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子又是由重大事故造成的死亡,在现代遗体整容专业来说,凡是因为机械、化学药品等因素,或者交通事故等引起死亡,并引起遗体严重损伤或产生形态变化的遗体均属于特殊遗体。
    太子这一案例恰好属于特殊遗体这一范畴,遗体形态的破坏较为严重,整容要求的技术含量较高。若想修复原状,需要具备现代医学的整容外科、骨科、缝合技术、材料学、雕塑、仿生技术、美容、化妆、美发等方面的知识与技术。若是器官有损伤的话,更要涉及器官修复、器官塑造等技法。
    一来,徐曼青不知太子的毁容程度严重到什么份上,二来,在缺乏现代仿生技术和摄影技术且没有助手帮忙的前提下,她有没有这份能耐将太子生前的模样还原还不好说。
    徐曼青一边换上素服,脑袋一边在高速运转着。
    毕竟她已经远离整容行业多年,而医生又是个特别强调实务经验的行业。举个例子来说,只要中止医师执业活动满两年的,执业医师资格证就要被注销。这一点相对于其他实务行业来说是十分严格的。
    有些走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有着手指修长灵活,不再是她穿越之前的那双因事故而留下了瑕疵的手。对于像太子这样半大不小的孩子来说,女医师的手因为更小巧,有时候能做到更精细的贴补和缝合。
    曾经,她也被她的恩师赞叹过有着一双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可那曾经的职业梦想,却终止于一场车祸。
    只是饶就是徐曼青本人也想不到,偏偏是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时代里,反而让她重新有了一展所长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同时蕴藏着十分大的风险。若是成了便功德圆满,若是搞砸了,也极有可能会被痛失爱子的德宗迁怒。
    换好了素服的徐曼青叹了口气,只发现人生的道路无时无刻都充满着未知的选择,而此刻,项家未来的命运,都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接到了上头的指令,在宫中专门负责敛葬的大太监提着死气风灯迎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前方引路。
    待徐曼青跟着他到了停灵处,那阴气沉沉的敛葬太监这才回过身来道:“太子遗体便在里边,不知这位夫人以前是否见过尸体?”
    徐曼青很想回答“见过”。因为就算是整形医师,解剖课也是十分重要的必修课之一。
    想起那会儿教授为了锻炼学生们的胆量,将一盒子的玻璃珠子往停尸房的地上胡乱一倒,就让学生们在停满了尸体的房间里把所有的玻璃珠子都找出来,只要少了一颗,就会把所有人的成绩都挂掉。
    学生们逼不得已,便只得硬着头皮钻进那吹着冷气的房间里四处寻找。那不知藏在哪里的教授竟然趁大家找得浑身发毛的时候忽然关掉了停尸房里的灯,顿时尖叫声四起,徐曼青当时也被吓得脸色青白,心脏扑腾乱跳。
    可也就是这样不断地锻炼着,发展到了后来,待徐曼青变成了大师姐的时候,经常会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揽着学弟学妹的肩膀告诉他们,某某教授提着的塑料盒子里面其实是今天高年级上解剖课要用的肢体、器官,甚至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头颅。
    待看到还没开解剖课的学弟学妹们吓得脸色青白的时候,徐曼青就忍不住开怀大笑——想当年,她也是被师兄师姐这样吓过来的。
    想起那段在医学院里度过的青葱岁月,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意味了。
    只不过这样“惊人”的经历,徐曼青是打死都不能说出口的。对于一个在十分单纯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妇人,若是见过死人那还得了?
