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二十万大军跨过丰江,兵临京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纪岷连忙调集了三十万兵马,前往丰江,阻拦纪煊。
    五十万大军隔江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京城里虽暗潮涌动,表面上却仍旧一片祥和。
    神音寺建成,国师奉景兴帝之命,在神音寺闭关潜修三个月,为大梁祈福。
    国师闭关潜修,景兴帝另派了十余名小沙弥侍奉,冯堇则被迫放了假,回到冯家。
    恰逢冯蘅出嫁,嫁的竟是渭南王,刘佩珊的公公。
    渭南王早年丧妻,如今年过四十都未续弦,偶然见了冯蘅一面,便被她的美貌所迷,不顾子女反对,执意要迎娶冯蘅为正妻。
    而冯蘅婚事蹉跎至今,高不成低不就,见渭南王身份尊贵,又诚心求娶,竟松口同意了。
    冯堇虽与冯蘅有些旧怨,但冯蘅出嫁,她还是为她备了一份添妆。
    这次回家,冯堇没见到三哥三嫂,听说是玉佛铺在金州开了分号,三哥三嫂带着孩子去了金州,珍儿也跟着去了。之前她给珍儿脱了奴籍,珍儿是以良家妾的身份嫁给了三哥。
    冯蘅出嫁前几日,冯堇突然被关在了无尘院,铜锣铜鼓消失不见,而已经调离的新燕春岸则又回来看押她了。
    冯堇意识到不对,夜深时用迷药迷倒新燕春岸试图逃出去,却没逃多远,又被人抓了回来。
    抓她的人武功极高,显然不是冯府的普通家丁。
    是谁要抓她?要抓她做什么?为何不将她抓去别的地方,而是将她关押在无尘院里?
    一连几日,冯堇想尽各种办法自救,可她身上的毒.药都被搜走了,想往外递消息也递不出去,又有许多高手时刻看守着无尘院,她只能暂时按捺下来,静待其变。
    到了冯蘅出嫁当日,新燕春岸突然给她换上一身粉红嫁衣,她才知道,今日她竟要同前世一样,给冯蘅做陪嫁的媵妾。
    不同的是,前世,两人嫁的是豫王,今生嫁的却是渭南王。
    她如今是侍奉国师的女官,尽管国师暂时闭关,但潘氏只要没有失智,绝不敢强制她给冯蘅做陪嫁的媵妾。
    想到院外看守的那些不知来历的高手,冯堇终于明白了,是圣上要用她来诱惑豫王孤身入京。
    可豫王如今手握二十万大军,即便不能跨过丰江,也能暂退一步,和景兴帝分江而治,借此和纪岷谈条件,解救太后。
    若此时孤身入京来救她,那么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但凡他还有一丝理智存在,都不会这么做。
    可那是豫王,他什么都可能做出来。
    坐在轿子里,听见外面吹锣打鼓的喜乐声,冯堇知道,这一路上,不知藏了多少高手,只等豫王一出现,就置他于死地。
    此时此刻,冯堇宁愿嫁给渭南王做媵妾,或是被景兴帝处死,也绝不希望豫王孤身入京来救她。
    且,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她和豫王早就成了陌路人,所有人都以为她被豫王始乱终弃了,景兴帝为何就笃定豫王会为了她孤身入京?
    喜轿来到闹市,突然,外面的声响骤停,冯堇乘坐的轿子也被放了下来,一队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冯堇掀开轿帘,果然看见为首的高头大马上,豫王穿着亮银铠甲,一身凌厉气息如寒冰般摄人,那是在沙场上千淬万炼出来的杀气。
    马行到轿前,豫王勒绳下马,大步走到轿前,朝轿中的她伸出了手。
    “我来了。”他说。
    那一瞬间,冯堇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恼他气他,更多的却是感动。
    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不计得失,可以舍弃一切,可以孤注一掷,可以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只为了救她。
    随着感动滋生的,是一股莫名的情愫,在这股情愫的驱使下,她伸出手,放在了他手心里。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轻松地将她抱下马车。
    就在她被他抱下马车的那一瞬间,无数只箭支的破空声响起,他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抽出剑来飞快地斩掉那些箭支,他带来的死士们也飞快地围了过来保护他。
    就在暗藏的弓箭手准备再射第二批箭时,却被不知什么地方射出来的暗箭给射死了。
    四面八方,不断地涌出平民打扮的兵士,同他带来的死士汇聚到一起。
    冯堇这才知道,他此次过来,并非没有一点准备。
    当他要将她交给死士带走时,她牢牢握住他的手,随他一起去往皇宫。
    出奇意料的,皇宫守卫竟没有阻拦他们,而是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第九十五章
    太极殿, 景兴帝纪岷高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走进来,高声斥问:“九弟, 你持剑进太极殿, 是想要谋反篡位么?”
