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我只是嫉妒他罢了,我看到你对他笑,便忍不住想若你不曾遇到师父,或是药庐里从来没有我这样一个人,你应当就会嫁给这样一位郎君,他出自望族,才名满天下,又是朝中新贵,还深得你家人的喜爱,因人品贵重,不会像其他的世家儿郎那样想着借岳丈的势力,行事温雅,进退有度。九娘,我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便倍感煎熬,他像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能将我眼前的幸福给斩断,尤其是见到你与他言笑对谈,我便似看到那把刀正在落下……”
    楚姜没想到他竟如此患得患失,回头看到他神情如此低落,忍不住心疼起来,“师兄,不会的,我与陆司直,连一句多的话都不曾说过,他在我眼中,只是我兄长的好友。”
    “可是将来呢?你与他都在太子麾下,时日一久,你发现他是无瑕之玉……”
    楚姜牵住他的手,软声哄道:“师兄,我答应你,我与他若是相处,绝不会谈及私事。”
    他淡笑起来,“九娘,我无权阻止你与任何人往来,我也不想阻止,你更不该为了我便断绝了与人往来的自由,若是不谈私事,他若问起近日你兄长的近况呢?你如何能避而不答,我只想往后你若与他交谈,心中想着我就是。”
    楚姜此时方觉她的晏师兄才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人,连着点了几下头,正要牵着他向前去,便见到不远处一脸郁色的楚崧,旁边是抱着孩子拼命对自己使眼色的顾--------------/依一y?华/媗娥。
    陈询先时还装得低沉,一见楚崧便僵直了身子,毕竟此时非彼时,跟着楚姜走近几步,看到顾媗娥直盯着两人交叠的双手眨眼,心头明白过来,正要松开,却被楚姜紧紧抓着。
    他垂眸跟着她过去,看见她笑盈盈地举起与自己相牵的手,“父亲,母亲,我今日去渭水畔玩,见到了陈王孙,想到他还不曾正经拜见过父亲母亲,便带着他来了。”
    他顾不及去看楚崧是什么表情,心中又惊又喜,她是临时起意要带自己来的,还是见了自己先前那一番做戏才如此说的?
    只是哪有这样说的呢?正经的拜见,该是带着重礼,站在楚府的门前,向门房问过了,由人领进来,然后见到她含羞坐在双亲下首。
    陈询只觉血液里都是无名的战栗,想到她从来都是不按常理来的,初时被自己要挟了一通,便想到了毒杀自己的计策,她……她总是这般出人意料的。
    于是他也抬起头看向楚崧夫妇,松开楚姜的手,郑重地拜见道:“金陵陈氏陈子晏,拜见楚相,楚夫人。”
    楚崧沉默片刻,只说了声“进来吧”便转身往院中去,顾媗娥这才笑起来,叫青骊赶紧去将二人请进来。
    青骊硬是忍着不去看陈询的脸,分明在东山的药庐里,他还是神医的二弟子,来了长安又成了陈王孙,然而这府中见过他的主子们都仿似从不知情一般,她们更不敢胡说了。
    此时的楚晔也有着相同的苦恼,听到阿聂说楚姜一并将陈询带进了府中,神色十分怪异,只看着医者为好友诊治,半晌不曾说出一个字来。
    待上好了药,陆十一与他闲话之时见他神色依旧苦恼,笑问了一声,他这才吐露道:“那陈子晏何德何能,能叫我妹妹看上。”
    陆十一便哑了声,楚晔知道他不会妄说他人之过,只是苦闷地叹了口气,“我父亲既是没有二话,我也不能多说什么,只盼我长姐回来了能说上几句。”
    陆十一这才道:“方才我们一架马车回来,我观陈王孙行事也是十分有礼,应当不是孟浪之人。”
    听到一架马车,楚晔更气,“若不是孟浪的,怎会……”
    说着他又住了声,想着两人在药庐里朝夕相处,怕是那时候就有了情意,心头叫苦不迭。
    陆十一见他竟再无二话,便收起了心思,问起他楚赢与左敬之的游记来。
    至黄昏时分,楚晔指派了一辆马车送陆十一归家之时,他见到尚有一骑在楚府门口,知道陈询还不曾离开。
    随从见他怔愣,抬眼看他脸色,竟见到他眼中无尽的悲意,“郎君,郎君,回府了。”
    他垂眸,由人搀着下了石阶去。
    上车后,车帘翕动,他回望一眼,苦笑了一声,随从担心地看着他,“郎君,可是伤痛灼心?”