    于是徐曼青只能违心地摇了摇脑袋,果不其然地看到那掌管内宫敛葬的大太监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蔑视。
    想来也是,这样的极端案例就连这种长年跟尸体打交道的佼佼者都无能为力,更别提这种连尸体都没见过的深闺妇人了。
    如今这大太监所担忧的并不是徐曼青能否做到别人所不能之事,而是千万别闯出什么祸来,到时候惹怒了贵人不说,还生生把他给牵连进去。
    只听那满脸褶子的大太监道:“虽太子已仙逝,但也是我等不可冒犯之人。若你真心害怕,倒不如在入殓房之前就跟皇上和太后请辞,想必他们不会为难与你。”
    “可若是最后进得里去,你见了那场面吓得尖叫或是昏厥,届时惊扰了太子的亡灵,这罪过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想来,就连太子的生母曹皇后在看到太子的尸身之后都吓得不轻,更何况是跟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人?
    徐曼青也不想多做辩解,心里虽也明白这大太监对自己的质疑算是有理有据,但一旦自己的专业受到挑战,心下还是有些不服气。
    徐曼青福了福身子道:“我之前已从张嬷嬷处听得情况,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答应来看的这趟。臣妇幸得皇上和太后信任,怎么说也要先看过情况才能给出答复。”
    徐曼青抛出了皇上和太后来,言下颇有不信任她便是在质疑皇帝和太后看人的眼光之意。
    那大太监被徐曼青一噎,倒也觉出他方才说话的不妥之处来,又想到有句老话说“高手在民间”,难道眼前这俏生生的小妇人还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不成?
    那大太监不再多说什么,便将徐曼青领进了殓房里。
    进得殓房,徐曼青便闻到一股子浓重的香火味儿。殓房外围早已安排了许多高僧在不停地念经超度,外头放着各种徐曼青说不上名字的佛教用品,木鱼的声音起落有致,僧人的吟唱让场面不至于瘆得慌。
    进得内堂里,徐曼青明显察觉内里的温度比外厅要低了不少。再放眼一看,果然见太子的尸身下枕着寒冰床。
    在这刚刚入秋的时节里,这样大的冰块也就只有皇宫大内的地窖里才能有的稀罕物了。
    看来这敛葬大太监果然深谙此道,已经连最基本的用降低温度来保存尸身的方法都已经悟到了。
    徐曼青走近过去,朝太子尸身行了礼之后,大太监才将盖在太子脸上的布帛慢慢掀开。
    兴许是有意试探徐曼青的反应,只见那大太监在掀开布帛的时候,视线毫不避讳地停留在了徐曼青的脸上。
    可徐曼青毕竟是那个用手术刀无数次一边谈笑风生一边解剖过尸体的人,说句难听的话,有时候课业赶得忙了,蹲在尸体旁直接吃饭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对于探看太子赵显璋这样死亡时间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且确认死亡之后立刻用寒冰封存的“新鲜”尸体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挑战的事儿。
    大太监见徐曼青果真是面不改色,心中倒是有些诧异,心想这下还真是碰到八字硬的了,这女人竟然还真不怕这样的事情。
    徐曼青先是大约探看了一下赵显璋的脸,发现赵显璋是正好被马蹄踩踏到了左脸上侧,即眼睛与鼻梁一带,属于典型的头、面部开放性骨折的类型。
    伤口处自然血肉模糊成一片不说,鼻梁和颧骨初步判断是已经完全粉碎,面部软组织被马蹄碾碎,造成左脸严重变形且眼珠爆裂。
    作为曾经的医师,徐曼青还想将情况看得更细致一些,只是现下时辰还未到天明,而殓房里为了要维持温度又要尽量少燃火烛,光线的不足严重影响了徐曼青的判断。
    于是徐曼青开口道:“劳烦公公您取只火烛来,好让我再看仔细些。”
    那大太监心下对徐曼青的这个要求有些吃惊,心里对徐曼青的鄙夷也立刻少了不少,语气随之变得恭敬起来。
    片刻之后,灯烛由一个小太监送了进来,徐曼青拿着蜡烛凑得更近,这才发现赵显璋不仅是脸上被马踩踏了一脚,估计在跌落马下之后,在翻滚过程中左侧头颅也受到了撞击,加上未成年人的骨骼硬度不高,导致左侧颅骨有明显凹陷。
    这样一来,由于颅骨变形的缘故,使得遗体整形的难度又上升了不少。
    徐曼青皱着眉关一边探看,一边在心里想着应对之策。
    那陪同在她身边的大太监见她面容肃穆若有所思,也忍不住问道:“不知夫人对此有何妙法高见?”