    纪煊抬剑指向他, 沉声道:“纪岷, 今日本该是你的死期,不过,只要你把母后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方才他带人去嘉寿宫,却搜遍了也没有找到母后。
    “你想要母后, 可以, 来人,把太后抬出来。”纪岷笑着说。
    抬?纪煊心里陡然一沉, 难道母后已经……
    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担架出来, 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俨然是个女子的身形。
    怀疑有诈,纪煊没有走近,只用剑挑开白布,露出的竟真的是母后那张脸, 她穿着袆衣,画着盛妆, 一如往常, 唯独眼睛紧紧闭着, 像是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不, 不可能, 母后怎么可能会死?这不是母后, 这绝对不是母后……”
    纪煊一边摇头,一边挽起她的袖子,却见她臂弯处有着和母后一模一样的痣。
    冯堇见他一下子跌坐在地,满脸都是绝望,连忙上前,想要安慰他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揽住他的肩以作安抚。
    “我来迟了,我还是来迟了……”他呢喃几句,突然挣脱她,跪倒在担架前,恸哭道:“母后,儿臣不孝,儿臣终究还是没能及时救您出来,是儿臣无用。不过请母后放心,所有害你的人,儿臣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罢,他猛地抬起头,怒瞪龙椅上的纪岷,大骂道:“纪岷,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要杀了母后?你难道忘了,是母后收养了你,是母后让你做上太子,是母后让你坐上这把龙椅,没有母后,你早就死了!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杀了她?”
    “朕为什么要杀她,你应该最清楚。只有死人,才不会暴露任何秘密。”纪岷淡声道,“朕既然能弑父,自然也能弑母。何况,她本就不是朕的母亲。”
    纪煊瞳孔微震,纪岷弑父的流言是他故意放出来,好给自己一个起事的正当理由,但其实他并没有任何证据。
    可他万万没想到,纪岷竟亲口承认了弑父一事。
    “纪岷,你弑父弑母,必遭天谴!今日我便代天行道,杀了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纪煊拎着剑便朝龙椅冲了过去。
    谁知,纪岷一拍龙椅扶手,竟从龙椅中射出几道暗箭,直冲纪煊射去。
    纪煊以剑格挡闪避开来,却见殿中突然凭空出现数十名黑衣护卫,那是,只效忠于大梁皇帝的黑龙卫,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前世在战场上暗伤他的,便是他们。
    不过,无论今日是谁拦在他身前,他都一定要杀了纪岷,为母后报仇!
    冯堇眼看着纪煊带着十余名死士与那些黑龙卫拼死搏杀,浑身沐血,而殿外也响起刀剑交击声,似是有大批人马在围剿纪煊带来的兵士。
    为免自己再被人抓起来威胁纪煊,冯堇悄悄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剑藏在袖中,躲到一根廊柱后。
    纪煊浴血奋战,却终究有所不敌,倒在了地上。
    纪岷下了龙椅,缓步走到他面前,微笑道:“你以为皇城空虚,又策反了几位将领,朕就真的会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么?朕的底牌,永远比你想象的更多。这天下,终究还是朕的!”
    纪煊血红的双眼怒道着他,厉声道:“纪岷,即便今日我杀不了你,他日,天下人也不会容忍你这个畜生继续坐在皇位上!”
