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鉴之这么一提醒,戚白想起来白桑在去夏城一院住院之前,是在镇上医院检查出来的癌症, 还住了几天院。
    来之前陈少角还跟戚白提过这事, 让他去镇上的医院把白桑之前没走完的医保报销办完。
    生病以来所有的票据白桑都收拾得好好的,厚厚一叠, 和银行卡房门钥匙一起给戚白了。
    这事他都忘了,没想江鉴之还记得。
    戚白拿了收据和白桑的身份证明,和江鉴之一起开车去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院。
    乡镇医院管理没城区医院那么严,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病患,一眼望去,排队缴费取药的基本都是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的老年人。
    这座医院破旧,一共就两栋小楼,前面看病问诊,后面住院,没有食堂花园人工湖,多的是穿着朴素、拿着缴费单来去匆匆愁云满面的病人和家属。
    人生百态,世间万般辛酸,医院占一半。
    进医院后,戚白一眼就看见有位中年女人穿着病号服在取药窗口排队,她的手上还输着液,一个简易支架挂着三袋不同的药液。
    输液的手不能大幅度活动以免血液倒流,女人把药方和缴费证明递给玻璃房里的人后,药师很快用一个篮子把她所需要的药配好递给她,嘱咐:
    “袋子里是口服,其他的放护士台。”
    乡镇医院医生和护士人手都十分有限,留守老人多高发老年病和慢性病,每天看病的人不少,护士忙不过来,因此病人每天输液挂水,都需要病人自己去取了药放护士台。
    大多都是家属排队,输着液还来取药的病人,一眼望去只有中年女人一人。
    中年女人应了声,把满满一篮子的药夹在腋下离开,步履很慢。
    这医院甚至没有电梯,步梯旁只有一个可供轮椅和担架推车通行的无障碍通道,台阶变成了斜坡。
    戚白一言不发目送女人一手掌吊瓶一手拿药上了楼。
    曾经白桑一个人住院时,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步履缓慢?
    正想着,戚白忽然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人轻轻碰了碰,他回神收回目光,瞧见江鉴之眼里的安抚之意。
    他出神有些久,身边江鉴之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戚白扯了扯嘴角,勉强地冲江鉴之笑了下,示意自己没事。
    时间还很早,太阳都还未露全脸,排队的人已经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各个村子里赶来的。
    镇上不通公交也没出租,从村子到镇上,常用交通工具是摩托和拉客的面包车,可大多数人并不舍得花那几块钱车费,宁愿起一大早走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路来镇上。
    这个时节,他们天未亮起身,来镇上办完事后又走路回去,并不敢耽搁——
    家里还有家禽农活等着。
    戚白他们排在队尾,没两分钟,他们后面就站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
    老人排队时也没闲着,正拿着喇叭非常大的老年机打电话:
    “我屋头还有衣服没晾,你去帮我看哈,还有鸭子要放出来。”
    江教授和戚白都无意探听他人的隐私,奈何后面的大爷嗓门太大,老年机也漏音严重,他们想不听见都难。
    老人说的是地道的夏城方言,戚白作为本地人能听懂,但江教授就一知半解。
    几分钟后,江教授连蒙带猜想他应该是在跟家人打电话。
    电话挂断,大爷没一会儿又拨通,还是大嗓门,还是说衣服和鸡鸭,对面的人似乎还是同一个。
    大爷听力似乎出了问题,一直对着老年机重复那几句话和‘喂’:
    “听到没得,那衣服泡到起要烂。”
    排队十分钟不到,他一连打了三个电话,说的内容相同。
    电话再次挂断,旁边有人忍不住对大爷道:
    “杨聋子,人家秀林是村官,又不是你家保姆,一大早打电话喊别个去给你晾衣服喂鸡喂鸭,欠你的啊。”
    承溪镇不大,病人之间基本都互相认识。
    被叫做杨聋子的大爷理直气壮,高声道:
    “他吃国家的粮,就该为我们这些人民服务。”
    那人:“你又不是没儿,喊你儿子做啊。”
    说起自己儿子,大爷笑:“我儿子要上班,哪有空。”
    那人接话:“就你儿子那叫上锤子班,我要是秀林电话都不得接你的。”
    大爷:“所以你没当到官。”
    大爷和后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大得不像交谈,更像吵架。
    两人唾沫横飞,周围时不时有人加入战场,戚白怕唾沫星子波及江教授,拉着他的手腕把人换到自己前面。
    江鉴之回头,就见戚白压着眉眼看了后面的大爷一眼,心情显然不太好。
    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江鉴之低声问:“怎么了?”
