁姝打圆场:“好了好了,”她想了想,对陆安雁道,“不管如何,到夫家,假如不顺心,你无需自怨自艾,找到自己想做的事,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不止我给你撑腰,你自己就能给自己撑腰。”
    陆安雁重重点头,捏了捏宁姝双手。
    斜旁插进一不冷不热的声音:“陆安雁,你都还没进杜家,就开始想象以后日子过得不好了?”
    原是杜慕语。
    陆安雁冷哼一声,呛回去:“要不是有你这样的小姑子,我至于吗。”
    杜慕语:“你……”
    宁姝看着杜慕语。
    有宁姝护着,杜慕语便没撂什么狠话,上回宁姝七箭中靶,她已对宁姝改观,心底里多少有点佩服。
    不多时,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这是秋高气爽的一天,阳光洒在脸上,暖融融的。
    宁姝半阖着眼睛,挡住直直射入目中的阳光。
    一切似乎很是惬意。
    另一头,公主府内,殷漾趴在案几上,他突然狠狠丢下毛笔,脸上难抑激动:“解出来了!”
    与第一种八十个字的解法不同,第二种解法,竟然是解读音,按照读音下去,再通过第一个解法出来的汉字对照……
    殷漾对照着案卷,奋笔疾书。
    只是,越写,他越难以置信,字迹越发潦草,脸色也越白。
    不好,不好。
    殷漾把写好的纸张折起来,塞在怀里,匆忙从榻上跳下,慌忙踩着鞋子一推门,下一刻,一把锋利长剑,向他脖子上横劈,几乎就要将他斩首。
    眨眼一瞬,持刀人被另一个人猛地踹飞。
    殷漾头皮发麻,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想杀他的人,竟然是彩鸢,而保护他的人,则是他向来看不上的男宠,鹰戈。
    鹰戈利落地卸下彩鸢的下颌,防止她咬舌,或者唇舌藏着毒药,又将她绑起。
    殷漾长呼出一口气,躲过生命危险,让他着急的事也涌回来,他道:“快,殿下现在在哪?”
    事关宁姝,鹰戈立刻道:“祭天大典,怎么了?”
    殷漾焦急道:“危矣!”
    第113章 宫闱乱二十九
    今日, 乃二十年来第一回 祭天大典,百姓呼朋唤友,往祭台周边去凑热闹, 大街上空荡荡的, 偶有风呼啸而过, 秋寒更甚。
    拾荒人捡拾腐臭食物, 忽而一阵马蹄踏踏,拾荒人吓得抱头四窜, 躲到街头角落,好在那纵马之人, 还顾及到他, 拐了个弯避开。
    没有被撞,拾荒人倍感侥幸,以前有个和他抢地盘的,就是被撞得半身不遂, 喊冤无门, 后来被扔在巷子里,活活熬死。
    他抬头一看,滚滚尘埃里, 两个男子一人一骑,半伏在马背上, 纵过长街,已逐渐不见踪影。
    却说鹰戈十分熟悉附近街道, 忽而一勒缰绳,往小道里钻:“往这边, 更快点。”
    驾另一匹马的殷漾脸色微僵。
    他是着急宁姝安危, 没想到鹰戈比他还着急, 巴不得飞檐走壁,瞬时移至祭台,只是,他好像不知道,殷漾并没有这种本事。
    殷漾:“……”真当所有人会武功是不是。
    从小到大,殷漾没骑过这么快的马,胃里是颠来倒去,早上吃的糕点,都要重现天日了,偏生鹰戈还往崎岖的巷子小路去。
    犹疑之际,鹰戈继续催他:“快点!”