    “灼心者,非伤痛。”他回身轻叹,车内昏暗,随从正要点烛,他抬手按住了,“不必点了,殿下嘱咐的平戎策我还未写完,我在车中小憩片刻,今夜恐是要熬上一夜了。”
    随从心疼道:“郎君何必这样急,既是伤了,放纵几日又如何呢!”
    他沉默未言,只是心想,他是不能豁出去的,他身后还有陆氏要他去支撑,他连对她都这样小心翼翼,怎么敢豁出去前程呢?
    日色渐已去,马车中连半分光亮也没有,随从只觉压抑得过分,掀开了帘子透了点光,被刚刚游玩回来的顾妙娘撞了个正着。
    她鲜亮活泼得似将西沉的日光全揽在了身上,勒马逼停了马车,欢快地拉开车帘:“十一郎,可是来告诉我十九郎的下落的?”
    陆十一缓缓摇头,她便向内看了一眼,立刻调转了马头,“十一郎,你受伤了呀,看着你是我未来夫婿的兄长份上,我送你回去罢。”
    “十一娘,你与十九郎已经退婚了。”
    “我自己都没答应,凭什么说我们退婚了。”
    “淑女之仪,不该将这些事情挂在嘴上妄谈。”
    “呦,陆先生这是想要教导我呢!”
    “我并无此意。”
    “那你便告诉我十九郎……”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明早上班路上再捉虫吧。
    第153章 齐王府
    楚崧对陈询若说没有意见实在不能,然而看见女儿晶亮的眼睛,责难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
    还是顾媗娥以长辈之态,问了陈询几句他身边那些抚养他的叔伯是否还好,楚崧才提起话头道:“你在长安,都有些什么产业?”
    楚姜顿时娇嗔道:“父亲,怎么问这个?”
    楚崧白她一眼,“为父什么问不得?”
    她正要回嘴,陈询便欠身道:“回楚相,子晏在长安置买屋宅并不多,只在五陵原上有一座小园,城东兴乐坊一座地方三十亩的宅院,在……”
    在他回答时,楚姜紧紧盯着楚崧的神情,便见他看向顾媗娥道:“夫人带明璋去瞧瞧宴席好了没有,陈王孙初来,可不能疏忽了。”
    她这才悻悻离开,只等他一走,楚崧的脸色便冷了下来,陈询未完的话便也停在了口中。
    “子晏知楚相并非在意外物,而我心昭昭之处,唯九娘是牵念而已,楚相如对子晏有任何要求,子晏必当完成,绝无二话。”
    楚崧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未来又将如何?”
    他凝神片刻,“楚相欲要子晏如何?”
    “明璋不会甘心居在内宅中,一心只相夫教子,她也有她的志向。”
    “子晏明白。”
    “你既明白,就不怕将来旁人笑话你,攻讦你,说你家妻子不守妇德,沾染朝政?”
    陈询一笑,“楚相不也是不怕吗?”
    楚崧此时才大笑起来,对他的态度总算和善了几分。
    楚姜在门外听到笑声,轻轻抚着胸口道:“当初姐夫可没有受过这般审问。”
    顾媗娥笑道:“那是你父亲看着长大的,又是左太傅的长子,你长姐青梅竹马的玩伴,与你如今这情形哪能相比。”
    她回身叹了口气,点头道:“罢了,想来父亲也不能撕了他。”
    不知楚崧又问了些什么,总之在宴会上,除了楚晔与楚郁十分不悦,气氛倒也算融洽。
    夜幕时分楚姜亲自将陈询送出府门,临别时见他衣襟上沾了酒渍,拿衣袖为他擦了擦,顺势问道:“我父亲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他含笑摇头,因饮了酒,眼睛格外明亮,“是我与楚相的秘密。”
    这一说她更好奇了,非要他说个明白,还不等听到答案,就见到她两位兄长出现在不远处,皆是抱着臂,沉着脸。
    她这才收回了手,轻推了陈询一把,“回吧,陈王孙路上当心些。”
    陈询忙对不远处那两人行了个礼,却见那二人已经作势要将楚姜拎回去,便缓缓出了门去,不必回身,他尚听得见楚姜称醉的无赖声音,等上了马嘴角还掖着笑意。
    至于楚崧说的话,还是不能告诉她的。
    要是女婿辜负了女儿的情意,岳丈便要杀了女婿,这样的事说来有些凶残了,不利于楚崧在女儿面前树立慈祥的形象,说不得。
    时有星汉在天,清浅的桂香落在长安街道,万家灯火明,直逼秋虫声暗。
    青骢马嘶鸣了一声,他轻轻拍了拍马头,拉紧缰绳,从长街的灯火中踏过,飒飒风过,吹落半分酒气。
    未多时,这一骑便停在了齐王府前。
    凄冷的月色下,这座府邸显得静谧无比,却叫陈询想起来齐宫里的灯弦歌舞,那些响彻金陵的靡靡之声,如今,全龟缩在长安这座宅子里。
    他静静看了许久,在齐王府外值守的卫兵不免上来问上一声,知道他就是在宫中救驾,如今颇得天子倚重的陈王孙后便态度和悦了起来,“可要在下替王孙叫门?”
