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天阴阴地,上午下了场雨。
    市郊尽头,远山挂出缎缎灰青云气,小雨丝丝斜斜,经雨一淋,咸城看着比日照时沉亮新鲜。
    沉的是绿植巴掌茸茸的叶片,从街边、公园压压探出,深碧甸甸。
    雨天清霭,有颜色的东西显得镌眼。
    沉的也是气性,下雨天,人焦不起,躁不动。
    上午十点,秦师傅在火车站拉客,整点方过,上来一阵大雨,旅客匆匆出站,出租车很快拉了满座。
    雨天容易堵车,秦师傅开地稍慢,一路把客人送达目的地,雨势渐小,车里还剩个学生。
    乘车人里边,学生好认,年纪轻轻,头发都留不长,梳整齐了,脸上干干净净,戴眼镜,在车上眼睛并不乱看,沉思一样望向窗外。
    如果你和对方说话,人眼一睁,显然刚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打断,回过神后,才回味你说的话,而后认真交谈。
    学生坐在后斜座,堵车的时候秦师傅和她搭话,得知今年高叁开学比以往早,心里想到自己那个将读高一的女儿,话不免多起来。
    “姑娘,在哪所学校读啊?咸城有几所中学名气很大哩”,秦师傅说,“好多外地学生,跨省跨市赶这儿求学呢。”
    “……咸石中学。”女生说。
    秦师傅讶了声,“那是个好学校啊,和北城门松岗把我们省的分数线拔地老高了诶。我女儿今年中考,全路东区两百一十叁名都落榜了,那两学校都上不成,统招分数线最低六百叁,对外控制线还高二十分哩。”
    秦师傅话里尽是惋惜,但他做人做事好满足,所以教谭山雨听出来,那口气里,还有对女儿能考到那成绩的骄傲。
    谭山雨于是说:“您女儿的成绩也很优秀了,能读其他的好高中。”
    绿灯亮了,秦师傅踩油门出去,慢慢讲自己女儿考了哪的学,拿到录取怎么失落,他和她妈妈又怎样开导等等,语调很是轻快。
    谭山雨耐心聆听着,不时出言应和,或把递到嘴边的问题倾倒出来。
    她逢人闲聊,脸上总挂着笑,听师傅讲的兴高,神情也更欢泼,可渐渐接不住,干咧着嘴,不知该如何说。
    “诶,姑娘”,秦师傅顺起把话头引到谭山雨身上,“我看你是外地来的,拿这么多行李家里人没送送?”
    “……噢,我爸妈比较忙,我来这边也有好几次,熟悉了,没问题。”
    秦师傅点点头,“在外面上学的孩子都独立。”
    这话才反说,家里孩子能送到外地求学的,大多境况优渥,此处有房的,专请保姆照顾学子起居,条件稍次,更有母亲陪读。
    秦师傅驶车进去丰江路西口,道旁生着梧桐树,排排高大,里处店门各开,客人进进出出,街上也满是打伞的人。
    谭山雨乘直达动车,从家往湎水县车站去前,她爸在镇上商店买饮料面包。外头稍落雨,老板娘倚玻璃橱柜后边,看电视,嗑瓜子。
    镇上还有些妇女,平时农忙,以往下雨天聚一处纳鞋,近几年,网络越发发达,她们刷刷手机视频,不再用浆糊糊布片,而是从网上买来半成品,一下雨,各自躲在家中。
    车窗上的雨珠微微一晃,秦师傅停下车,叫,“到了,姑娘。”
    谭山雨望眼计价器,钱包捏在手里抽了一张五十,递上去,外边栽摆成小区名字的大片叁色堇挂满雨珠,分外亮眼。
    秦师傅把后备箱行李取出来,坐回车里,背上湿了一片,雨又将来了。他从副驾窗望眼出去,有些人来往,独那姑娘没功夫打伞。
    谭山雨跟在一提菜的老伯后边,进了小区,公寓高楼成一块一块高耸,抱团取暖般,而径路环衔,健身器材和儿童设施深蓝色,大红明黄,在园林绿化里受着雨。
    谭山雨默默地走,没向身边路过的居民询问,十五号楼在哪个方向?
    电梯乘到叁层,门瑟缩地抖开了一下,外边一个同是背包的女孩儿,拿着伞,想是要下楼,没进,替谭山雨按了键。
    一直上到八楼,谭山雨找到八六叁的门牌,确认后,她松开行李箱,轻轻扣门。
    开门的是她舅。
    “舅。”谭山雨喊了声,扬着嘴角,露出一排前牙。
    她舅应声,又笑着说:“小雨来了”,去接她的行李。
    一个叁十二寸的皮箱,左手上还有只长长的收纳袋,提绳把人手心勒地又白又紫。
    卫泠拎在手上感受了下,大概有五六十斤,他把行李靠在玄关后边,转头看见外甥女站在门口,脚在门垫上蹭了几回也没进来。
    “没事,进来。”
    谭山雨勉强地点头,想再蹭蹭,她一双鞋上满是雨水,一踏地,便落下两只水脚印。
    卫泠蹲在鞋柜里找拖鞋,从里提出一双薄薄的棉拖,他扭头朝客厅里边喊:“薰薰出来,你姐姐来了。”
    这一喊,卧室并没动静,倒是阮梁珂从厨房望了出来。
    谭山雨朝里笑地灿烂,喊:“舅妈。”
    “小雨”,阮梁珂温柔地点头,又轻皱起眉,“怎么淋了这么多雨?受凉了吧?”走到她丈夫身边,说,“把鱼翻一翻,小心煎过了,我带小雨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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