    殷漾一咬牙,引马跑进小路,这倒真是为难他,把不住马儿,自己险些撞墙之际,还好鹰戈及时发现,跳马将他从马上拎下来,往上一抛。
    殷漾眼前天旋地转,还好摔地时不算疼,不然高低得晕过去。
    当然,结果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刚爬起来,就扶着墙角呕个天昏地暗,加上他这几日休息不规律,吃饭也不按餐点,一时竟脑袋昏昏,呼吸急促,双腿发软,半边身体发麻,动不了。
    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殷漾很绝望。
    鹰戈抱着长剑立在一旁,眉目不耐之色,催促:“你好了没有?”
    殷漾气不打一处来,他用袖子擦掉嘴边秽物,从怀里掏出三张写了各种符号的纸,递给鹰戈:“你去找她,把这个给她。”
    鹰戈浅看一眼,上面那字写得比八月秋风刮过的稻草还要凌乱,不由暗火:“你写的什么鬼画符,殿下这怎么看得懂?”
    殷漾火气也来了:“我这字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的,更别说你本来就目不识丁,你别担心,就只有她能看懂,”
    这话说得,宁姝是他的知音,与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心神共鸣……所以能读懂别人读不懂的字。
    鹰戈心里的火更旺,若不是凡事有个主次,他还想把殷漾摁到水潭里,洗洗嘴。
    殷漾还不知道自己在鹰戈心里死了几回,他也压下烦躁不耐,说:“懂了不?真等我过去,恐怕来不及了。”
    说到点上,宁姝有危险,殷漾的身手也帮不上什么,鹰戈收起纸,朝他颔首:“那你歇息会儿,等一下再来,我先过去。”
    下一刻,鹰戈翻身上马,立即消失在原地。
    殷漾长呼一口气,他也是急傻了,竟然跟着眼巴巴冲去祭天大典,前线应当让鹰戈去救,虽然不想承认,但宁姝说得对,他打不过鹰戈,常年读书的人,哪有那么多空学武功!
    他要发挥智囊作用,在后方,以让宁姝能回到安全的地方,比如,自己应该去调度红甲卫……
    不,不行,红甲卫不行。
    殷漾否认自己方才的想法,他扶着墙站起来,神色凝重。
    如果真和第三张案卷说的那样,皇宫在用宁姝的躯体,养红蕊的解药——按案卷的说法,姑且唤作“莲种”,那么,服用过红蕊的红甲卫,反而有可能杀害宁姝。
    事到如今,他头一次希望,那三张耗费巨力的纸,记载的都是一派胡言。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却说祭天大典上,依然一脸病态的皇帝穿着衮服,头戴冕旒,一身庄重地登上祭台,烧香,躬身一拜。
    风吹起他的衣袖,他看来瘦了许多,衣袍显得空荡荡的。
    宁姝有点心惊,这才过去多久,怎么感觉皇帝随时会倒下,端王也好,临王也罢,这太子位置,竟也没有定下来。
    偶尔抽身,方知当今时代存在的问题。
    她心里叹口气,会不会打仗啊。
    初礼罢,主持祭天大典的礼部官员,宣令下,身着麻衣的宫女鱼贯而入,在围绕祭台的桌台上,倒满清澈白水。
    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宁姝回过神来。
    这是“天圣水”,祭天大典上,皇族与文武百官,皆要饮下这碗白水,以示心正身纯,浩然正义。
    皇帝站在祭台上,大口喝下那杯白水,接着,宫人端着白水,一一送到参祭的皇族臣下面前。
    宁姝端着水,自从上回在宫宴上中媚药后,断了线索,总没机会找出是谁做的,于是,她在这种大小宴会上,都会用试毒针探一下,已成习惯,反正商城的试毒针不贵。
    试毒后,她将浅口碗端到唇畔,却看往日从未出现过变化的试毒针,浮上一层蓝色。
    【试毒针】的说明里,红色是媚药,黄色是泻药,绿色是蒙汗药,而蓝色,则是毒药。
    浅蓝色是慢性毒药,深蓝色是急性毒药,此刻,银针上显示的是很浅的蓝色,这叫宁姝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眼。
    祭天大典的水里面,确实有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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