    徐曼青道:“高见谈不上,只是臣妇不知是否可以移动太子的遗体,好让我将他的伤处看个仔细?”
    “这……”
    徐曼青的这个要求完全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毕竟方才上头下令说的只是带徐曼青来探看,并未说可以移动遗体。
    徐曼青道:“公公不必为难,若真难办,便先带我回去回话也行。这要求可以由我自己来提。”
    那大太监见徐曼青如此知情识趣,心下松了一大口气,便又将徐曼青给带回去了。
    待徐曼青回得正殿,高太后早已被喂下安神汤昏昏沉沉,如今剩下能拿得起主意的,也只有德宗一人了。
    德宗原本在尚书房里黯然神伤,忽听外头的太监通传,说是徐曼青求见。
    德宗原本就对高太后极力保荐的这个女人半信半疑,但又想到只要能让自己惨死的皇儿有一张完整的脸去投胎转世,便什么法子都不惜去尝试了,所以徐曼青这才能入得宫来。
    放徐曼青去探看太子遗体是他亲自下的口谕,可也没想到那边这么快就来了消息。
    “宣。”
    徐曼青再次见了皇帝,跪拜之后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来。
    德宗看她见了太子的遗体后还是一副镇静自若言辞得当的模样,心下倒是对高太后的话又多信了几分,于是便认真地与徐曼青就此事商议起来。
    第146章
    徐曼青对皇帝提出的要求不外乎是要翻动太子的遗体以作更详细的检查。德宗见徐曼青虽未明说,但明显是有门路的样子,自然应了下来。
    徐曼青自知皇帝难见,特别是德宗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更是如此。如今难得见德宗情绪尚算稳定,便索性将余下的要求一并提了出来。
    “若是情况如臣妇所预想的那般,臣妇还有几个不情之请。若皇上应允,臣妇自当竭尽全力为太子修容。”
    德宗道:“你且说来便是。”
    徐曼青福了福身子,低头道:“臣妇幸得陛下和太后的信任,不胜惶恐。虽臣妇在置妆一事上颇有心得,但此事也是初次为之。若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臣妇自当一力承担所有后果。但臣妇恳请皇上开恩,莫要牵连臣妇家人才是。”
    德宗点头道:“那是自然。原本深夜宣你入宫处理此事本就是强人所难,如今就连专为此事多年的大太监也无能为力,你只要能尽力改善一二,朕定不会怪罪,更不会因此事牵连到你的家人。”
    徐曼青听得皇帝的金口玉言,心下便松了大半。
    想起以前在电视剧上看到的动则得咎的太医和那些所谓的贵人们“治不好xx就将你满门抄斩”之类的狠话,徐曼青就不得不做这样的担心。
    这个最基本的条件得到满足后,徐曼青又道:“请陛下恕臣妇直言……”
    “太子遗体如今损伤严重,非一般方法得以补全。可若是用到特殊的方法,难免要动动刀子……臣妇不精鬼神之事,也不知这样是否会惊扰皇灵……若是不能为之,则臣妇也别无他法了……”
    德宗想了想,也觉得此事有些为难,便让钦天监的人过来询问。
    钦天监监正来了之后,便也说这事没有先例可循,便提议寻到得道高僧落神(即封建迷信活动中的一种将神明附身到自己身上,然后回答问神者问题的一种方法)之后才能定论。
    徐曼青对这种神鬼之事向来不甚清楚,便只得听从钦天监安排。在最后结果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徐曼青被安排在宫中偏殿住下,可除了伺候的宫娥之外,谁人都见不着,颇有点被变相软禁的感觉。
    徐曼青只觉得身上发冷,想来这皇家之事向来错综复杂,这面儿上她虽说只是被请来帮太子做遗容修复,可保不齐又会被什么有心人利用,被人当了枪使。
    可如今她人已入局,作为一个再小不过的“卒”,在棋盘上除了前进之外已经完全没有退路。
