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何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难道游良还活着!
    这些时日宴云何意志消沉,亦与游良的死有关。
    不等宴云何再度追问,严公公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措手不及。
    “原本定好的三日之期,可能会有变故。”严公公说道。
    宴云何急声道:“这是为何?!”
    严公公将他带到御书房外,他就明白是为何了。
    只见前方跪着一名女官,数名宫女将她围着,轻声劝着。
    而那人背影瘦弱单薄,倔强地跪在雪里,丝毫不管旁人对她说了什么。
    宴云何无需上前看,都将这人认了出来,正是隐娘。
    隐娘脸都冻青了,宫女试图往她身上盖披风,都被她倔强地推开。
    直到看见宴云何,隐娘竟瞬间落了泪:“淮阳!”
    宴云何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把将隐娘裹住。这兄妹俩,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你在这里做什么!”宴云何低声喝道。
    隐娘也不知跪了多久,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
    宴云何扶住她的身子:“你先起来,冷静冷静!”
    隐娘一把推开了宴云何:“我怎么冷静!陛下不肯见我,他为何不见我!”
    严公公弯腰同宴云何解释道:“隐姑娘刚到京城,见到陛下,张口便是不敬。陛下让她退下,她却跪在这里,从早朝跪到了现在。”
    宴云何对隐娘问道:“你怎么对陛下不敬了?”
    严公公轻咳一声:“隐姑娘对陛下说,她身任皇城司要职,知道很多重要的秘密,她愿用这些秘密,换虞大人一命。”
    宴云何诧异至极,没想到隐娘如此凶猛。
    她竟然威胁成景帝!
    第九十四章
    不等宴云何想出该怎么安抚隐娘的法子,火上浇油的人就来了。
    在散朝后,成景帝约见了数名大臣,才刚议事完回来,一眼便瞧见这乱作一团的局面。
    严公公火急火燎地将宴云何寻来,便是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局面。
    怕隐娘一时冲动,说出了不可挽回的话,逼得成景帝下不来台,那对谁都没有益处。
    宴大人是个聪明人,只要搬出虞钦,他会比谁都要上心,严公公便第一时间找了他。
    本以为成景帝还要一段时间,足够宴云何把人劝走,现在瞧见成景帝坐于辇舆,沉着脸望着这处的模样。
    严公公头疼地闭上眼,无声叹息。
    成景帝从辇舆走下,缓步行至隐娘身边,垂眼看着隐娘那冻得青白发紫的脸,不辩喜怒道:“起来。”
    隐娘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在地上挣扎了会,试图起身。
    但在雪里跪了太久,身子早已僵了,在平日里简单的起身动作,都难以做到。
    宴云何刚要上前将隐娘扶起,便看到成景帝冲隐娘伸出了手。
    隐娘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握了上去。她的手指被冻得红肿青紫,十分难看,搭在成景帝修长白皙的手中,更显突兀。
    给隐娘借了把力,成景帝待人站稳后,便收回了手,越过这一地的闹剧,独自往殿内走去。
    遥遥地,只给外头众人留下一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宴云何头疼地扶了下额,能把叫人进去,换成了这般不讨喜的说法,也就成景帝敢这样肆意妄为了。
    若不是全天下最矜贵的人,又怎能养出这样的脾性。
    侧眸一看,果然瞧见隐娘泛红的眼圈。
    严公公过来劝:“隐姑娘,一会与陛下说话,不可再像今晨那般放肆了。宴大人,你也帮咱家劝一劝。”
    宴云何刚要张嘴,就感觉隐娘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仿佛只要宴云何帮着成景帝,便是背叛。
    在隐娘看来,宴云何不应该这么冷静,虞钦犯下滔天罪行,此时在狱中生死不知,宴云何怎能帮着严公公,一起对她说教。
    宴云何只需对上隐娘的目光,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但要将真相全盘托出,宴云何认为不该是他来说。
    成景帝又或者虞钦,这两个人谁都好,是他们该向隐娘告知真相。
    宴云何避开严公公的目光:“你兄长现在很安全,至于为什么,你该去问陛下。”
    隐娘一怔,她立即从宴云何短暂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不对劲。
    严公公没想到宴云何这一来,不仅不帮着熄火,还来了招祸水东引。
    “宴大人!难道是咱家没跟你说清这其中厉害?”严公公意有所指道。
    “为什么要问陛下……”隐娘面色突然煞白一片,她几乎是即刻就猜到了一种可能。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隐娘提起裙摆,扭头就往殿内去了。
    宴云何看着着急的严公公:“要是陛下仅仅因为隐娘的不敬,便不肯按说好的那般将虞钦送出京去,那说明陛下本就不打算放虞钦走,严公公何必拿话来激我。”
    转而他又道:“陛下金口玉言,想来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小女子的犯上,就收回成命。”
    宴云何被严公公的一句话乱了方寸,真以为成景帝要后悔了。
    但现在看来,这很有可能是严公公的夸大其词,自作主张。
    他心其实也是悬着,一日未能送虞钦出京,便不能真正定下心来。
    说罢宴云何也随着隐娘身后,进了那偌大内殿。
    在严公公那里耽搁了不过一阵,殿内的气氛竟然急转直下。
    只见隐娘笔直跪在成景帝身前,仰着头问:“陛下,虞大人要是想对陛下不利,那一日他有千百种方法,为何要选一样他从未用过的兵器,甚至是神机营才能用上的火铳?”