    纪岷冷下脸来,一脚蹬在他胸口上:“九弟,你知道吗?从你一出生,朕就差点掐死你。朕能容忍你活到今日,已经够仁慈了。今日朕便送你下地府,去和父皇母后团圆。”
    “纪岷,你不得好死……”纪煊口吐鲜血满脸愤恨道。
    “还敢嘴硬!”纪岷冷哼一声,脚下猛地用力,准备直接踩碎他的五脏六腑。
    冯堇躲在廊柱后,又有一具死尸做遮挡,见纪煊口中鲜血直流,就快要被踩死,她猛地冲了过去,将短剑抵在纪岷脖间,要挟道:“放了他,不然,我杀了你!”
    纪岷这才想起来,这个叫冯堇的小娘子还在殿里,他不过是利用她把纪煊引回来,全然没将她看在眼里,却没想到,临了,他竟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里。
    他举起双手,挪开踩在纪煊胸前的手,提醒道:“他已经快死了,你确定要为了他冒险么?就不怕,朕诛了你的九族?”
    冯堇闻言非但没有松手,反倒将短剑抵得更紧,冷声道:“少废话,要么放他走,要么你死!”
    正好这时卫逸洲等人带着残存的兵士杀了进来,冯堇连忙喊道:“快,快带他走!”
    卫逸洲等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上前将纪煊搀扶起来,护住他一点点后退,谨防有人偷袭。
    “不、阿堇,我不能丢下你……”纪煊虽伤到神志不清,还是坚持着不肯离开。
    卫逸洲等人一时犹豫地停了下来,冯堇连忙大声喊道:“不用管我,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等到纪煊被卫逸洲等人救走,冯堇却仍旧不敢松开手中的短剑,她知道,一旦她松手,便是她命绝之时。
    尽管刚才她凭着一腔勇气冲了出来,但真的面临死亡,她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恐惧来。
    纪岷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轻笑一声道:“即便你挟持了朕,放走了纪煊,又有什么用呢?他身中剧毒,就算逃出去了,也绝对活不成了。”
    冯堇听了心里一惊:“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
    纪岷趁她一时不备,直接反手制住她,冷笑一声道:“不然你以为,朕会这么轻易地放他走吗?等他一死,叛军群龙无首,也就不足为惧了。这还要感谢你,若非有你做诱饵,他也不会轻易进京,朕也杀不了他。”
    “不,他不会死的,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冯堇连连摇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纪岷懒得与她废话,直接抬剑便要杀了她,却听殿外传来一句“剑下留人”,他往殿门口一看,竟是一身僧服的国师。
    “差点忘了,这小娘子是国师座下女官,不过她方才胆敢挟持朕放走反贼,理应处死,国师就不必为她求情了。”纪岷说。
    “贫僧并非来为她求情,而是,她现在还不能死。”国师道。
    “哦?还请国师说明缘由。”纪岷问。
    “灵州发生地动,地动平息后,贺兰山脉里,一座山竟隐隐现出佛形。此乃天降吉兆,若能将这座山雕刻成一座真正的佛像,必能彰显圣德,使万民归心。”国师说。
    “竟有此事?”纪岷心中一喜,纪煊放出的那些流言使他圣名大损,他正愁该如何恢复圣名,竟天降吉兆了,看来,他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国师所谏甚好,不过,这与她又有何关系?”纪岷不解。
    “冯女官雕工是贫僧生平所见最佳,所刻佛像自带神性,只有由她来雕刻那尊大佛,才能达成圣上所愿。”国师解释道。
    “非她不可?”纪岷问。
    “非她不可。”国师点点头。
    “既如此,便依国师所言。”纪岷说完看向冯堇,威胁道:“若你能好好雕刻大佛,朕可以考虑赦你弑君之罪。反之,朕非但要诛你九族,你自幼长大的紫云庵,也会被彻底移平。”
    冯堇本来心灰意冷,但国师突然出现救了她,纪岷又拿紫云庵来威胁她,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了下来。
    回到长明宫,冯堇向国师道完谢,正准备回自己的屋子,却听国师在身后说了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她惊讶地回过头,却见国师已经闭上了眼睛在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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