    徐曼青缩在床上,看着偏殿里也依旧富丽堂皇的穹顶,内心却极端地想念那并不算华丽的项家,想念那个有着坚实臂膀,能带给她无限温暖的男人……
    也不知道得知她深夜被宣入宫中的项望山,到底会着急成个什么样子。
    “好想回家啊……”
    徐曼青靠在床柱上,忽觉脸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摸,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冰凉。
    无奈之下,徐曼青也只得紧紧地用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最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待到第二日早晨,徐曼青被宫娥唤醒,说是皇帝又要召见她。
    徐曼青赶紧略作梳洗之后赶了过去,这才知道原来是落神的结果出来了。
    那得道的僧人在“神明上身”之后便说太子因脸面毁容无法核实皇子身份,在鬼门关前被鬼差拦下,要被当成无脸鬼丢入枉死城,不仅不得享受天子之子在地府里应得的礼遇,下辈子也难再世为人,只能转生做些蛇虫蚁鼠,难得善终。
    那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皇后一听自己的儿子下辈子竟连人胎都投不了,又生生地哭昏了过去。
    如今情势恶劣,德宗也实在顾不上诸多忌讳了,只求自己那苦命的皇儿能恢复原来的脸面,就是徐曼青用的手法再奇特一些也无所谓了。
    徐曼青得了旨,便立刻着手让人准备整容的器具。
    按理说这么多年不操刀,怎么也应该事先练练手才是。但如今时间紧迫,太子毕竟已经身亡,就算尸身用冰封存,没有化学制品的辅助,也难免开始腐朽。
    对于遗体整容来说,时间就是一切,越早动手越好,否则带着外伤的肌体会萎缩得越发厉害,到时候恐怕就是徐曼青有这个能力,这个时代的技术也无法支持她做完整容修复了。
    钦天监监正掐好了时辰,遗体整形的日子定在次日午时。
    按那监正的说法,此时天地阳气最盛,地府鬼差都蛰伏不出,趁这时候偷天换日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掩人耳目。
    而在太子遗容休整完成之后,才会正式发丧。
    在此之前,徐曼青便将自己所需的用具交待大内工匠一一交待清楚。幸而她所需的器具多数在太医院都能寻到现成的,如手术刀、镊子、缝针一类,于是便节约了许多时间。
    而最难寻的东西,便是脑颅骨修复以及皮肤再造所需要的特殊材料。
    像硅胶一类的东西,非现代科技不能生产,徐曼青绞尽脑汁,才在泥瓦匠那里看到了制瓦捏型所用的软陶,即一类特殊的粘土。
    徐曼青想起了在学校里听过的一场由刑事相貌学专家所做的讲座,那位被称为是“复原大师”的专家曾主刀真实地还原了湖南长沙马王堆女主人辛追夫人的美丽容颜,其中就涉及到一些如何制作复原所用的粘土的知识。
    凭着模糊的记忆,徐曼青折腾了一个晚上才在经验丰富的工匠的帮助下勉强将粘合度符合要求的粘土倒腾出来。
    这粘土最重要的指标是在当其中的水份蒸干之后也不能开裂,否则很容易会将好不容易修复的容貌又再度弄出可怖的裂痕来。
    可惜徐曼青也没时间再多做实验,根据工匠的经验,初步估计这粘土至少能支撑个两天左右不会开裂。只要修复完成立刻主持仪式安排下葬,便能将一切掩盖在黑暗之中。
    除了修补脑颅骨所用的粘土之外,还有一个难题便是如何修补破损的软组织,即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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