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卷子的铃声打起,原立成义愤填膺,紧握拳头地转过头跟黎天抱怨:妈的,哪个白痴放的喇叭,我最后一道大题第一问都算错了!
    周围响起一片赞同的声音。
    原立成问黎天考得怎么样,黎天摇摇头,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昨天压根没睡好觉。
    我听你早早就撂笔了,骗人的吧。原立成瞪起眼睛,你不会是都写完了吧?
    没,最后一问直接弃了,不想写了。
    靠!这次压轴题其实还挺简单的,你亏了啊!宋书在边上插嘴道。
    不亏。黎天掩着嘴打了个呵欠,眉眼间满是疲倦,我这个学渣不写压轴题有什么亏的,我又不是你们。
    这回他大概是没法向秦老师和他爸交差了。主科两门考完感觉都不太好,语文写的时候脑子迷糊得跟装了一锅粥似的,数学全靠午休修来的那一点精神气吊着写完。
    你还学渣?宋书却十分鄙夷,你要说自己是学渣,那上次考试班上倒数三十名同学第一个不同意。
    呃期末考试结束后,开了一次班会课,主题是寒假放假指南。黎天盯着红纸看了半天,只觉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里通篇说着一个话题「学习」。
    学习含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假期含量极低。
    想想也是,下学期再开学就是高三了。冲刺日历会被贴到墙上,板报上的涂鸦会被擦掉写成激励标语,体育课和音乐课会被彻底取消,体活课变成了写作业可,而他这个非艺术生,也没法再担任音乐社的社长。
    附中虽然倡导素质教育,但也不得不向高考低下头颅。
    黎天的情绪莫名低落起来。
    他曾经觉得自己未来有无限的路可以选,他可以去唱歌,他可以一直弹琴,他也可以像谢九章那样自己开个工作室。毕竟他高考随便考,去哪里都无所谓,大不了未来等着继承他爸的公司。
    天高任鸟飞,他以为自己是只自由无比的鸟。
    但他爸出事情后,他才明白,自由这座迷人而瑰丽的城堡,每一砖每一瓦都是金钱搭进去的。足够的财富才能带来足够的自由。
    而他现在面前的道路也只剩下了高考这一条。
    为了激励他们寒假好好学习,李立东在黑板上设置了专区,让他们写下高考目标院校和职业理想。
    黎天捏着黄色的便签纸,笔迟迟地落不下来。
    见他没贴到后黑板上去,李立东把他喊去了办公室,先问了句考得怎么样。
    黎天摇摇头,却没有推锅给自己的失眠。因为在他看来,失眠也是因为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心理承受能力也是考场上必须具备的素质之一。
    李立东叹了口气,安慰了他两句,问他未来有没有什么职业规划。
    你不是喜欢音乐么?可以考虑下艺术生,高三准备不算晚,再说你现在文化成绩还行,算是有优势。
    黎天再度摇摇头:家里出了点事情学艺术太烧钱了。
    李立东皱着眉,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拍拍他肩膀道:没事,那就先好好准备高考。音乐以后当兴趣爱好也行。太喜欢的东西如果变成吃饭的家伙,说不定反而会变得让人厌烦
    他给黎天拿了一本去年高考志愿填报手册:你先看看这个,上面的院校和专业那么多,总会遇到喜欢的。找到目标,然后好好努力。
    他拍了拍黎天的肩膀,黎天说了句「谢谢老师」。
    放学后,黎天没有着急回家,也没有跟其他同学去聚餐,而是一个人坐上了去五环的公交,目的地是南城市第二看守所。
    看守所在的地方背靠一座低矮的山,山间树木葱茏,茂盛繁育,更是有潺潺流水和一泻而下的瀑布,夏秋总是能吸引不少游人。
    如今是冬天,天色早早暗了下来,那山远看只剩个淡淡的影子,跟个游荡的幽灵,孤零零地蹲在地平线上。
    树木也早已凋零,下落的枯黄叶子时不时撞在公交车车窗上,像是扑在灯上的飞蛾。
    车上人很少,空调也开得不足,最后一排的窗户漏风,冻得黎天把围巾在脖子上多绕了一圈,只剩个眼睛露在外面,不停地跺着脚。
    下车步行了十分钟,到了看守所的铁门口。
    看守所跟他想象得不一样,前面有座高高的、深红色的铁门,一圈围墙把里头的光景保护得严严实实,铁门外站着穿绿色军大衣棉袄的警察,门口除了他和警察,什么行人都没有。
    一阵湿冷的风吹来,黎天的眼睛被呛得泛起了红。
    他看不见里头,也不能像代理律师那样进去看望,只好又步行回公交站,赶上了回市区的最后一班公交。
    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出租屋附近的路灯却坏了几盏。为数不多亮起的灯,光线也半死不活,昏黄暗哑。
    黎天踩在满地的落叶上,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像是夏天那些旺盛生命最后的哀鸣。
    路过一家灯光同样幽暗的小卖部时,黎天犹豫了下,转身走进去。老板是个中年大肚子男人,正叉起一坨方便面送入嘴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小手机屏幕上的抗战句。轰隆的连天炮火混杂在呲溜呲溜的吸面声音里,有几分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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