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声音听来格外清冽,含着淡淡的温情,没来由的让江小楼整颗心失了节奏。
    她望着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你知道我有话要问?”
    “是,从那一日赐婚的宴会上就想要问了吧。”
    独孤连城静静地看着江小楼,看得有些痴迷,不管看她多少遍,他的心头始终涌动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感情,就算是闭上眼睛,也可以一点一点将她的轮廓描绘出来,可是不管在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让她发现这个秘密。
    “是,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听起来没头没脑,可是独孤连城却听懂了,他长长地叹息着:“是啊,为什么是你。”
    有时候,他也会不断地问自己,见过那么多的美人,温柔的清丽的妖娆的才气纵横的,为什么唯独对她特别在意。论起美貌,她不是最好;论起心肠,她并非善人;论起感情,她几乎可以说是封闭了自我。可他就是只在意她,甚至从千万人只看到了她。
    如果感情可以解释,那他早已给自己下了最精确的注解。但爱情这样的东西,哪怕他长了天下第一聪明的头脑,也永远是困惑的,茫然的,不知所措的。
    他是何时开始注意到她的呢?
    思来想去他才发现,或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她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眼睛却比星辰还要绚烂的时候;又或许是他第二次在国色天香楼里见到她,她百变妖娆曼妙舞蹈的时候……不,也许都不是。
    江小楼正等待着他的回答,冷不防却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她顿时有些微的紧张,扣住了独孤连城的手臂,手中的琉璃八宝簪也跟着软绵绵地掉在了地上。他同样是一身红色的喜服,那绸缎的感觉让人心中滑滑的,特别的舒适,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般从容淡雅。
    江小楼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瞬间一颗心吊了起来,面颊也变得通红。
    “我自己可以走。”
    就在她话还没有说完,他却已经将她放在了床上。
    旋即,一床锦被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身上,独孤连城微笑着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不准备回答你这个问题,等到该明白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江小楼通常都是一副素淡如水的模样,端庄、典雅、高贵,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矜持高傲,此刻她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困惑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上去很有诱惑力。
    “我希望你知道,娶你并不是为了躲避娘娘的赐婚。我很骄傲,因为你同意了这门婚事。但我同时也感到抱歉,让你在这样的情况下点头。我觉得自己太自私了,让你承担皇后的怒气,将来可能还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换作任何人都会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你可能无法忍受,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些。但是小楼,我很开心,你不拒绝我。你知道的是不是,我真的很高兴。”
    他的手替她掩好了锦被,手指仿若不经意地从她的面颊滑过,那指尖十分温暖,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热度。
    江小楼听到这一席话,几乎沉浸在对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他的眼底有深情,温柔,有令她迷惑的一切。
    “你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小楼。”他这样说道。
    江小楼不由自主地怔住,他却只是轻轻将她的眼睛掩住,起身道:“时候不早,你应该休息了。”
    江小楼有一瞬以为他会留下来,然而他却只是在她的眉心留下了一个吻,一路向下滑过鼻子,待落到唇畔的时候,独孤连城的眸子在烛光中散发出一种越发明亮的色彩,令人不自觉地沉沦其中。江小楼轻轻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个吻落下来。然而,他却只是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缓慢而又轻巧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这动作极为亲密,仿佛是对待一个孩子一般宠溺。
    “睡吧。”
    说完,他竟向外走去。
    江小楼感觉到那种淡淡的药香味道离去,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望着他:“你——”
    独孤连城站住了脚步,江小楼登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既然他要走,就是不会留宿,为什么自己还要问出口呢?她不是一直在紧张吗,为什么要开口。这话突然从嘴巴里流出来,好像她在为他不曾预备与她同床共枕感到十分失落似的。
    独孤连城回过身来,不期然地看到了江小楼一副复杂的神情,他怔了一下,旋即笑了,恐怕此刻的江小楼心底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脸上带着几分浅笑,慢吞吞地望着她,许久才开口道:“小楼,你是不是希望我留下来?”