    陈询笑拒了,下马来到府门前,轻轻扣了扣,门房知是他却面色一惊,犹豫着请他稍等,又过了一刻,才有人前来。
    陈询依着灯色,见到一张与自己有些许相似的脸。
    来人殷勤地请他入府,“阿询可是忘了长兄?幼时在宫中,你我曾共骑一个竹马玩的。”
    他冷着脸,听着齐王长子这句话,心中颇觉好笑。
    幼时,长兄,他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记忆,齐王曾在朝堂上公然斥骂南阳王府满门低贱,哪会容许自己在齐宫中玩耍,至于这位堂兄,他连话也不曾与他说过几句,哪来的幼时玩乐?
    齐王长子陈钺又如何不知呢?不过如今要忌惮他,低伏做小若是能让他放过这一府,又有何做不得?
    即便陈询不答,他也依旧笑道:“阿询夜来,可有什么要事?”
    陈询这才道:“我听闻齐王神智渐昏了,特来看看。”
    陈钺心中发怵,叫齐王装疯是他的主意,本以为深闭府门,往外散播些流言也就罢了,如今他亲自来了府中,等他看了,哪能瞒得过他去。
    陈询见他沉默,又道:“若是不便,我也不多求了。”
    陈钺见他面色阴沉,想到虞八夫人那信,想到虞氏的下场,想到如今顾氏与陆氏的黯然离场,深知他的本领,知道若是不应他,怕是更加讨不得好,便应道:“没有什么不便的,只是如今怕父亲歇了,我着人去问一声。”
    说着便引他往内院中去,陈询一路上略看了看,见到宅中布置清雅,若不是有前事在,他几乎要以为这府邸的主人是个高雅的文士。
    一个昏淫嗜杀的昏君,亡国之后竟能过得如此安逸,实在不公平。
    他收回视线,“我听说,齐王是在今年春日突然不好的?”
    陈钺心中发苦,想他或许知道了虞八夫人开春时写信来了,暗忖了片刻才道:“父亲从前行事,多有无德之处,今春噩梦频频,渐渐才失了神智。”
    陈询讽笑一声,“您言重了些,杀些人罢了,哪里算得了无德呢?”
    陈钺再无言以对,脸上差点挤不出笑来,又听他问:“如今府上,可一向还好?”
    “都好。”
    他便只是点了点头,这更叫陈钺猜不透了。
    终于来到齐王院中,二人甫一进院便有个婢女前来相迎。
    陈询留意到她身上一大片湿痕,还冒着蒸腾的热气,又见她双手有些颤抖,顿时明白过来齐王是拿她撒气了,心中怒火更甚,等进到厅堂中,果见到一只跌落的铜盆跟一只木桶。
    齐王一见到他,便惊叫着往床帐中缩,“陈烁来索命了,陈烁来了,钺儿,天师呢,和尚呢,快请来,请来驱鬼。”
    陈钺立刻上去扶着他,“父亲,不是伯父,是阿询,是伯父家的大郎,父亲,您仔细看看。”
    齐王挥开他的手,慌张地钻进被子里,“什么大郎,他早就死了,逆子,你是不是要篡位,是不是?”
    说着,他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了陈钺的脖子,“逆子,我就知道你要谋反。快来人啊,将这逆子给我拿下。”
    陈询静静地看着这父子二人演戏,听到陈钺的呼救,渐觉无趣,将目光移到了那个被泼了热水的婢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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