    “虞大人又为何与其他人不同,单独关在天牢?”
    成景帝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隐娘又道:“陛下,虞大人……”她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虞大人是真心想要刺杀陛下吗?”
    宴云何驻足于数步之遥,沉默地看着隐娘的背影。
    无人说话的寂静中,隐娘回头看了眼宴云何,又缓缓转脸看向成景帝:“为什么虞大人没有性命之忧,不是因为陛下答应过我,会饶他一命,而是因为……”
    她嘴唇哆嗦着,几乎明白了一切:“他从一开始就是陛下的人吗?”
    隐娘的声音因为失控而变得高昂,在殿内阵阵回响。
    这些质问,几乎是剑指成景帝。
    便是成景帝也无法对着隐娘愤怒通红的双眼,搬出那套说服宴云何的说辞。
    眼前的人是虞家人,哪怕没有认在虞长恩名下,她也确确实实是虞家人。
    “陛下!”隐娘声声泣血:“他是虞家最后一点血脉,虞家已经为大晋付出了一切了!”
    “虞钦是最合适的人!”成景帝打断她:“朕别无选择!”
    “陛下怎会没得选!不过是比起帝王名声……”隐娘话还未说完,宴云何一把上前,按住隐娘的肩膀:“隐姑娘,慎言!”
    成景帝已经被气得唇色发白:“让她说下去!”
    隐娘还要再说,宴云何死死抓住隐娘的肩膀:“隐姑娘,陛下没有跟你说,两日后虞钦便要离京吗?”
    宴云何缓慢抬眼望向成景帝:“还不谢过陛下特赦?”
    这话实在太讽刺,虞钦牺牲了一切,侥幸留得一命,却还要感谢从中受益最大的成景帝。
    只因皇权在上,臣子们的牺牲,仿佛都成了应该。
    隐娘惨白着脸,萎顿在地,所有理智都在听到宴云何话语的瞬间,尽数回笼。
    下一瞬,她立即爬起身,重重地向成景帝磕头,力气极大,不过一下便将额心撞得鲜血淋漓:“请陛下宽恕臣女方才的胡言乱语。”
    说罢她抬起头来,还要再叩首,仿佛要以此来消下成景帝的火气。
    “够了!”成景帝压着火道。
    隐娘慌张地抬起脸,她害怕地望着成景帝:“陛下,两日后……”
    成景帝看着隐娘的那双眼睛,里面再无对他的信赖,只有惊恐与防备。
    她现在的所有示弱,不过是生怕成景帝收回特赦。
    成景帝毫不怀疑,若是能一头撞死在这里,换回虞钦性命,隐娘也是愿意的。
    底下这两人都是成景帝心腹,现在为了虞钦,几乎要与他反目成仇。
    成景帝闭了闭眼:“退下吧,朕既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
    隐娘立即起身,只来得及粗暴地擦了下脸上的血,便如来时一般,毫无留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宴云何也只垂头同成景帝告退后,跟在了隐娘身后。
    隐娘想立刻去天牢,但宴云何劝住了她,她现在破了相,满脸都是血,去了也只会叫虞钦担忧,还是先去太医院那里处理伤口比较好。
    太医给隐娘处理伤口时,隐娘问道:“淮阳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比你早多少。”顿了顿,他又道:“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直至前往天牢路上,四下无人之时,宴云何才道:“虞钦离京后,会在药王谷待上一段时间,云州离药王谷不远,或许你能陪着他,替我照看一二。”
    有隐娘在身边,向来虞钦应该会感到高兴。
    “自然。”隐娘一口答应后,又觉得不对:“这怎么能是替你照看,难道你不打算去药王谷看望兄长?”
    宴云何避开她的目光,隐娘以她姑娘家的直觉,敏锐说道:“你们怎么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宴云何避而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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