    戚白嘴角向下一瞥,说看见倚老卖老颐气指使的人不爽。
    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没错,但有的人确实不值得付出多余感情,不管是尊敬还是同情。
    听不懂夏城方言的江教授并不了解来龙去脉,闻言又看了排在他们身后的大爷一眼。
    ……
    队伍很快轮到戚白,在这过程中他一直听那个叫杨聋子的大爷洋洋得意跟别人说自己平时如何使唤那些当官的村官。
    他甚至又打了个电话给秀林,得知对方一大早已经帮他放了鸭晾了衣,心里不但不感激,还炫耀般对其他人道:
    “看吧,吃国家粮又怎么样,就该为我们服务,喊他往东还不是不敢往西。”
    听他这语气,戚白和其他人一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
    一直到戚白和江鉴之从医院出来,大爷都还在和其他人炫耀自己的‘光辉事迹’。
    江鉴之问戚白发生什么了,后者这才想起对方不是夏城人,听不懂他们这儿的方言。
    认识江鉴之以来,江教授表现得太过全知全能,以至于戚白潜意识认为江神什么都会,这么久以来,从没想过给对方翻译。
    戚白简单地把刚才在医院的事跟江鉴之说了一遍,随后总结:
    “把自己儿子当个宝,什么活都舍不得让儿子做,结果把人大学生村官当保姆使唤,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打四五个电话……”
    还他妈要求对方接到电话后立马去做。
    江鉴之:“……”
    他方才也看见了周围其他人看向那大爷时鄙夷目光,具体是为什么没听懂,现在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
    戚白自顾自跟江教授数自己在刚才那大爷身上看到的陋习:
    “粗俗、刻薄、自私、情绪化、双标、虚荣、贪婪、目无旁人……”
    瞧见面容清贵的江教授皱眉,戚白眼珠一动,忽然又道:
    “当然,人无完人,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陋习,我也一样。”
    对上江鉴之的目光,戚白眉梢微挑,忍笑改口:
    “当然,我们江神不是普通人。”
    ‘我们江神’四个字一出,江鉴之眸光一凝,定定地盯着戚白瞧,好一会儿,江教授才开口问他:
    “你和他哪里一样?”
    戚白潜意识是拒绝和刚才那大爷比较,但他盯着江鉴之一张一合的唇瓣,忽然感觉有些渴——
    江教授的唇形生得好看也好亲,打啵时还贼软。
    像稍硬的果冻,还是甜的那种……
    望着江教授,戚白思绪有一秒跑偏,突出的喉结上下一滚,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
    安静片刻,江鉴之听见戚白缓缓开口:
    “我脾气不好,懒散不爱做家务,占有欲强又双标,嫌麻烦还是拖延症晚期。”
    戚白一一数过自己的缺点,想起对方的洁癖程度,末了又补了一句:
    “还不爱干净。”
    没吃完的薯片在茶几上放到潮,袜子退休的理由永远是找不到另一只,换下来的衣服能攒两三天多了一起洗……
    几秒后,想起今早在江鉴之怀里醒来,戚白继续补:“睡相还不好。”
    他诸如此类生活习惯,戚白想应该都是江鉴之看不过眼的。
    以前的戚白并不怎么在意自己在江鉴之心里的形象,现在多了些别的心思,说不在意也不可能。
    有些坏习惯能改,但戚白骨子里散漫随性惯了,他清楚自己是什么狗脾气,他和江鉴之不管是性格还是工作家庭都迥然不同。
    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
    就两人目前这情况,在有下一步行动之前,戚白得先确定江鉴之的态度。
    理论大师心眼一套接一套,昨晚确定有好感,尽管没确定下一步是进是退,现在已经暗戳戳打探江教授口风。
    说完后,戚白对江鉴之笑了一声,慢悠悠拖长了声调:
    “你看,我有这么多坏习惯。”
    听了戚白的话,江鉴之垂眸望着他沉默片刻,开口问:
    “这是谁眼中的你?”
    戚白答得很快:“戚白自述。”
    江鉴之:“……”
    江教授略一摇头:“我眼中的你不是这样的。”
    千层套路就等江鉴之这一句话,戚白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不那么在意,顺势问:
    “那你眼中我是什么样?”
    江鉴之又不傻,看着就差把‘等夸’两个字贴脑门上的人,眼中微光浮动,唇角往上抬了抬,眼里有笑意闪过,轻声叫他:
    “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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