    江小楼的脑海迅速划过一道念头,为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借口,轻声地道:“这是新房,如果你不睡在这里,别人会怎么想……”
    独孤连城看见了她那张面孔,安静、温和,看不出丝毫掩饰或者撒谎的样子,可是他知道,江小楼此刻心头一定很不平静,但她是个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她心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笑意深沉,随后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表情十分慵懒。
    “既然这样,那我应该留下。”说完,他竟然又重新向床边走来。
    看着那张极为俊美、斯文、贵气优雅的脸悠然自得地说出这种话。江小楼眼底划过一抹惊诧,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说错了,一瞬间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再聪明的女子,新婚之夜却是头一回。
    这几步路他只走了短短数秒,江小楼却觉得格外漫长,除了红烛发出的光彩,她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朦胧。独孤连城走到床边,突然向她伸出手。江小楼猛然闭上了眼睛,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紧张还是羞涩,却听到他轻笑一声,从她身边捧过了另外一床锦被。江小楼陡然睁开眼睛,赫然发现他竟走到了旁边的美人榻边,将那床锦被铺了上去。
    江小楼看到这一幕便要坐起身来,可是她想了想,终究忍住了没有动弹。
    独孤连城卧在美人榻上,眼神却静静望着江小楼。
    江小楼几乎不敢瞧那双眼睛,可是不管她闭上眼睛还是假寐,仿佛都没办法逃得开那灼热的温度。
    “睡不着吗?需要宁神茶还是别的?”他突然开口道。
    “不必……我能睡得着。”她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声音显得异常平静。
    “确定吗,真的能睡着,不会因为我在扰乱了思绪?”他的声音里仿佛含着笑意。
    “是。”她隐约觉得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一个字就脱口而出。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到失望的模样。
    小楼,如果你爱我,像是我爱你一样,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永远不会问我为什么。
    “小楼。”
    “嗯?”
    “记得吗,我刚才说过,你是这府里的女主人。”
    “我记得。”
    “我小的时候,父亲永远是疏离的态度,母亲沉迷于无边的佛法,我有家……等于没有家。现在我感觉……自己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从此,你的亲人只有我,我的亲人也只有你。所以不要为以后担忧,我们可能会遇到很多问题,但我相信……我足够坚强能够保护你,你也可以给我唯一的安慰。”
    红烛不知何时熄灭了,他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字字敲打着她的心,原本冷漠警惕的心肠,突然就软了下来,一点点的仿佛被这些柔软的话给融化了。
    良久,黑暗之中终于传来江小楼的声音:“独孤连城,我一点也不明白你。”
    独孤连城轻轻勾起唇畔:“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明白,你也不告诉我吗?”
    江小楼的话充满了困惑,独孤连城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题外话------
    我赶脚……看完这一章想要宰掉我的不在少数,谁说女主洞房花烛一定要激情四射,也可以盖着被子聊聊天么……
    第145章 无懈可击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睁开眼睛,瞬间呼吸停滞。
    在她身侧的男子缓缓地睁开眼,一切仿佛都放满了速度。他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睛,极为缓慢地眨了眨,这么近距离,这张脸上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无懈可击的完美。他的眼神带着可以看透一切的观察力,静静盯着江小楼的眼睛。江小楼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一样,居然一动不动。
    这种眼神,这样的男子,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的心动。
    “原本你是睡在美人榻上的,可是为什么当我醒来,你却睡在了这里?”她的眼睛这样问道。
    独孤连城轻轻弯起唇畔,眼睛里染了深浓的笑意。
    江小楼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笑容,在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原来这个男子如此令人惊艳,在他微笑的时候,会让人的心莫名的紧张、发颤。
    不用去摸自己的心跳,她也能听到失序的声音。
    独孤连城如同墨一般的眼睛注视着江小楼,嘴角上弯的弧度恰到好处:“如果我不在这里,待会儿他们进来的时候要做何解释?”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
    “二位主子,到时候起身了。”
    这是小蝶的声音,江小楼一下子坐了起来,而独孤连城顿了顿,慢慢吞吞地说了一句,“那个匣子里……装着元帕。”
    江小楼在这一刹那间瞪大了眼睛看着独孤连城,他却只是向她轻轻一笑,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怕继续这样看着她,会让自己的深爱不自觉的暴露出来。压抑在心底的感情,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瞧见,既然这张强大的网已经紧紧地笼罩住了她,她又怎能逃得掉。
    江小楼起身然后放下了帘帐,这才吩咐道:“进来吧。”
    小蝶和数名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江小楼今日要穿的衣裳,还有准备穿戴的钗环。小蝶探头探脑地向帘帐内望去,江小楼却拍了一下她的头,小蝶连忙捂住额头,轻呼:“哎呀,小姐您轻点儿!”
    江小楼脸色微沉:“谁教你这么没有规矩?”
    小蝶吐了一下舌头,旋即便轻笑起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小姐,奴婢伺候你梳洗。”
    江小楼点了点头,按照正常的程序洗漱、换衣、梳妆,见婢女们全都屏气敛息地站着等候着自己的吩咐,以为她们是顾虑自己,便道:“你们去伺候醇亲王起身吧。”
    婢女们对视一眼,面上泛了点红,其中一人小心道:“回禀王妃,王爷通常都是自己准备好一切,不消奴婢们插手的。”
    江小楼看了那一动不动的帘帐一眼,微微轻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很有趣,原以为独孤连城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不许那些婢女伺候。江小楼感觉到困惑,琢磨不透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江小楼慢慢垂下了眸子,不得不承认,她看到独孤连城会有心动的感觉,大概每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少女时期都会有一些幻想,梦中会出现俊美的少年,不管是霸道的,清冷的,痴情的,温馨的,都会像戏里一般和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不过是一场少女的梦幻,一种莫名的迷恋。在年少的时光中你会很容易遇到一个人,情窦初开,生死相依,然而最后的结局又是如何,她曾经无数次的欢喜,曾经无数次的期盼,只是因为秦思……可是到了现在,她竟然都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她本就是个薄情的人,又或许在经历了重重伤害之后,她的心已如顽石一般,再也不会轻易动摇。
    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像独孤连城一样,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让她感受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深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自己逃不掉他也避不开他,他用尽一切的手段,将自己安稳的、妥贴的留在了身边。
    口中说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吗?还是心中仍旧存着对于信任和恐惧的背叛。
    江小楼很清楚,是因为后者。她没办法再全心全意信赖一个人,没办法相信对方付出一切只是为了寻求虚无缥缈的感情。
    思虑间,江小楼已经梳妆完毕,小蝶轻声提醒道:“小姐,今天还得入宫去拜见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江小楼点了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了,下去准备吧。”
    用完早膳,独孤连城和江小楼入了宫。马车停在宫门前,江小楼刚要下马车,独孤连城却已经候在旁边,向她伸出了手。江小楼略一停顿,旋即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入了他的手心。
    一路进入玄宁殿,皇帝早早就起来了,就着新沏的香茗用了早膳,便特意在这里等着见自己新婚的侄子。此刻他穿一件明黄色葛夹袍,外面是石青色的纱褂,腰间束着丝质缕金腰带,端坐御座,脸上露出一种格外欣慰的笑容:“一转眼连城都这么大了,皇兄泉下有知也会十分欣慰的,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乃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气啊。”
    独孤连城只是淡淡谢恩,神情里除了恭敬外并无其他感情。
    江小楼看了一眼皇帝,他这段时日身体微染风寒,一直犯着痰喘,整个人比从前瘦削了许多,袖管显得空荡荡的,但那份天子的威严与气度不容置疑。
    “朕——”皇帝突然咳嗽了几声,宫女连忙捧上金痰盂,他咔咔两声吐出了喉咙里的痰液,才微笑着道,“成家后就是大人,从前我说过的那些事儿……你也该挑起担子来,切不可再推脱了。”
    独孤连城的神情格外平静:“是。”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赐下无数珍珠玉器给他们赏玩:“明月,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照顾醇亲王,切不可以再任性,明白了吗?”
    江小楼只是垂着头应了。
    皇帝多说了两句话,便不由自主感到口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一瞬间,浓浓的茶碱刺激了他的味蕾,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咳嗽,宫女连忙上前抚着他的后背。
    “请陛下保重龙体。”独孤连城道。
    “唉,老了老了,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风寒总是忽好忽坏,朕真是力不从心了。”皇帝说着,眼睛却是盯着独孤连城,似乎在窥测他的反应。
    “陛下只是偶感风寒,不日便能痊愈,请不必担心。”
    独孤连城的话很诚恳,皇帝点头道:“连城,朕正巧有政务要和你商议,你且先留下来。明月么……先去见见皇后吧。不过,她这两日身子骨不好,闹脾气,说话的时候定要小心一些。”
    江小楼轻轻行礼,旋即退下。独孤连城望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叫她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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